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公府上那些身强力壮的嬷嬷,一个个的都挤到了前头来,伸出手来,将那小娘子拽了上来。
“咳咳咳……”那小娘子咳了咳,吐了好几口水,一把拨开自己的头发,骂道,“刘莹莹,你这个贱婢,竟然推我落水!”
那落水的竟然是刘清清。
刘家的闹剧,这杭州城中,已经是人尽皆知了。有的人不屑的瘪了瘪嘴,有的人则是暗戳戳的看起笑话来。
倒是邑夫人松了口气,看着谢景衣看过来,她微微的笑了笑,点了点头。
谢景衣赶紧收回了目光。
此时的刘莹莹,已经被众人推到了前头,她红着眼睛,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兔子,“我没有……我刚刚在那边看鱼,听到动静才过来的。”
这里人这么多,大家都各谈各的,谁会注意到她,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能够判断出,她说的是真是假。
刘清清正想还嘴,就水中一响,一个湿漉漉的少年爬了起来。
谢景衣仔细一瞧,这王小郎脸上虽然有个青色印记,但是眉清目秀,手指修长,尤其是嘴唇,特别好看,若是黑灯瞎火的时候,倒算得是一个美人。
刘清清一愣,骂道,“你是不是同这个贱婢商量好了的,故意,故意……呜呜呜……我告诉你,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王小郎垂了垂眸,淡淡的说道,“还请这位嬷嬷,拿床锦被给刘小娘子盖上一盖,再给我们些御寒的衣物,天气寒凉,若是生病了就不好了。”
邑夫人闻言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快带两位下去沐浴更衣,再喝上几碗姜汤祛祛寒气。有什么事情,等会儿再说。”
刘仓司的一张脸已经黑成了锅底,她狠狠的瞪了一旁的刘夫人一眼,对着刘莹莹怒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扶你阿妹下去。”
刘莹莹还想说话,却被齐国公府的人,用锦被裹了,呜呜的说不出话来了。
待她们一走,宴会的气氛又热闹了起来。
经常出来行走的人,对于这等事,都见怪不怪了。
宋光熙挠了挠头,“嘿,你们说到底是不是刘莹莹推的刘清清,若是真的,那她可是太狠了,不管刘清清再怎么不乐意,她都要嫁王小郎了。”
谢景衣摇了摇头,“这咱们哪里知道。”
她说着,看向了刘莹莹远去的背影,在心中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她悄悄的摸了摸手心的小纸条儿,将它搓成了一团,塞进了自己的衣服缝里。
这是之前,刘莹莹站过来的时候,悄悄的塞到她手里的。
说话间,宋光瑶走了过来,唤了宋光熙去。
谢景衣落了单,寻了个没有人注意的角落,坐了下来。
刘莹莹的字写得十分的好,字字都浸透字背,功力可见一斑。
上头写着五个大字:贪!李家布坊。
她摇了摇头,又将字条塞了回去。
“好看么?”
谢景衣扭过头去,便瞧见了黑着脸的柴祐琛。
她慌忙四下看了看,见并无人注意,方才松了口气,“快走快走,你一靠近,我就担心自己被撕碎!”
柴祐琛的脸又黑了几分,他往前一步,靠着墙角,沉着脸不言语了。
第49章 我不会水
谢景衣见他眉头微皱,又想打嗝了。
“眼珠子都快粘在人家衣服上了,难不成还想帮人家刘小娘子替嫁不成?”
柴祐琛说完,瞳孔猛的一缩,不自在的别过头去。
谢景衣顿时就恼了,“柴二公子可不地道,人家落水等着你救呢,你却不去,真不是个东西。如今倒是可怜起人来,你若是放出话去,要娶刘小娘子过门,我想那王小郎是断然不敢与您相争!”
“我不会游水,旁人落水,干我何事?”柴祐琛闷闷的说道。
谢景衣一愣,惊讶出声,“你不会游水?不可能啊,那回……”
她说着,闷不做声了。
有的人一出生就站在高位,可她不是。那会儿她刚刚进宫,因为是托了裴少都的福,硬挤进去的,宫中不少人,都明里暗里的瞧她不顺眼,再加上她同永平侯府断亲绝义,彻底的惹恼了永平侯。
他不念血缘亲情,卖通了宫中人,要给她教训。
寒冬腊月的,她被老嬷嬷罚在一处偏僻的潭水附近浣纱,十根手指头都肿得根胡萝卜似的。这也便罢了,最可恨的是,有一捧纱,顺着水飘到了潭中央。
她原本就是被整的,若是少了一捧纱,还不知道要遭什么罪过。
于是一咬牙,脱了鞋子和外袍,就想下水去捞。
可还没有下去,柴祐琛就去帮她捞回来了,然后闷不做声的就走了。
事后她几次三番的想要感谢柴祐琛,可那个人,像是完全记不得了一般,完全不加理会。
久而久之,她便忘记了,想着这兴许不过是柴祐琛抬手做的一件小事而已。
可他说,他不会水。
她想着,有些复杂的说道,“不会水,你还下去?我会。”
柴祐琛淡淡的说道,“那水不深,也就到了我的膝盖,但是你,可能到了脖子吧。”
“你!”谢景衣气了个倒仰,什么人啊这是!
