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没有什么人察觉他的动作,只有坐在他旁边的蒋应怕他觉得尴尬,递过来一个安慰的眼神。
陈挽倒不在乎什么面子不面子,只是觉得有些可惜,挠挠后脑勺给蒋应回了个微笑,自己悻悻把那杯白的慢慢喝了。
发酵不足,后调微涩。
但酒是他自己选的,涩也得喝完。
大家陆续离开,陈挽最后一个,无论什么场合,他都是留到后头扫尾善后的。
果然就被他发现赵声阁的位置上落下的一个烟盒和佐罗打火机。
陈挽眸光微顿,像意外发现宝藏,神色倒是很沉稳,走过去站定,冷眼打量。
烟是罗密欧与茱莉叶,他以为这个牌子已经专产雪茄不做香烟了,原来是改为私人订制,烟盒花纹古典,质感很好,陈挽鼻尖动了动,橘调,很轻淡。
他印象中赵声阁其实很少抽烟,也从来不在公共场合吞云吐雾。
他只在一次饭局出去透气时远远见过一次,对方咬着根细烟,峰形漂亮的嘴唇看起来很红,很软。
陈挽站在原地,垂着眼,面无表情。
拿。
不拿。
这是重宾包间,没有装摄像头,手指已然有些不受理智控制蠢蠢欲动。
外头提琴乐起,人来人往,一门之隔,陈挽面色还算镇定,但心跳已经快起来,像个一切准备就绪的贼。
潘多拉的盒子就在眼前,和他的主人一样,神秘,矜贵,充满诱惑,只等着他亲手打开。
陈挽的手慢慢伸过去。
过了数秒,又收回。
陈挽果断叫来经理,说有客人落了物品,让他把烟和打火机包好交给赵声阁助理。
经理今天和陈挽共事了一个下午,对他很是信服,陈挽特意嘱托交代的,就一定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过了一会儿,经理回来,为难告知他联系不上对方。
陈挽了然:“没事,这位客人是比较难找。”毕竟是连赵本家的人都要经过二秘三助才能见上一面,陈挽拿回烟盒打火机,说,“辛苦了,你去忙吧。”
他在灯光璀璨的宾客厅逛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卓智轩,对方看起来春光满面,看来下午的劳累没有白费。
卓智轩问:“你喝酒了?”陈挽酒量很好,不轻易上脸,但此刻看着不大正常。
陈挽不大想提自己敬酒未遂的事,含糊了两句,把牛皮纸包好的烟盒与打火机递给他,让他转交。
普通的烟和打火机就算了,这种私人定制的已算是贴身之物,被有心之人拿去,稍微查一查便能知道是谁的。
卓智轩打开包得细致的牛皮纸看了一眼,今晚上被众人捧得飘飘然那点酒意醒了些,看了一阵陈挽,无语:“你就不能自己交给他?”
“没必要,”陈挽本来没想抽烟的,但瘾有点被那包罗密欧勾起来了,摸出自己的烟,咔嚓,点起火,低头吸了一口,刚刚他还犹犹豫豫偷一支对方的烟,现在又变得很洒脱,特地嘱咐,“问就说服务生发现的,别提我。”
“……有病,”卓智轩晚上那点春风得意都被他给气没了,骂道,“没必要,没必要你图什么?”
许是因为喝了酒,又许是他自己今日志得意满看不得至交这样惨淡心酸,卓智轩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几分。
陈挽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很自然地脱口而出:“我不图什么啊。”
这是实话。
他喜欢赵声阁,但又不是要追他。
完全没有过这个打算。
卓智轩是真不理解了:“你就真的就一点点都没有想过?那你在这忙进忙出的做慈善?”
“……”陈挽心里有点好笑,也不太理解地看着他,想着怎么给自己这位从来走肾不走心的好友解释付出真的不一定是要回报这件事:“不是,我不打算追人和我想偶尔看上人一眼和给喜欢的人做点事这不冲突吧?”
如果他能完全克制自己,也不会任由这点情意在心里扎根数年。
卓智轩显然还是不能理解。
陈挽被他那眼神看得,简直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他按灭了烟尾,无奈道:“你非要问,那我就图有我在的地方能让他觉得舒心顺意几分好了。”
陈挽甚至都不需要和赵声阁变得很熟,在一个圈子里能偶尔见上面就可以。
有陈挽在的地方能让对方开怀几分钟就再好不过,好像这样,他的感情在这几分钟里就有了意义,只要几分钟即足够。
时间意义上的几分钟,也可以是陈挽记忆里的永恒。
“……”卓智轩理解不了他的思维,比了比大拇指,阴阳怪气夸,“行,好,陈大慈善家。”
“……”送走陈挽,卓智轩给赵声阁打电话,赵声阁竟也还未离开,往常的应酬结束后他几乎不多待一秒。
第10章 蔷薇遇猛虎
“刚刚碰到方家的人,聊了两句,现在在停车场。”
“好,那你等一下,我下去。”
一众靓号豪车里,卓智轩找到迈巴赫,走过去敲了敲车门。
后排车窗降下,赵声阁靠着椅背,手很随意地搁在窗沿,朝他点点头,问:“怎么?”
