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娇河像是累了,拂了拂手:“你退下吧,露华。”
“有些东西,不是你有心就能改变的。”
门扉又是一声吱嘎。
若非缓缓冷却的牛乳茶依旧存在,露华像是今日从未来过。
许娇河目送着她失魂落魄的背影。
侧过面颊笑着摇头,只是不知在笑露华,还是笑自己。
她重新掏出《玄命九宫》,埋首于灵材的比对之中,强行驱逐脑海内的情情爱爱。
比对的事务不算繁琐,不出一刻钟,她便得出结论,还剩下三种灵材,就能凑齐书上的清单。
这数量残缺的药植,就像一个越来越迫近的诅咒,宣告着距离他们分开还剩下多少时间。
许娇河的眼前重复出现的,是纪若昙所居的外院屋内尽数漆黑的灯火。
她又不自觉想起他们的过往。
但其实快乐的日子好像刚开始萌芽没多久,就被纪若昙亲手斩断了。她甚至都无法确切地知道,纪若昙斩断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也许是自己没有利用了价值,也许是他终将成仙飞升。
许娇河不再摆弄灵材,她端起手畔全然冷却的牛乳茶一口气饮下。
放了很多糖的牛乳茶,喝起来回味有点苦,就像她此刻的情绪。
哪怕不想将来,不念过去,单单品味她和纪若昙的甜蜜时光,那回忆的基调也带着交易、合作、结盟的名词,以及互相遮掩的心思,是不纯的、苦涩的。
许娇河放下支木,闭合窗阁。
她亦吹灭室内的灯火,褪下外衣闭目平躺在拔步床之上。
过了很久很久,在许娇河迷迷糊糊即将步入梦境之时,忽然感觉到相隔一层肌肤,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内,出现了一只浅青色的蝴蝶,那蝴蝶停落在不起眼的角落,像是在对她行注目之礼。
许娇河想要抬起眼皮,最终却抵挡不住睡意来袭。
……
蝴蝶乍现于门窗紧闭的屋内的记忆,持续到了第二日许娇河晨起。
她醒得很早,比往昔提前半个时辰。
山水屏风的时间正好是卯时末刻,睡眠的不足丝毫没有影响许娇河的意志。
清晨的院外也不安静。
许娇河侧耳倾听,时不时有来回奔忙的脚步声传入她敏锐的听觉之内。
她披了衣服坐起身来,阖目使用识灵之术,探知房间的空气中有没有残留的灵力。
令人失望的是,并没有。
微小的希冀落空,许娇河的瞳孔深处难掩失意之色。
她暗自嘲笑着自己的异想天开。
纪若昙正是因为不想见面才早早灭了灯,又怎么会趁着深夜释放灵蝶潜入房间来看望她?
许娇河用力拍打两下自己睡得酡红的面孔,待心绪平复后翻身下床。
她一摇床畔的金铃,训练有素的露华立刻带着两名女婢进来侍奉洗漱。
“我昨天数了数需要的灵材,发现还少几味,是那些搜罗的人漏了吗?”
许娇河坐在梳妆台前,任凭其中一位女婢替她扣上靠近颈项处的纽绊。
露华在背后为她打理着长发,低声回答道:“奴婢再三耳提面命,面对夫人的委托,他们也不敢不尽心,只是剩下的几种灵材极其珍贵,往往可遇不可求,短时间之内,很难凑得上来。”
许娇河问道:“那要多久才能有?”
“这……奴婢也不好说……”
模棱两可的答案令得许娇河颇为不满:“你要多去催催。”
“是,奴婢想着,这几种灵材时常出现在高阶修士历练的秘境之中,不如从这方面着手。”
“我又不认识那些高阶修士。”
许娇河嘟囔了一句。
但她说完话又倏忽忆及一处所在,“繁阁那里――”
言语堪堪起了个头,被外面一声骤然拔高的动静打断。
许娇河惊得心肝一颤,不虞地蹙起两弯柳叶眉:“外面怎么那么吵?”
露华顿了顿,道:“今晨卯初如梦世的叶尊主便抵达了云衔宗,她在清思殿中主持娲皇像的修复仪式,但不知怎的,道君带来的那块补天石,随着灵力的输入竟然直接裂开了,而后碎块中出现了一道指向东方的笔直光束,众人沿着光束的方向出殿,忽见天幕中映出了虚清境的景象。”
“虚清境是什么?”
