“宴儿,……指婚的旨意过两日就会下发,等你在京里成了亲,祖母让你父皇给你挑块好些的地方,你提前去封地上吧。”
太后的神情疲惫万分,她当心肝肉一样从小养大的孩子,这一走了,这辈子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可不让他走又能怎么办,再这么留在京里,迟早有一日他命都得丢了。
凌祈宴愣神一瞬,用力握了握拳,回答她:“好。”
凌祈宴越是这样,太后看着越是难过,这个孩子虽然娇纵贪玩了些,在她眼里却当真是个好孩子。他父皇母后待他不亲,尤其是沈氏,更是将这孩子当仇人一般,可凌祈宴从未抱怨过什么,更没争过什么,到了今日,他却依旧得让着凌祈寓,被赶出京,也只有一个“好”字。
只要这么想想,太后就觉着,她的乖孙孙实在太委屈了。
凌祈宴无所谓地笑了笑,反过来安慰太后:“祖母不用担心,去了封地上我一样能吃好喝好玩好,也会给祖母写家书,祖母要是想我了,叫父皇派人护送您去看我就是了。”
太后心酸地点点头:“好孩子,祖母就知道,你不会忘了祖母。”
“当然不会,祖母最疼我了,我怎么可能舍得忘了祖母,祖母也不能忘了我,有什么好东西要惦记着派人给孙儿送去。”凌祈宴笑吟吟地与她撒娇。
“好、好。”太后轻拍着他的手背,将声音里的哽咽压下。
从宁寿宫里出来,凌祈宴在殿外站了片刻。
屋檐上有鸦羽正展翅斜飞而去,他仰起头,怔然看着,最后轻吁一口气,提步下了石阶。
从宫里回来的转日,指婚的懿旨送到了毓王府上,婚期也一并定下,就在明年夏四月。
凌祈宴干干脆脆地接了旨,交给府中长史,让之去操办婚事,不再管了。
夏之行听闻消息,来请安时特地与凌祈宴道喜。
凌祈宴懒洋洋地倚在榻上,浑身都不得劲,示意他:“你过来,帮本王按按腿。”
夏之行走去榻边跪下,抬手揉按上了凌祈宴搭在榻边的小腿腿肚。
凌祈宴眯起双眼,没多时又皱起眉头,像是觉着不舒服,呵道:“怎么按的你?你用点力气,没吃饱饭吗?”
夏之行赶忙请罪,加重力道,凌祈宴“嘶”了一声,又骂起人来:“你这么大手劲做什么?你想疼死本王?”
“殿下息怒,学生知错了,学生第一回做这个,拿不准力道,回头学生在自个腿上练好了,再来伺候殿下。”
夏之行十分上道,低眉顺眼地道歉请罪,小心翼翼地讨好着凌祈宴。
凌祈宴觉得没趣,太听话的就没意思了,让他想调戏人都没兴致。
觑到他拇指上戴着自己之前送温瀛的那枚翡翠扳指,凌祈宴心下莫名不快,问他:“你手上戴着这个,不会被人说吗?”
夏之行小声解释:“这是殿下赏赐给学生的东西,学生自得贴身戴着,别人说便说就是了。”
……是吗?
可当时那个棺材脸是怎么说来着?
太贵重了,不敢戴,带了便是僭越了。
想到这个,凌祈宴心头的不快更甚,愈发觉得自己一片真心喂了狗,不耐挥了挥手:“下去吧。”
入夜。
凌祈宴躺在床上发呆,无端地有些空虚。
自那回被温瀛弄得三日下不来床之后,他已有很久没再做那事,一直修身养性着,今日却莫名地想要。
在床中来回滚了几圈,凌祈宴败下阵,将那些已经压箱底了的东西翻出来。
挑了两样最合用的,再窸窸窣窣地钻进被窝里。
……好似怎么都差了些感觉。
两刻钟后,凌祈宴气呼呼地将东西扔出帐子,大声喊:“来人!”
江林躬着身挪进门,小心翼翼道:“……殿下有何吩咐?”
“将这些东西都拿去烧了!”
分明这些玩意以前用着比手指好用多了,如今也与鸡肋无异,再起不了作用的东西,他要着有何用?!
江林赶忙将东西收拾了,犹犹豫豫地试探着问他:“要、要不,叫那夏举人来伺候殿下?”
凌祈宴的面色一沉,脱口而出:“滚!”
第39章 革除功名
十一月初,皇帝亲至国子监临雍讲学,皇太子凌祈寓、皇长子凌祈宴随扈。
凌祈宴坐在马车上打哈欠,起得太早他困倦得眼皮子都撩不起来。
临雍讲学每年一次,凌祈宴从未参加过,也没有兴趣,今年皇帝却突然说要他一块来,后头他才知道,是凌祈寓那个狗东西与皇帝提的,天知道那厮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明知有诈,但皇帝开了尊口,凌祈宴再不情愿也得来。
膳堂里,天还未亮,众监生就已在用早膳,比平日里提早了整一个时辰。
温瀛坐在角落位置,安静进食,旁边一桌坐着夏之行和他的几个同乡。
因今日是皇帝临雍讲学日,夏之行一早就来了书院,和他们一块用早膳。
有人注意到他手上戴的扳指,笑问他这么好的东西是哪得来的,夏之行扬了扬眉,并不避讳,坦言道:“毓王殿下亲赐下的,让我日日都戴着。”
余的人闻言,纷纷发出或真心或假意的艳羡声,赞叹毓王殿下大方。
温瀛抬眸看了一眼,目光落到夏之行左手拇指的扳指上,停了一瞬,淡漠移开。
用过早膳,众人回去学堂里等候,到了辰时三刻,有侍童来通知他们去辟雍殿外。
温瀛刚要起身,打他身边过的潘佑安忽然斜眼瞅向他,莫名嗤笑一声:“我记着,那翡翠扳指,从前是你的吧?如今怎的到那个姓夏的小子手上去了?”
