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这一路近乎小跑,李桐枝难以跟上步调,倒是?从布满砂石的路上走,让她的绣鞋里?滚进了个小石子,磨得难受,一阵阵地作疼。
不知有没有磨出血。
终于,顾闻溪许是?累了,停在了后山山腰处。
“我上次看到你在姨母身边。”她向李桐枝说:“拉你来这儿,是?因我想要问问你忠义侯府里?的事儿。”
李桐枝好?不容易缓过气来,闻言不禁出了会儿神,后知后觉顾闻溪的确无从知自己的身份,应当仍然以为自己是?彭夫人的侍女?。
抿抿唇,她刚想诚实地讲明自己其?实是?九公主,就?听?面前女?子苦着脸自顾言:“唉,我千辛万苦找上京来,原以为就?此?能回?归温馨家庭,谁知我的继母竟偏袒这些年顶替我身份的那个假货,我只能投奔姨母,去?忠义侯府住一住了。”
李桐枝本想说侍郎夫人与两个真假继女?皆无血缘关系,依多年情分?,更?爱重?顾嘉莹无可厚非。
忽听?顾闻溪最后一句话,便将想说的前言全忘了,惊讶地问:“你要住进忠义侯府?”
她梦中顾闻溪与贺凤影的亲密相处,就?是?发生在忠义侯府。
虽然她梦见的府内场景都被贺凤影改得完全不同了,但是?说不准事情还是?会发生呢?
老妇人那一句“噩梦成真”或许是?烙在了她脑海,以至于她现在止不住去?想顾闻溪进入忠义侯府之后,生疏的表兄妹关系会不会变得如她梦见的那样?亲昵。
“是?啊,继母不喜欢我,我总不好?令我父亲一直为难吧,所能投奔的唯一血亲就?是?姨母了。”
顾闻溪说到这儿,将语气放慢,仿佛刻意要让李桐枝听?得清晰。
“哎呀,这说法不对?,姨母不是?我唯一血亲,我还有一位表兄呢,既然要住进侯府,我就?得与表兄处好?关系。说起来,我今晨与姨母商量入住的事儿,见到表兄了,我还从没见过他那么俊美?的人呢……”
“不可以。”李桐枝听?她说得越发近少女?怀春,无法听?那些溢美?之词。
她脑中紧紧绷着的弦已经拉到极限,慌乱地去?捂她的口:“你才来京或许不知,凤影是?我定下的驸马。”
“什么?”顾闻溪皱起眉,向后仰身躲她的手。
李桐枝的手便捂偏在肩上。
小姑娘没使多大力气,只是?不想让她继续说下去?而已,可这轻轻触碰落在顾闻溪的肩,像是?致使她失去?平衡的最后一点力。
顾闻溪倒了下去?,“噗通”一声?响。
李桐枝这才发现,这后山山腰处有一处水潭。
而自己刚刚的动作,就?像是?把顾闻溪推入水里?――就?像梦里?一样?。
名为恐惧的爪子掌控她的心。
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羽毛,是?随身后的脚步声?接近,熟悉的嗓音唤她道:“桐枝?”
第31章
李桐枝回身去看。
目光触及贺凤影, 他的身影仿佛与梦中的冷酷形象重合,令她?脆弱的心弦绷断。
耳边陡然响起尖锐的耳鸣声,如同鸟雀濒死时?的歇斯底里, 刺激得她?的身体失力, 难以支撑自己继续站立。
所幸贺凤影并没有如梦境中一般径直去救落水的顾闻溪, 而是大步迎上来将她?拥住, 她?才没有狼狈地摔在地上。
贺凤影渡来的温度消融了冻住她心脏的坚冰,她?终于?缓过一口气来。
小姑娘倚靠向他, 小手攥紧他衣襟处的布料, 如同悬在山崖的人抓住救命的绳索般。
因为怕他开口会道出恶言,所以不等他询问,她?就主动小声地解释道:“我没有想推她?, 真的,凤影你相信我。”
她?轻轻抬首, 笼着水雾的杏眸中盛满不安。
贺凤影对她?满心怜爱之情,颇觉恼怒地瞥了一眼在水中沉浮的人。
从漫开在水面的宽大裙摆,依稀能辨出是个女?子。
他似是发现了什么, 拧眉收回视线, 并不理女?子时?高?时?低的求救声。
然后在对上李桐枝的双眸时?, 柔和?了表情, 毫不犹豫地应和?她?的话:“与你无关,是她?自己摔的。”
语气肯定得仿佛他亲眼目睹了事情经过。
实际上, 是不是李桐枝推的人, 对于?他来说根本不重要。
毕竟他的善恶观、生死观都与常人不大一样。
一颗心偏到?没边了,行事正确的标准就是李桐枝。
她?说她?没推, 那就不是她?推的。
此刻贺凤影将罪责尽数归咎顾闻溪身上,认为她?意外摔进水里把李桐枝吓着才是过错。
不过如果?换种情况, 是李桐枝快乐地来邀功,说她?把人推进水里了,他应当会动作轻柔地拍着她?的发旋,真心实意地称赞她?的本事,夸她?干得漂亮。
这种无条件、无理由地支持和?相信,虽然深思能究出他的本性不如表现出的正常,但却是当下安宁小姑娘心灵最好的良药。
李桐枝稍稍平复了心情,仍然精力不济,没往他的性情深层想,听到?犹然未消失的求救声,微微侧目看向顾闻溪的方?向。
水潭颇深,她?发现顾闻溪独余发顶还漂在水面上。
咬了咬下唇,到?底不能完全坐视不理,眼睁睁看着人沉底淹死。
因此内心挣扎一番,即便明知请求贺凤影救人会让现实与梦境更加相似,李桐枝也抑住惶惶情绪,松开抱在他腰间的手臂,涩声道:“你去救她?吧。”
一直以来养成的善心胜过了笼罩她?的恐惧。
然而她?放容他去救人,贺凤影却并不想去。
这个落水的居心不良者有什么值得救的?
