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娇河观他肃然眉目,心中亦无流连之意,便颔首答应。
她又回首,往日对待游闻羽的随意语气到底添了分认真:“那你好生调养,多多休息。”
游闻羽信奉见好就收、循序渐进,应下道:“是,小徒拜别师尊师母。”
……
二人从不争峰告辞出来,转眼回到了怀渊峰内院。
纪若昙与她并肩走入房内,随即撑起灵力结界,阻止了外部探听到消息的任何可能。
见他如此郑重,许娇河好奇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怎么好端端的说有事要跟我商量?”
许娇河的言下之意,在纪若昙假死之前,怀渊峰乃至云衔宗的事何时轮到她过问。
纪若昙不似游闻羽,为了争取多点相处的时间,说话缠来绕去,他言简意赅道:“我要前往后山闭关七日,一则为极雪境之行做些准备,二则我感应到了第三枚灵剑碎片,要在此期间取回。”
许娇河点头表示收到,又问:“可还需要我陪你前去吗?”
纪若昙克制答应她的冲动,压低了声音细致叮嘱道:“不必,但这些日子宗内将会有许多客人到访,若他们向你打听我的消息,你切勿把我闭关寻找灵剑碎片的事情说出去。”
“这是自然!你就算不说,我也知道我们之间的秘密不可随意吐露。”
水汪汪的瞳珠横过他一眼,许娇河嗔怪两句,紧接着对于纪若昙口中的客人来了兴趣,“怎么,除了如梦世之外,还有别的人要来吗?他们是为了什么事?”
“娲皇像碎成两半,修复之日遥遥无期,小洞天内商议,欲海的封印湮灭已成定局,与其指望复原娲皇像来加固阻止妖魔肆虐人间的禁制,不如趁着魔尊扶雪卿不知生死,一举将欲海收服。”
许娇河瞠目道:“人间和平了百年,如今又要再起战事吗?”
“这是紫台的提议。他们收到游闻羽在欲海一战中重伤了扶雪卿的消息,便修书一封向宗主建议,一味堵住欲海前往人间的通道并不高明,更何况还有一部分境界至臻的修士妖魔可以自由来去,不如索性将妖魔二族一举消灭,或是直接磨灭他们的野心,将他们变成人族的奴隶。”
“听起来倒是很符合紫台的风格……”
许娇河嘟囔着。
触及过游闻羽的身世,她很难再对这个同皇室纠葛匪浅的宗门产生好感。
纪若昙听在耳里,也没纠正她的言语,只是道:“届时紫台宗主宋阙、少主宋昶都会到来,你若是不耐烦跟这些宗门之人应酬来往,直接称病便是。”
“知道啦知道啦――你少操心我,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的事情吧――”
许娇河不愿受他的控制做事,拉长音调,不耐烦的语气仿佛撒娇。
“那好,我要叮嘱你的事说完了。”
纪若昙眸色柔和了些许,抬手便要撤去结界,又被许娇河伸手抱住小臂。
他抿了抿唇,渐渐习惯对方总是突如其来的亲近之举。
与纪若昙的心猿意马不同,许娇河要说得却是她忽然间忆及的正事:“对了,听你们这两日总是在说要找到补天石修复娲皇像,我忽然想起来,之前极雪境的时候,扶雪卿也曾提到过它。”
“他是怎么说的?”
纪若昙轻咳一声,正色道。
“他说‘你的主子为了补天石当真是辛苦,竟然让你这么个废物凡人寻到了这里’。”
许娇河对这句话印象深刻,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甚至语气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不过出乎她的意料,纪若昙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眸中亦无溢出深思之色。
仿佛他早就算到了有未知一方在图谋补天石。
许娇河起先还想听纪若昙夸奖自己几句,能够记住这么重要的细节。
可观他的神色,知晓无望,于是瘪了瘪嘴,就要坐到拔步床上去。
谁知冰块似的青年忽然俯下腰杆,在她腮边留下气息浅淡的亲吻。
这一切发生在弹指之间,迅疾而轻柔到如同蜻蜓掠过水面。
吻罢,纪若昙控制不住白皙面皮上漾开的绯色。
偏又垂下双眸,一本正经地夸奖道:“谢谢你,娇河,你做得很好。”
第104章 离开黄金笼的第一百零四天
许娇河发觉, 不止是自己变了。
就连纪若昙也改变了许多。
距离那个意料外的吻发生的日子已经过去两天,但她被纪若昙嘴唇触碰过的脸颊,仿佛打上了一重无法磨灭的烙印, 时不时会因为记忆的浮现而生出汹涌的热意。
遥立于山巅之上, 如同一轮弯月般皎洁而锋利的无衍道君,竟然也会有一日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年般, 冲动亲吻自己的心上人, 然后红着面孔躲进后山之中闭关, 再也没有传来只言片语。