“倘若今日下水救人的人是你,你要如何破解?”
柴祐琛古怪的看向了谢景衣,脸色缓和了几分,“若是每个这样的我都要娶,那我家的湖,可能早就被填满了吧!”
谢景衣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的看向了柴祐琛,憋了半天,“真是不要脸!”
她还想学个破解之道,以免日后谢景泽中了招,可柴祐琛的招数,要脸的人,是万万学不来的。
两人又沉默了好一会儿,谢景衣将刘莹莹写的纸条翻了出来,递给了柴祐琛,“你看看这个,刘莹莹给我的。不知道为何选中了我,我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黄毛丫头罢了。”
柴祐琛看了看,将那纸条细细的搓绒了,又撕碎了,方才揣进自己的袖袋里。
“可能看出你没有心,能下狠手吧。”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不怼她会死么?
“我可没有柴抄家你狠。”她一说完,偷偷的看了柴祐琛一眼,见他并没有不悦,这才放下心来。
柴祐琛叹了口气,“上次你们在青山遇袭,被她瞧见了。我警告过她。可能她想接着你,让我去查。我会去查的,你就别操心了,离她远一些。一个连自己家人都整……”
柴祐琛说到一半,突然梗住了。
一个连自己家人都整的,可不止刘莹莹一个人。上辈子,这是套在谢景衣头上的大帽子,是她的专属。
谢景衣自嘲的笑了笑,“咱们扯平了。”
活得久了,谁身上没有几个伤疤。
她不喜欢刘莹莹,可她看着刘莹莹,像是看到了上辈子的自己。如果不是被逼到无路可走,谁想拿起屠刀,刺向血缘亲人。若有不同,那可能是她还有别的信仰,可刘莹莹,已经因为仇恨,找不到自己了。
她想着,摆了摆手,“我先走了,你过久一点再出来啊。我可不想被人抓了去给你家填湖。”
她说着,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裙子,若无其事的朝着谢景音走去。
柴祐琛靠着墙,余光尚且能够看到谢景衣的背影。
他决定,从今日起,开始讨厌王小郎。
……
“你又跑到哪里去了,我寻你好久都没有寻着。之前我瞧见有糖块儿,想着你喜欢吃,给你留了一点,握在我手上,都要化掉了,还生怕被人瞧见了。看你!”
谢景衣吐了吐舌头,“你别骗我了,一定是你自己个贪吃,抓多了一时没有吃完,又怕被人笑话,便说给我留的。我若是不来,你怕是塞自己嘴里了。”
谢景音呵呵一笑,“死三囡,你怎么跟姐姐肚子里的虫一样。不过我有好东西要送给你,慧知姐姐送了我四朵宫花,等回去了,让你先挑。对了,刚刚邑夫人问小娘子们都会些什么,我抚了琴,宋大娘子可劲儿夸你会画画呢,你快去画上一副,别让人说咱们吹牛。”
说话间邑夫人已经注意到了这边,对着谢景衣笑了笑,温柔的说道,“大家伙儿都说谢三娘子会画画,我初到临安并未见过,不知道三娘子可否为我画上一副春江渔歌。”
春江渔歌啊……上辈子她师从裴少都。裴少都擅长花鸟工笔,还有美人图,她一开始学得很快,但到了被人称赞为大师的那个地步的时候,却怎么都卡了壳。
最后还是柴祐琛点醒了她。
他说谢嬷嬷你这个人,就像画一样的,看着是规矩的,其实是最没有规矩的。
裴少都的花鸟,细致写实,适合他自己,却不适合她。
那天晚上,她画了一副春江渔歌图,裴少都只看了一眼,便说有了。
“三囡!”谢景音拽了拽她的衣袖。
谢景衣回过神来,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景衣献丑了。”
说起来,她的确是欠了柴祐琛一张春江渔歌图。
她想着,铺纸挥墨,认真的画了起来。
那是她小时候在富阳看到过的场景,大伯父撑着船,大伯娘坐在船头唱着渔歌。她的嗓音有些粗狂,并不动听,却很透亮,像是能够穿透夕阳,去到遥远的天边。
谢小花站在岸边,抠着沙子,时不时的挥挥自己的小手,奶声奶气的唤着阿爹阿娘!
第50章 老丈有问题
她们一家人站在远远的堤岸上,夏日草木茂盛,许多蚊虫在脚边飞来飞去,嗡嗡作响。
谢景泽摘了一片树叶,在嘴边轻轻的吹着动听的音乐。
这大约是许多年后,谢景衣能够想起来的,为数不多的几个柔和的场景。
大多数时候,她虽然不在战场,却一直处在刀光血影之中。
她画画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一副春江渔歌图,便挥洒完成。
刚刚把笔搁下,宋夫人便惊叹出声,“先前我见了你画的那条裙子,还想着收你做徒弟,现在想来,当真是老脸一红,你这个弟子,我可收不起!你这话,让我想起我小时候,头一回吃糖,那种难以言喻的幸福。”
官宦人家出身的,即便不会画,也是会看的,这时候便是再厌恶谢景衣,那也没有人能够睁着眼睛说瞎话,胡乱的批判下去。
毕竟,这画技一骑绝尘。
若不是众人亲眼看她画的,实在是没有办法想象,这是出自一个十来岁的少女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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