卓智轩微弯下腰,把东西交给他:“服务生打扫发现的,应该是你的东西。”
烟盒与打火机被牛皮纸包裹起来,齐整、干净,不像一份打扫拾漏的遗失物品,像一份礼物。
赵声阁接过,拆开,看了一眼,眼眸倏然抬起,直直望着卓智轩,目光静而缓,深不见底。
卓智轩手心忽然冒了些热汗,明明这个姿势,他才是站着居高临下的那个人。
但赵声阁眉眼浓黑,不带意味看人的时候也能叫人读出一种意味深长的审视和凌厉,即便也许他本人并没有那个意思。
卓智轩忽然就想起小时候大家一起玩橄榄球,他们几个在赵声阁领的那一队,输了比赛赵声阁并不会生气,他总是很耐心地指导大家调整战术,然后说几句鼓励的话,不多,但很有份量,有些人身上与生俱来领导力和安全感,很容易就把一群人凝结起来。
赵声阁对做得不好的同伴很宽宥,但是有人假意越位回传,他便再也没见过那个人出现在赵声阁的身边。
不够强可以宽容,但是撒谎作弊,赵声阁不会原谅。
卓智轩真的很想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人在赵声阁面前撒谎会不心虚。
噢,真有一个。
陈大慈善家。
他真是上辈子欠陈挽的,不,这辈子也欠他一条命。
就在卓智轩想说点什么的时候,赵声阁对他很淡地笑了笑:“劳烦你跑一趟。”
“……没有。”因为要同他说话,卓智轩始终维持着俯首的姿势。
赵声阁递给他一支烟,拍了拍他的肩,说:“酒店很不错,开张吉利”,然后离开。
“……”
陈挽在酒店帮卓智轩送宾客,不知道自己无知无觉中跌跌撞撞逃过一劫。
他总是觉得赵声阁不会记得住他,但他不知道自己长了一张很令人想犯罪的脸,也不知道,赵声阁的一天里可能要处理一百件事情,但他一个星期需要见的人或许都不超过十个。
何况,他是那样一个警觉敏察、疑心重重的人。
赵声阁翘着腿坐在车后排,把玩着那只打火机,随手扔到一边。
海市的天气阴晴不定,这会儿车窗外已经飘起雨来,雨水像断线糊在玻璃上,风很猛劲,估计天文台又要准备发红雨警告。
上一个八号风球撤离海市的第二天,赵声阁开完视频会议去谭又明的会所。
那天晚上的灯光、普乐甚至温度都异常适宜,令人放松,和之前去的每一次有些微妙不同。
果盘端上来的时候,沈宗年问谭又明:“你这儿搞服务升级啊?”
赵声阁靠在沙发上,扫了眼那个几乎都是他喜欢的亚热带水果果盘。
山竹己经被用刀划开了个很浅的十字口。
这种麻烦又娇气的水果,掰开会沾一手紫色汁水,但事先把果肉挑出来没几分钟又会氧化变色。
划了个口就方便许多,容易掰开,又能让果肉依旧被裹覆在果皮的保护之下。
还有一种叫红宝石的柚子也被剪开了口,去了核,连赵声阁这样挑剔的人那天晚上都多尝了几瓣。
不是谭又明的会所搞升级服务,是多了一个操心的人。
陈挽隐在昏幽光线里收敛自己的存在感,赵声阁光明磊落地在聚光灯下审视评估他。
这样的场景不只一回。
一次饭局结束后在沈宗年的茶庄里,几个男人围坐在八仙桌谈生意经,陈挽就自己拎着个茶壶去烧水,泡茶。
他几乎不说话,手很白,右手食指与中指指根之间有颗很小的痣,随手指张合时现时隐。
整个人看起来温良恭俭,宜家宜室。
连烫杯的温度都被他算计得握在手里刚好。
诸如此类种种细节像精密的图标钉在赵声阁的脑中。
有陈挽在的地方,连空气的湿度都是最让人感到舒适的。
次数不多,但也足够了。
足够引起赵声阁的警惕。
其实平心而论,陈挽行事自然坦荡,他的细致体贴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润物无声不着痕迹。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一视同仁。
对身份显赫的谭又明们不谄媚,对不小心洒了酒的服务生不责备,有礼有节,进退得当。
他很聪明,企图将这种细致体贴的社交礼仪变作无差别的人情世故――不是在刻意对谁好,是对众人喜好都一视同仁,都观察入微,都面面俱到。
他擅长把自己塑造成一种以下侍上的庸俗形象示于人前并不断深化。
这些都顺理成章,没有漏洞,陈挽炉火纯青,陈挽出神入化,陈挽差一点就成功了,可惜,他遇到的是赵声阁,全身上下心眼比菠萝孔多的赵声阁。
人人都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地接受着陈挽的好,赵声阁不。
赵声阁不至于那么自恋,可谁叫陈挽那天晚上在泡大红袍的时候过了两遍水才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