捞上岸来,平白脏了他的衣服。
他的心情已经足够糟糕了。
贺凤影今日原是借自己功劳,得到?了皇上开启私库的许可?,计划领李桐枝去看一看私库里皇家这么多年积攒下的宝贝。
希望借那些珍贵的名人画作和?精巧的匠心摆件哄她?开心,尽可?能消除噩梦在她?心上留下的痕迹。
为此,他处理完枭羽司的公务,特意换上了一身琼白绣银的暗纹绸缎袍服,想着显得文气些,和?那些字画能更匹配些。
谁料进宫后没见?到?李桐枝。
问知她?去往菩提寺,骑马追随而来,以为至少?能退而求其次,陪她?在庙中焚香祝祷。
结果?到?了地方?,就看到?枕琴神?情拉住明灯堂年老女?居士的衣服,慌张地质问李桐枝的去向。
老态龙钟的妇人只说李桐枝被友人从小侧门带走,答不出她?们到?底去了哪里。
枕琴不肯相信,贺凤影精于?审讯,却能看出老妇人没有说谎,当真以为带走李桐枝的是她?的友人。
可?菩提寺中怎么会莫名其妙出现个友人?
他阴沉着脸与两名侍卫确认信息,他们倒是能保证说一直守在明灯堂前,没有见?到?九公主与那所谓的友人从明灯堂正对的大门离开庙宇。
于?是他经由明灯堂小侧门出,仔细追寻踪迹往后山方?向。
找了好一阵,寻到?了失踪的李桐枝。
匆匆一路行来,不耐脏的琼白色衣摆不免沾上些许草汁和?尘土,再要是沾水,样子就彻底不能看了。
他可?不想在李桐枝面前,为其他人弄得脏兮兮的,那想要抱一抱她?都不好触碰了。
水里的顾闻溪若是淹死了刚好,用性命来赔偿她?拐带、惊吓李桐枝的罪过,倒免去他事后算账的工夫。
反正他不去救人,他不将人直接按进水里溺死就很不错了。
拖延着等到?李桐枝因顾闻溪的求救声渐弱,再度忧心地让他去施救,他才随意吩咐终于?找来地方?的两名侍卫去搭把手,把人从水里捞上来。
当下时?令,虽然即便只穿上一件单薄纱织外衫也不会感到?寒冷,但是山上的潭水仍然凉得刺骨。
顾闻溪泡得时?间久,脸色血色尽失,化作死僵的青白。
她?唇齿颤颤地等待着,没等到?贺凤影来施救,只能放低期待值,希望侍卫们给自己提供更多帮助。
可?惜两名宫中侍卫仅仅严格执行命令,把她?捞出水之后,没有多此一举说任何安慰的话。
在宫中生活得久,自然明白多说多错的道理。
至于?顾闻溪期待他们脱去外衫给她?盖上,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他们的衣衫都是内务府配发的宫中物品,弄脏了倒没什么,清洗就好,可?随意交予外人等同丢失,是要被降罪的。
更何况顾闻溪拐带走九公主,他们没有保护好皇后吩咐照看的人,回去要领重重惩罚,对于?罪魁祸首不会有半分好脸色。
因此他们把顾闻溪捞上岸,就厌弃地松开手,丢她?浑身湿漉漉地坐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
她?只能看着侍卫们回到?李桐枝身边,听着哭哭啼啼的侍女?说一堆自责的话,关切李桐枝面部和?颈部白皙的肌肤被枝蔓刮蹭出的红痕有没有很疼。
那些痕迹都称不上是伤口吧,顾闻溪表情有点扭曲地想。
她?准备缓一口气,等冻麻木的四肢恢复点力气,就走过去,想办法加入他们的交谈中。
然而贺凤影不准备让李桐枝久留在有很多蚊虫的后山里。
见?她?因顾闻溪活着上岸放下忧心,并无意更进一步关心顾闻溪的情况,便哄着她?道:“我们这便离开菩提寺好吗?”
李桐枝颔首应下,小声说:“你等一等,我左脚鞋子里滚进了颗石子,磨得疼。”
贺凤影让侍卫们背身过去,动作轻柔地帮她?脱下鞋看。
她?的疼痛果?然不是毫无因由,素白的罗袜有一小块浸出刺目的红,那颗小石子在她?被强迫行走的期间,将她?的脚磨出了血。
清理掉小石子,李桐枝准备把鞋从他手上拿回来穿好,依他的建议,和?他一同离开菩提寺。
可?贺凤影哪里肯让她?用受伤的脚继续走路受酷刑。
他让枕琴将鞋拿着,脱下自己宽大的绸袍,递给李桐枝,说:“盖上这件衣服,不会有人看到?你没穿鞋的。”
李桐枝有些懵地抱住他的外衣,正不解自己要如何盖上,就见?他伏低身子。
他的右手自她?膝弯穿过,左手托住她?的背,轻松地将她?如同幼童般托抱了起?来。
她?坐在了他的手臂上,现在可?以盖毯子般盖上他的外衣了。
红霞晕染在小姑娘的雪腮。
不过知贺凤影是一片好意,她?也依恋、不想离开他的怀抱,所以什么都没说,只羞红着脸蛋将衣衫盖好,把面颊侧向他缎面的内衬里衫,不叫外人看清自己。
柔软的长发有一缕落在贺凤影的肩窝,他浅浅露出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