许娇河亦不曾去遣人带话进去。
她怀揣着别扭又窃喜的心思, 舒舒服服在怀渊峰躺了两日。
期间发生了两件事。
一是流裳自觉在清思殿内丢了面子, 不愿继续盘桓在云衔宗中。
只留下纪云相和另一位宗门高层, 协助处理后续事宜。
她动身回到如梦世,不出一日便向小洞天上下公开游闻羽杀人的实情。随后,也不管外界如何议论揣测,她紧急宣布自己要闭关冲击大乘境, 归期不定, 如梦世一切事宜交给副宗主执掌。
二是许娇河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很是解气。
她找不到人分享,便找了个借口又想去不争峰。
却被一贯顺从的露华告知:无衍道君吩咐, 以后夫人若再想探望观渺君, 必须由自己陪同前去。
这次不管许娇河冷着面孔, 还是发脾气, 露华都不曾退让一步。
无奈之下, 她不情不愿偕同露华前往不争峰, 收获游闻羽若干哀怨的眼神。
除了这点令许娇河不痛快的细节, 一切似乎都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向来很识时务的明澹亦紧随如梦世之后,对外澄清了游闻羽的罪名, 且宣布恢复他剑阁阁主的身份。
许娇河的心情很好,人也有了动力,终日忙碌于庭院内丹枫树的呵护栽培。希冀它能够在下个月的花期末尾,恢复火红茂盛的状态,以此来庆贺即将来到的新年。
宋昶到访时,她正弯着腰肢,岔开双腿,随同露华一道翻松丹枫树周围的泥土。
锄软土壤,再将小桶中装着的灵泉水倒下去,便能润泽受到损伤的根系。
守在内院垂花门外的侍女来报,说紫台宗主已经自行前往明澹的虚极峰。
同行前来的少宗主宋昶,则被派来先一步拜访纪若昙的怀渊峰。
纪若昙重新归来,怀渊峰的地位之盛可见一斑。
从前它便与明澹所在的山峰并立,只不过是从虚名而言,低云衔宗宗主的头衔半分而已。
“夫人可要见一见紫台少宗主?”
露华掬一捧清水在手,顺着许娇河垦开的土壤缝隙将其倒下,她见许娇河迟迟不曾回答,想起纪若昙的另一重叮嘱,道,“若夫人不耐烦同他相见,奴婢就出去以您身体不适为由回绝。”
见与不见,许娇河早有思量。
她向来护短。
游闻羽是纪若昙的弟子,亦是怀渊峰的人。
从前受到紫台诸多忽视磋磨,如今她不给宋昶一个下马威怎么说得过去。
露华又等了片刻,见许娇河只是盯着丹枫树不放,并未给出明确的指示,心中便了然几分。
她拍了拍裙摆站起身:“奴婢明白您的意思了,这就去拒绝恒明君。”
许娇河的思绪被她的话音拉回:“慢着――”
她不紧不慢抹去指腹上沾染的泥点,想了想,轻飘飘地说,“我要见,你带他去濯尘殿。”
露华尽管诧异,依旧领命前去。
许娇河却没有立时见客的意思。
她晾着宋昶,慢悠悠地回到内院,泡了个半个时辰澡。
而后又挑选首饰、描眉画眼,耗费了另半个时辰。
……
别看露华对着许娇河颇有种溺爱女儿的姿态,但她到底是纪若昙精挑细选出来的侍婢,哪怕面对被放了一个时辰鸽子的恒明君,依然不卑不亢,面带笑容,端起茶壶替他斟了第三次水。
“夫人前端在欲海之战中受了点伤,是而行动不太方便,请少宗主勿怪。”
她口称抱歉,实则面目舒展,半分不好意思的神态也无。
宋昶瞧着有趣。
他记不清几个月前来拜祭纪若昙时,这个女婢是何等的态度,只觉得狗随主人,许娇河一副难伺候的娇气模样,她的贴身侍女自然也脾气软不到哪里去。
“无妨。”
宋昶用指腹摩挲着掌心如同女子肌肤般细腻生晕的茶盏,徐徐道,“本君在此处多等一会儿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再过一刻,若父亲和明宗主商议完事宜还不见本君回去,少不得一同来候着。”
无衍道君纪若昙在小洞天内地位超然。
作为他的道侣,许娇河就算晾着宋昶一会儿也无人敢有二话。
但倘若紫台宗主宋阙也一起来等着,那这桩事的意义就发生了改变――毕竟连贵为仙道魁首的明澹都没有让人久候,许娇河的这番行为处事,便有藐视同道、挑衅宗首的嫌疑。
宋昶委婉的言语下隐含的锋芒分外锐利。
露华自是知晓此中关窍。
她的额头隐隐沁出层看不见的冷汗,心道小祖宗怎么也不知晓见好就收的道理。
这样想着,露华屈膝向宋昶行了一礼:“烦请少宗主在此等候,奴婢去内院查看一番。”
宋昶望着她的面孔,喜怒不辨地点了点头。
于是露华抬步就要出去。
濯尘殿的门口却传来环佩叮当的声响。
“恒明君见谅,是我来迟了。”
这是宋昶第一次听见许娇河的本音。
胜过玉簪相撞的清脆,又比没有用水化开的蜜糖还要甜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