对于这个词汇,许娇河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如何也想不起曾在哪里听到过。
“……”
“‘剑荡虚清境,白衣震九州’,是称赞无衍道君威名的颂诗。”
不待露华回应,替许娇河系扣的女婢沉默了须臾,回答道。
“哦,补天石裂开,大家都这么激动做什么?又不是一味激动就能把它修好。”
见许娇河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露华犹豫刹那,决定将清思殿内的真相告知:“……紫台提出质疑,言及道君为了贪图功劳,刻意制造了一颗假的补天石。”
“紫台的人当真可笑!”
露华的话音未落,许娇河立刻护起短来。
她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莫说纪若昙从不在意这些虚浮的名声,便是真的想立下功劳,又何必行如此蠢钝之举――众目睽睽之下,补天石修复不好娲皇像,岂非连瞒都瞒不过去?”
听了许娇河的话,露华响应道:“正是这个理!他们愚蠢,竟把道君也想得如此粗浅!”
她义正辞严地迎合着许娇河的话,直觉则敏锐捕捉到对方不经意的言语间,流泄出来的对于纪若昙的关心,阴雨绵绵多日的心情,终于有了一丝放晴的迹象。
“那些人还有闲心纠结补天石是不是伪造的――”
“依我看,还不如好好查查那束光,以及虚清境和补天石到底有什么联系!”
许娇河说得义愤填膺。
她可以讨厌纪若昙,可以认为他不可靠、不可信。
但在没有断契之前,他们还是道侣,若纪若昙的身上被泼了脏水,她亦将无法幸免。
“夫人说得对!”
在这方面的话题面前,露华和许娇河谈得十分投契。
她们正痛骂着动机存疑的紫台,外面的喧哗声益发接近。
守门弟子的声音伴随着敲门传入许娇河的耳际:“夫人,道君有事请您过去!”
第136章 离开黄金笼的第一百三十六日
自内院到外院, 尚有一段路程。
纪若昙点明叫许娇河一个人前去,因此一路行来,队伍之中唯有前来禀告的守门弟子和她二人。
纪若昙寡言少语, 生性喜爱安静。
侍奉在他身边的人也承袭了同样的秉性。
守门弟子埋首行路, 悄然无言,许娇河的心却仿佛有所预兆般惴惴不安起来。
这种不安感, 在她抵达熟悉的屋门前沿, 愈发放大。
守门弟子留下一句“道君就在里面, 夫人请进后”, 连同令侧的同伴一起撤离得飞快。
空荡荡的院落, 转眼只剩下许娇河自己。
她没有第一时间进去, 而是大着胆子,透过微启的门扉,窥了窥里头的场景。
房内未曾支起窗阁,晨晖倾洒不进来, 略显阴沉昏暗。
更重要的是, 在她目力所及的范围之内,并未出现纪若昙的身影。
许娇河深呼一口气,强迫鼓胀的脉搏稍稍镇定, 然后推开门步入室内。
“把门关上吧。”
纪若昙淡然无波的嗓音, 自帘幔半遮的内室而来。
许娇河正好没做足与归来的他面对面交谈的准备, 便借着这求之不得的嘱咐, 慢吞吞地旋身闭门, 又慢吞吞地趿拉着脚步, 走向纪若昙的声源所在。
出乎许娇河的意料, 纪若昙没有打坐修行,也不曾伏案阅读。
他床榻旁的雪白墙壁上, 不知何时挂上了一幅用色清淡的春晖图。
而此刻的他,正静立在春晖图前,仰首注视着其上的群山日升。
许娇河相隔于他身畔半步,一同欣赏了片刻画作,发觉其并无落款,不是名家名作。
在样样简朴,实则处处考究的纪若昙屋内,怎会出现这样一幅无名无姓的图画?
许娇河心有疑虑,却听见咫尺间足音微动。
纪若昙没有任何解释,仅是垂下长睫,收回视线,率先走向令旁待客的隔间。
她望着对方的背影,脚步来不及跟上,心间已是扑通一声骤响。
纪若昙房内的隔间,秉礼长老来过,明澹也来过。
只因他们与纪若昙的关系并非外人,但也算不上自己人,因而选择这样一处折中的所在。
如今,竟也轮到了她。
许娇河蜷紧手掌,攥成了两握拳头,指甲边缘泛出忍耐的苍白。
她沉默地跟了进去,以一架漆黑方长的檀木茶案为界限,与纪若昙相对而坐。
迅流如水的结界,将这略显局促的空间彻底包裹。
许娇河想问纪若昙有什么要对自己解释的,对方却突然在她面前平抬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