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电话被直接掐断,面无表情的,厉憬衍不曾看一眼将手机关机而后倒扣在桌面上。
终于安静。
然而,却是安静得诡异。
幽暗灯光下,男人本就深沉的脸廓此刻更显得凌厉晦暗,如打翻的砚台,墨汁倾倒了一地,暗色阴郁浓稠,怎么也化不开。
渐渐的,几分难以形容的胆颤心惊悄然弥漫在空气中。
脑袋依旧疼。
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厉憬衍久久未动,额头上的冷汗渐渐增多。
良久。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薄唇紧抿成线,下颚线条紧绷得仿佛随时都会崩断。
仰头,他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夜,越来越深了。
压抑笼罩,每次呼吸都是煎熬。
……
一夜未眠,满身烟味从工作中抽身的厉憬衍终是打开了书房的门。
脚步却是在下一秒猛地顿住。
迷迷糊糊间,慕时欢听到声响。
厉憬衍……
猛地清醒,她睁开眼抬头急急望去,随即撞入男人幽冷的双眸里。
他看她的眼神再无宠溺心疼,有的只是陌生凉薄。
心倏地狠狠一颤,尖锐疼痛迅速席卷全身,差一点,慕时欢便呼吸不上来。
“厉憬衍……”她开腔,嗓音沙哑到自己都吓了一跳。
想要试图站起来,不料不知是不是蹲坐的太久,她双腿发麻,稍一动便是难以言喻的难受。
她根本起不来。
将她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尤其是她咬唇皱眉的模样,听着她的声音想到她怕是在这里呆了一晚上,厉憬衍只觉又怒又恨。
一股烈焰在胸腔里熊熊燃烧,明明担心,明明气她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然而从他嘴中说出来的话却是毫无温度可言,更是缠绕上了浓浓的嘲讽――
“苦肉计?”
轰!
慕时欢脑子瞬间炸开。
她怔愣了两秒。
强烈酸涩一下涌上眼眶,眼泪似乎没出息地就此要冲出,慕时欢贝齿猛地重重咬上了唇。
“……不是的,我没有……”疼痛稍稍拽回两分清醒,她摇头。
眼前有些模糊,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压下那些难受情绪。
不能哭啊。
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胡乱抹了抹眼睛,慕时欢重新看向男人,哪怕他的冷漠让她难以接受,她仍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厉憬衍,对不起……”她说。
厉憬衍分明看到了她眼中的雾气,她话中的颤音亦是那么明显。
但,他仍是不为所动。
慕时欢的心往下沉了沉,心尖处越来越疼,怕他不想听她的话离开,她强忍着,抓住机会快速说:“我从来没想过要骗你。”
“那份协议……是我的问题,但当时的情况我没办法说不,那只是权宜之计。我早就想好了,把欠慕家的还了,把爸爸的死因查清楚,就……就用我所有的一切换和你在一起,我想那时候妈妈不会再阻止我,而我也会向她证明你不是……”
她一直看着他,一眨不眨,然而说到现在,他的表情仍没有丝毫的变化。
和昨晚一样。
心脏似在被撕扯,沉闷堵在胸腔,慕时欢快哭了:“我没必要骗你,喜欢就是喜欢!在被带到墓地前的那些相处,难道你就是认定了我在骗你么?最开始回到江城……那时候我分明想离开你……”
她承认,签下那份协议是她的错,无论当时高芷曼的出现和父亲为她而死的事压得她多喘不过气来,无论当时她有多煎熬……
错了就是错了。
可她不是不委屈的啊。
他认定了她骗他,对他是做戏,他对她的信任只是如此么?他们之间的感情如此脆弱么?还是说,从头到尾他都没相信过她是喜欢他的?
那他们之间经历过的这些又算什么呢?
“如果只是做戏,只是骗你,不喜欢你……为什么会患得患失,为什么会因为你和慕暖的关系难受吃醋,甚至是嫉妒,又为什么会在落水后因为你救的是慕暖而心灰意冷要和你离婚?”
说出这些的时候,慕时欢心酸万分,某些情绪根本控制不住,她到底还是没出息地掉下了眼泪。
“这些时候,我妈妈回来找我了么?明叔要我承担慕家的责任了么?”眼泪越掉越多,眼前越发模糊,她胡乱擦掉,“我到底有多喜欢你,难道你感觉不到么?”
最后一句,是委屈的爆发,也是情绪失控的质问。
“咳……咳咳!”