温瀛虽未戴过那扳指,但从前在书院里,偶尔无人时,会拿出来在手中摩挲一阵,或许是哪次恰好被这人看到了。
“当真可怜呐,你当宝贝一样的东西,转手又被毓王殿下送给了别人,啧啧,你瞧瞧你跟别的人在毓王殿下眼中有什么不同?从前不是还很得意吗?”
潘佑安阴阳怪气地讥讽,温瀛没打算理他,起身要走,潘佑安忽然伸出脚,狠狠绊向他。
温瀛猝不及防,脚下趔趄,身体往前栽去,他反应极快地靠一只手撑住身边书案,勉强站稳,没有当真狼狈摔到地上。
稳住身形后,温瀛猛抬起头,凶狠瞪向潘佑安,那厮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瞬间涨红了脸:“瞪什么瞪!我又不是故意的!”
潘佑安丢下这话,灰溜溜地快步走了。
学堂里仅剩温瀛一个,他拧着眉揉了揉手腕,刚才那一下用力太猛,手腕处一阵钻心的疼,大概扭到了。
又有侍童进来催促,温瀛深吸一气,出门去。
辰时六刻,钟鼓齐鸣声中,皇帝于辟雍殿内升御座,国子监诸生列在侍班官员之后,跪行大礼。
皇帝讲学声经由道道传报,自殿内传至殿外,合着肃瑟风声,传遍国子监每处角落。
温瀛心不在焉地跪在地上,忆起先前远远瞧见凌祈宴自车辇上下来,跟随皇帝身后走入辟雍殿的模样,涩然闭眼。
讲学进行了足足两个时辰,结束时已至晌午时分,在太子的提议下,御驾留在国子监用午膳,稍歇片刻再走。
温瀛没去膳堂,回屋换了身衣裳。
潘佑安也在,见到他依旧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温瀛没再搭理,更衣后去了学堂温书。
坐在书案前,温瀛有些神思不属,书册摊开在眼前,难得才翻过一页。
其他人用完午膳回来,都在议论着今日陛下所讲内容,兴奋非常。
唯温瀛一个,仿佛被隔绝在那些情绪之外。
直到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我的扳指呢?谁拿了我的扳指?”
是那个夏之行,正气急败坏地翻着自己书案,有人围上去问他怎么了,夏之行恼道:“毓王殿下赐给我的扳指不见了!”
“你早上不是还戴着的?怎的突然就不见了?”
夏之行没好气道:“我不知道,先前因为要去辟雍殿听学,身上不好戴饰品,我就把扳指搁下了,就放这抽屉里,回来却发现东西不见了。”
旁的人面面相觑,东西在学堂里丢了,难不成是,……被人偷了?
夏之行显然也已想到这一层,铁青着脸站起来:“我去找监丞他们。”
有人拖住他,提醒道:“先缓一缓吧,这会儿御驾还没走,他们都忙着侍驾,哪有空管这事,这时候闹开了也不好。”
夏之行却不依:“侍驾也是祭酒、司业他们,我去找张监丞来,再耽搁下去我的扳指说不定就找不回来了。”
夏之行风风火火地去了,其他人小声嘀咕几句,各自坐回位置上,都不想沾惹这摊子事情。
温瀛微蹙起眉。
两刻钟后,夏之行跟着国子监丞回来,那位张监丞像是十分不高兴,想也是,御驾还在这,学生里却闹出偷盗之事,换做谁都高兴不起来。
被诘问的众人都说没瞧见那扳指,过了半日,那潘佑安忽然出声,犹犹豫豫道:“学、学生好似看到过,中午的时候,学生的舍友回来更衣,学生瞧见他将那扳指塞进枕头下。”
他说话时目光直往温瀛身上瞟,摆明了这个舍友说的就是温瀛。
堂上一片哗然。
温瀛的眉头蹙得更紧,被张监丞问到时冷声解释:“学生没做过,学生只回去更衣完就来了这里,并未见过那个扳指。”
“他在说谎,”潘佑安争辩道,“学生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他拿了那个扳指!”
温瀛依旧坚持那句:“学生没做过。”
那夏之行哼了一声:“是不是真的,让人去你屋中看看不就知道了。”
张监丞略一犹豫,打发了两个侍童过去。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神色各异地看着温瀛,温瀛用力收紧拳,紧绷着脸没再吭声。
一刻钟后,被派去找东西的侍童回来,将那枚翡翠扳指递给张监丞,说确实是在温瀛的枕头底下找着的。
张监丞阴了脸,没等他再说什么,有皂隶急匆匆地进来通传,说是陛下忽然心血来潮,领着太子殿下、毓王殿下和一众官员过来,想要看看监生们念书的学堂,马上就到这边了,让他们准备好迎驾。
跟在皇帝身后往学堂那边走,凌祈宴在心下咒骂凌祈寓,就他事情多,一会儿提议在这国子监里用午膳,一会儿又撺掇他们父皇来看这些学生。
……有什么好看的,原本这会儿他都已回到府中,该舒舒服服睡午觉了。
皇帝先挑了那些举监念书的学堂去,能入这国子监的举子,将来多半都能考中进士,他老人家自然颇为关心。
国子监祭酒陪侍左右,与皇帝介绍这些学生的情况,还特地提了几个较为突出的,好叫皇帝有个印象。
这些被提及之人,将来殿试时,说不得就能占些优势,国子监的这些官员自然都希望,最后殿试中排名靠前的进士,更多的出自他们这里。
皇帝进门,堂上的学生已恭恭敬敬跪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