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祈宴撇嘴,他什么好吃的没尝过,这蜜饯吃一次还有些意思,吃多了也就那样,他压根不稀罕。
温瀛送了东西,后退一步,让开道。
凌祈宴随手将油纸包扔给身后的下人,大步走了。
温瀛站在廊下,目送着凌祈宴远去,金色余晖映进他的眼瞳中,在眼底逐渐黯淡下。
江林没跟着去,送走了凌祈宴,回头见温瀛还站在那里,神情中透着股叫人不舒服的冷意。
江林心下嘀咕,这小子明明是个文弱读书人,怎么总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郁不适感。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走了过去,似嘲似笑道:“殿下都走了,你还杵这里呢,现在想着花心思讨好殿下了?咱家劝你还是省省吧,别痴心妄想了,殿下那是多金贵的人,哪里容得你这样身份的惦记。”
温瀛淡漠看他一眼,一双黑瞳里平静无波,却更叫人不舒服。
江林心下不快,有心再说几句什么,温瀛已收回视线,提步离开。
凌祈宴乘车离开王府,姜戎邀约的地方不是会同馆,也不是什么秦楼楚馆烟花之地,而是这京中一处十分雅致的私庄。
庄主人据说是这位小王子的一位好友,大方地将地方借给他。
凌祈宴到时,姜戎已在门口等候,将他迎下车,抬手至胸前,躬腰行了一礼,态度恭谦却不谄媚,十分得体。
“谢殿下赏脸赴宴,美酒美食已备齐,殿下这边请。”
凌祈宴笑着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带路。
俩人一路进去,姜戎熟门熟路地为凌祈宴介绍,这庄子虽远不及凌祈宴自己的山庄奢靡贵气,但内里江南园林的景致在这北方算得上新奇,凌祈宴四处看着,也有几分兴致。
“没曾想你那好友竟还是江南人。”
凌祈宴随口一说,姜戎与他解释:“他祖籍江南,家中从商的,时常带商队去关外做买卖,与我刺列部亦有生意往来。”
“你交友倒是广阔,难怪大成话说得不错。”
凌祈宴没再多问,随着姜戎走到一处溪水边,这里已经铺了席案,姜戎请他入座。
凌祈宴见状有些意外,这些日子邀请他饮宴的人不在少数,这么只有单独俩人的,倒还是第一回。
他没有想太多,盘腿坐下,姜戎备的菜肴,既有漠北特色的烤肉和酒,也有精致的江南菜,完全出乎凌祈宴的意料。
凌祈宴只尝了一口那酒,就竖起大拇指,深觉这人很会讨自己欢心,关键还长得好,他瞧着十分顺眼。
姜戎看着他,笑了一笑:“殿下喜欢就好。”
不过那酒还是太烈了些,凌祈宴只喝了三两杯,就已醉意上头,姜戎看他似是醉了,吩咐人去上解酒的果茶来,叫人多割了些烤肉给他,提醒他道:“殿下多吃些菜吧,别光喝酒了。”
凌祈宴打了个酒嗝,一手撑着脑袋,随意应了一声。
他身边的太监是个有眼色的,想了想,掏出先前那包凌祈宴扔过来的蜜饯,打开递到他面前:“殿下,您要不吃一块这个甜甜嘴?”
凌祈宴斜了那太监一眼,对方缩了缩脖子,以为惹了凌祈宴不快,凌祈宴却没说他什么,犹豫之后捻了块蜜饯扔进嘴里,嚼了两口。
蜜饯的甜味在嘴里蔓开,好似烈酒带来的不适感当真消退了些,凌祈宴又捻了第二块扔进嘴里。
姜戎笑问他:“殿下喜欢甜食?糖果喜欢吗?”
凌祈宴“唔”了一声:“尚可。”
“我刺列部做的一种羊奶糖也挺好吃,可惜这回来时没带上,殿下若是喜吃甜食,下回来京中,我再给您带。”
……嗯?