一时没控制住,她咳嗽,只是两秒,便脸蛋通红。
厉憬衍近乎条件反射般地想要走近扶她起来查看,和以前一样轻拍她的后背。
可……
当意识回拢,他没有动,只是垂落在身侧的一只手悄然紧握成了拳,而他的薄唇紧抿,胸腔里似有东西横冲直撞想要出来。
他冷眼旁观她咳嗽,看她渐渐停下,看她……
厉憬衍阖眼。
一秒后,他睁眼,同时迈开长腿径自从她身旁走开:“自己回房,今天不用和我一起去公司。”
字字冷冽,没有温度,更无温情可言。
慕时欢的心狠狠颤了下。
钝痛蔓延。
“……厉憬衍!”她想也没想叫住他。
可他没停。
“我真的没有骗你……”喉间艰涩,她说,任由铺天盖地的难受将她包围淹没,“……对不起。”
阴影忽而落下。
男人转过了身。
慕时欢心中一喜:“厉……”
“我不会再上当,收起你的苦肉计。”
冷冰冰的一句,每个字犹如一把利刃快准狠地刺在了慕时欢心上。
原本想要继续的话硬生生被堵在了喉咙口。
一瞬间,她脸色惨白。
男人离开。
僵硬地转过头,她看着他离开,身影越来越远。
他始终不曾转头看她,哪怕一眼。
恍惚间,她忽然想起了拍卖会重逢那晚他厌恶地说出的一句话――
“两年不见,慕时欢,这就是你玩儿的新把戏?”
他依旧不信她。
还是说,从始至终,他认定了她就是在做戏,使苦肉计,玩把戏?
胸口沉闷到几乎就要窒息,无意识的,慕时欢攥紧了睡袍,且越攥越紧。
“太太?太太!”
不知过了多久,焦急的喊声勉强将她的思绪拽回。
茫然抬头,映入眼帘的不是最想见的那张脸。
是徐姨。
“太太?!”徐姨急匆匆跑到她面前,俯身试图扶起她,“您怎么坐地上呢,快起来,我扶您。”
慕时欢机械似的摇头。
“太太?”
眼泪干涸,唯有雾气始终萦绕,更衬得她眸间没有焦距,慕时欢浑浑噩噩地说:“不用,我自己起来。”
从他开门到他离开,他明明看到她坐在地上,却没有伸手扶她。
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把她抱起来,然后再假装呵斥教训她两句,而她呢,一定会撒娇,最后把错赖在他身上。
但现在……
慕时欢觉得自己不能想。
一想,心脏便控制不住地疼,时而尖锐时而钝痛,难以形容。
连绵不绝,经久不消。
“我自己可以的。”她努力地说,吸了吸鼻子,跟着一手撑着墙试图站起来。
可是,腿上那股酸意太强烈了。
太难受。
她动不了。
差一点,她便身子前倾摔倒。
“太太!”徐姨眼疾手快扶住她的手将她拽牢。
慕时欢鼻子顿时一酸。
“谢谢徐姨……”她小声地说。
徐姨听着,心里极不是滋味,尤其看到她失魂落魄的脸,更加难受。
她忍不住叹气着急。
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小两口怎么又吵架了呢,再好的感情也架不住三天两头闹脾气冷战啊,不仅伤感情,最重要的是伤人心啊。
她想到刚刚她在楼下准备早餐,先生面色有些难看地吩咐她上楼来书房带太太回卧室,当时她还以为先生有急事要去公司来不及呢。
谁曾想看到的竟是太太穿着睡袍坐在地上?
又联想到先生的脸色……
徐姨实在放心不下,眉头皱着试图宽慰:“太太……呀!”
手指却是冷不丁碰到她裸露在外的一截肌肤。
好烫!
直到这时,徐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脸上的红晕似乎有些不正常,脸色一变,她急急摸上慕时欢的额头。
在发烧!
“太太,您发烧了!”她又急又担心,话脱口而出,“我扶您回卧室,然后这就告诉先生,让容医生来给您看看。”
她记得前段时间太太发烧几天,先生是带太太去容医生那看的。
突然,手被紧紧抓住。
“太太?”
慕时欢别过了脸,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妥协,小声但极力坚决地说:“不要告诉他,不许告诉他,我……吃西药也一样。”
带着哭腔的语调里已然染上了恳求。
徐姨进退两难,于心不忍:“太太,您这……”
最终徐姨还是妥协了。
慕时欢被扶到卧室躺在了床上,勉强喝了几口粥,吃了药,她始终混混沌沌,知道徐姨放心不下,又想一个人静一会儿,她故意闭上眼假装睡着。
直到房门被关上,她才重新睁开眼。
她已经逼着自己不能哭了,只是双眸有些红肿,难过和委屈溢满其中,想到昨晚到此刻种种,这种煎熬愈发强烈,压得她喘不过气。
无意识的,她贝齿死死咬住了唇,手指则紧攥着被子,试图用这种方式和心中的那股难受对抗。
然而,始终没用。
关于昨晚,脑海里一遍比一遍清晰。
他的表情,他说的话,他的……
话……
心神恍惚之际,慕时欢忽然后知后觉想到了一个昨晚被她忽略到现在的事。
昨晚他说录音……
高芷曼那次给她打电话,她当然是没有也不可能,更没想过录音。
那么,录音就只可能是……高芷曼录的。
而且,是有预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