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握了对方的手,有意蹭了蹭,直到林老头提醒换手才分开,而转眼间,苏穆又换了一只手去牵了。
整个内室落针可闻,隐约间有咬牙切齿的声音,还有低声的劝和。不过相同的是,所有人都盯着林大夫看,半刻之后,他才站起身来,“各位不必担心,只是急火攻心导致的昏厥,好好休息几日就没事了。”
林大夫说完便往外走,林夫人还想说些什么,也被拖着往外拉。到了屏风处时,咬牙切齿的声音更重,林简想着约莫是给她看到那幅画像了。
“刚才的事,是娘亲不对。你别放在心上。”
等嘈杂声远了,林简开口道歉,没有丝毫扭捏,声音落地清脆可闻。
“姑母原以为还瞒着,等着日后再移花接木,哪知道我们生米煮成熟饭,自然会这样。我把人家宝贝儿子拐跑了,挨骂也实属正常。”
苏穆只是笑,林简本要骂他胡扯和不正经,但理亏得很倒也不好反驳。只好顺势靠过去,半天没有说话。
“你想了解襄芜的近况,只是碍于姑父和姑母在,所以不想让他们担心对不对。”
苏穆等了一会儿,只能主动开口。
他们此时正拥着,彼此的小动作都无法瞒过。苏穆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登时便僵住了,只好在他后背拍一拍。
“我带你过去看,但是要先吃些东西才好。”
“好。”林简故作娇嗔,拉了一个长长的音调,末了连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我说你这哄孩子的架势是怎么回事。”
“哄着总是没错的。”苏穆揽了人往过走,到了书案边,示意道,“中饭就吃你最喜欢的几样,我找人来小厨房。”
“找人做什么,叫襄芜不就好了。”
林简说完这一句,便看见对面的人明显一愣,他笑了一下,紧接着却是生生顿住了。
“我都忘了,襄芜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苏穆没敢接话茬,几乎是奔出去的,木门一关,林简的眼泪就下来了。
先前那么一堆人,加之乱七八糟的事。现在突然只留了他一个,原本压下去的情绪瞬间便喷薄而出。
说不出的感觉,就像是断不了的哽咽,到了后来,林简只觉得整个脑袋都烧起来了,嗓子自是不必说的。
苏穆再回来时,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架着几样素菜。
林简坐在书案边,白花花的纸铺了满地,手里攥着笔,头压得低低的。
感觉到荡过来的袍角的风,林简抬起头来,“等一等,这悼词只有几句了。”
脸确实洗干净了,眼角处还残着闪光,苏穆只当自己没看见,慢慢蹲下身来给人研墨。
本已经到了尾处,却不知如何落笔,林简止住了把它揉成一团的冲动,朝着苏穆歪了歪头,“你说,人死如灯灭,这些东西烧了,他们能看到吗?”
“襄芜会懂。”苏穆只好这么宽慰一句。
“不对,她不识字,又如何能看懂,还不如等来年清明,烧纸钱好些……”说到这里,林简作势去抓案上的东西,苏穆却是一顿,抓了林简的胳膊。
“你说,襄芜一个字都不识的吗?”
“啊。”林简不知对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那天晚上她进来,就在这里写了一个马字,你记得吗?”苏穆说着话,又去指案边,“正是这里。”
那字是蘸了水写的,眼下自然毫无影踪,林简盯着看了一眼,忽地抬起头来,叫到,“襄芜她不识字,平日里也根本不会看书,之前见襄灵习字,还当新鲜事讲给我听。”
“那晚她却写了,还说知道了和阿雪有关的事,我当时并未深究,现在一想,那个马字,到底是谁教她的。”
眼看着林简又有些不对,苏穆连忙提醒,“或者,她是从哪里看来的也不一定。”
这句话罢了,两人齐齐去看案上的纸,久久没有言语。
素菜少油盐,没有精湛的厨艺极难调动馋虫,更何况两人本也没有心思去吃,勉强用了些,便出来了。
这里与那日没有多大的不同,只是白布外面多了几个人,从衣着来看,应该是白云观的道士。
林简登时便炸了,“这么大的事不报官,请道士来做什么。”
苏重峰本也站在一边,眼下正往过走,“死因已经找人查清楚,襄芜她是遭人勒颈,气绝身亡。报官的事也考虑过,只是她还是奴籍,报官也无用,索性罢了。”他说完这句,又朝人堆里望了望,“至于请人做法,是堵悠悠之口。恬恬你……”
这句还未完,林简便摆摆手,“嗯,我知道了。”
襄芜她是穿着一身红衣去的,眼下又停放在府中,自然是避免不了一些闲言碎语的。
四位主事的,眼下三位都在。
于是前来看热闹的,也只是远远地围着。
但林简还是听到了一些。
诸如襄芜会不会化成厉鬼回来寻仇。
又诸如白云观自己都深陷流言,又如何能给旁人祈福。
苏穆回头望了一眼,那些长舌妇们便立刻散尽。林简只是看着,最后等白云观的人走了,这才抓了苏穆的袖子,“我过去看看她。”
苏穆一愣,没敢阻止。旁边的苏父倒是急了,看着林简走开,朝着苏穆低叫道,“她怀着身孕呢,若是有个冲撞就不好了。”
林简快走了几步,近身了,却又有些害怕。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身后的父子二人似乎在争执着什么。而下一刻,苏穆便匆匆赶过来了。
“没事吧。”
“没事。”苏穆是好不容易才维持了正色。
林简原先是不信的。
哪怕死因已经查明。
哪怕每个人都劝他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