凌祈宴有些怀疑地瞅对方一眼,这人这么热情的吗?
明明看着不是阿谀谄媚之人,讨好他却又挺愿意花心思,啧,要是那穷秀才能学到一半就好了。
想到温瀛那小子,凌祈宴免不得又有些恼怒,那天的事情,他气还没消呢。
说说笑笑地吃东西,酒过三巡,趁着凌祈宴兴致好,姜戎问起正事:“殿下,再过几日我就得回去了,怕耽搁久了会生变数,我刺列部的事情,不知几时能呈到御前?”
凌祈宴迷迷糊糊地问:“刺列部的什么事?”
见他一副全然不知情之态,姜戎有些微的意外,踌躇道:“殿下不知道么?我父汗与兄长似与那巴林顿的汗王有染,像是听了他的蛊惑,起了反叛之意,我此回来京,本就是为寻着机会将此事禀报给陛下。”
凌祈宴顿时酒醒了一半:“还有这事?怎没人跟本王提过?”
“殿下果真不知?”
他当然不知道!根本没人与他提过!
他虽不学无术,对朝堂事却并非一窍不通,更别提这些日子他管着藩务,漠北那边的情况自然也了解个大概。
巴林顿是大成朝西北边的一个大部,自大成开国起就与漠北其他部落一样,臣属于大成朝,但在十多年前,时任汗王寻机叛了大成,自立汗国,还吞并了周边几个小部落,野心膨胀后又继续往东发兵,攻打占领了地处通往大成朝要塞位置的刺列部。
那应当是凌祈宴出生前几年的事情,当时他父皇还是皇子,领兵出征漠北,击退了巴林顿的叛军,重新夺回剌列部,后头这十几年,是他五叔靖王常年驻守西北边境,才挡住了巴林顿对大成朝的觊觎。
但是现在,这位刺列部来的小王子告诉凌祈宴,说刺列部的汗王被巴林顿人蛊惑,已起了反叛之意。
姜戎的神色有一些凝重,与凌祈宴解释:“刚到京中时,我就已将事情告知了主客司,主客司的官员说已与您禀报过,是您的意思,不想坏了陛下过万寿节的兴致,要将事情压一压,待万寿节之后再与陛下禀报这事。”
凌祈宴顿时怒了:“谁跟本王说过?没有任何人跟本王提过这事!”
他不甚清明的脑子转了一圈,立刻明白过来,这事十有八九与刘商这个主客司主官脱不了干系,该死的!
“罢了,这事本王知道了,明日本王就进宫去与陛下说。”凌祈宴又喝了口酒,压下心中怒气,事情既已这样,多说无益,明日尽快将事情与他父皇禀明就是。
姜戎大抵也明白过来,这位毓王殿下像是被人坑了,担忧问他:“可会连累殿下?”
“无事,也没耽搁几日。”
凌祈宴无甚在意,只觉着这个刘商脑子有包,借他的名义故意拖延几日压着不报,他最多不过被他父皇说两句,又能如何?
凌祈宴的神色一顿,想起另一件事情,看面前这位小王子的眼神里多了丝微妙:“你父汗与你兄长勾结巴林顿,起了反派之意,你呢?你千里迢迢来京中告发他们?”
姜戎坦然道:“我漠北人并无中原人子不告父、亲亲相隐那一套礼法,且父兄所犯之事等同谋逆叛朝,本也不能包庇。”
“待陛下处置了你父兄,这刺列部的汗王之位,就能落到你身上?”
“是。”
姜戎大方承认,并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凌祈宴大笑,将酒倒进嘴里:“好,你是个有趣的,本王欣赏你。”
他虽无大志,但向来欣赏有野心又有手段之人。
姜戎望着他的目光灼灼:“能得殿下青眼,小子荣幸之至,日后只要殿下开口,能做到的事情,定竭尽所能为殿下做到。”
戌时末,姜戎将凌祈宴送出庄子,俩人一路说笑,已比先前来时熟稔许多。
毓王府的马车停在庄外,温瀛就站在车边,面色沉淡地看着凌祈宴与人一起走出来。
见到温瀛,凌祈宴脸上的笑意褪去,温瀛低下声音:“学生来接殿下回府。”
姜戎的目光在温瀛与凌祈宴之间转了一圈,轻眯起眼,很快又不动声色地与凌祈宴道:“恭送殿下,殿下慢走。”
凌祈宴点点头:“待你离京那日,本王再为你送行。”
姜戎赶忙谢恩。
凌祈宴坐上车,温瀛没跟上去,亦没看那姜戎一眼,随着马车步行离开。
凌祈宴坐在车中,车轮子轱辘响个不停,让他有些心烦意燥,醉意又渐升起,胃腹处一阵不适。
辛辣刺激的酒味顺着喉口翻涌上来,凌祈宴捂着肚子弯下腰,随车伺候的太监手忙脚乱地捧上痰盂,他喝进去的酒水全部吐了出来。
外头的温瀛听到动静,叫人停了车,拉开车门,就见凌祈宴趴在痰盂上,已吐不出东西来,正在干呕。
他坐上车,揽过凌祈宴让他趴自己身上,帮他揉按肚子。
凌祈宴闭着眼低喘气,好半日才缓过劲来,嘴里骂道:“穷秀才,你又占本王的便宜。”
说是这么说,他却没力气将人推开,趴在温瀛怀里,手脚都是软的。
温瀛的神色晦暗:“殿下明知自己喝不了这么多酒,为何非要喝?”
听出他语气中的教训之意,凌祈宴当下生了气,坐直身,抬手就想扇他,被温瀛扣住手腕。
“殿下还有力气打人吗?”
对上温瀛板起来的冰冷棺材脸,凌祈宴十分恼火:“你滚下去,你好大的胆子,敢教训本王。”
“殿下这般不自爱,不将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学生看不过眼罢了。”
“滚!”
温瀛放开他,下车去,凌祈宴用力甩上车门。
亥时二刻,回到王府,温瀛跟去正院,伺候凌祈宴更衣,手刚碰到他衣袖,就被凌祈宴甩开。
凌祈宴一脸冷淡:“这里不需要你,滚下去。”
温瀛抬眸,他的眼中沉淀着隐藏在平静假相下的、若有似无的鸷戾,又似凌祈宴初见他之时。
凌祈宴皱眉,这个混账还生气了?他有什么资格生气?
“本王叫你滚,你是听不懂吗?”
温瀛看着他,沉声问:“殿下,您就这么讨厌学生?”
凌祈宴似听笑话一般:“你如此胆大妄为,做了不该做的事情,还处处忤逆本王,你觉着本王不该讨厌你?”
“那您为何不处置学生,将学生赶出去?”
不待凌祈宴说,他又岔开话题:“殿下今日去与那刺列部的小王子饮宴,高兴吗?”
原本想骂人的凌祈宴被他一句话转移注意力,嗤道:“自然是高兴的,只有你才会让本王不痛快。”
“学生能这样叫殿下记着学生,也是学生的荣幸。”
凌祈宴抬脚就踢。
温瀛跪坐在榻前,捉住凌祈宴脚踝,帮他脱了鞋袜。
凌祈宴坐着没动,冷冷瞅着他。
下人打来热水,温瀛捏着布巾,摩挲着凌祈宴细白的脚掌,仔细地帮他洗净。
凌祈宴还是想骂人,温瀛抬起眼,忽地问他:“那位刺列部的小王子,对殿下殷勤备至,殿下喜欢吗?”
凌祈宴不耐道:“与你何干?”
“太子虽处处提防着殿下您,对您与旁的人到底不同,殿下觉着呢?”
“太子送殿下银狐皮,那小王子送殿下夜明珠,那些东西,就能讨得殿下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