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雨眠中心有所困惑,然而不及细想,喝完药汁的他首先起身往凉亭赴约。
来到凉亭寒暄落座后,显然有事造访的奉少波却不急着进入正题,他低头又喝了一口初霁特地奉上的热茶,向来显得云淡风轻的眉目间隐约透出一丝凝重与迟疑。
荣雨眠也不催促,他示意初霁退下,之后耐心等着对方松口。
“自古成大事者,不恤小耻,不拘小节。”片刻后,奉少波没头没脑开口问道,“荣公子以为如何?”
事实上,荣雨眠并不那么认为。他参加革命,为的是国家,是民族,可如果不能从帮助或者拯救一个普通平民做起,那么,所谓的革命事业又有什么意义?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做于细。不过话说回来,眼下荣雨眠无意发表自己意见。
“我如何看并不重要,相信重要的是,奉公子该如何做。”
面对荣雨眠的说辞,奉少波不自觉苦笑了一下,接着,又是长长的沉默。他的内心显然经历了一番挣扎,最终,又另起一行道:“荣公子之前对皇城那连续杀人案件的判断相当准确,目前我们已经找到了第一起凶杀案的疑凶,疑凶也已经认罪。”
奉少波的效率颇高,荣雨眠本以为这案件至少得查上一段时间,不想只几日过去,疑凶甚至已认罪。这件事关乎荣雨眠高达的一千两的酬劳,他不觉关注地追问道:“疑凶是何人?”
奉少波解说道:“疑凶名为赵望男,是第一死者所住客栈的大厨。第一死者曾与这赵望男有过纷争,主要是死者对赵望男虚阳性别进行了轻蔑的言语侮辱。那赵望男自虚阳显现后便被自己家人弃卖,亲人背叛之痛在他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痛,他总是以男子标准要求自己,虽是虚阳之身,却练得力大无比,平日颠起锅来连男子都自愧不如,如今被客人侮辱性别,当日被弃之痛令他狂性大发,于是半夜偷偷潜入死者房间徒手掐死了对方。”
见识过诸多重男轻女思想的荣雨眠对于那疑凶的遭遇万般感慨,只是,身世再是可怜,也无法成为杀人的理由。在微顿后他接着追问道:“后面三起凶杀案的疑凶可找到?”
“赵望男坚称另外三起凶杀案也是他所为。”奉少波特地强调了这一句,在荣雨眠不及思索深意之前又说道,“我却找到一个疑凶,他与赵望男情投意合,有蒹葭之思,而他作为书生力气不大,更似后三起杀人案件的真凶。”
“可曾找他问过话?”荣雨眠问道。
奉少波缓缓摇头道,“尚未。”他意味深长解释自己的做法,“目前只有我将他当成疑犯,若找他问话,便会将他的嫌疑暴露在众人眼前,届时,后果严重。”
荣雨眠有隐约的猜想,他低声询问:“他的身份?”
奉少波抬头望向荣雨眠,这一番兜兜转转,终于还是来到了今日特意前来拜访的主题——
“他是晟王殿下真正举荐与荀王一争散骑常侍之职的人。”
至此,荣雨眠终于听明白奉少波的困扰。
杀人凶手自当受到法律制裁,可若因为调查这个疑凶影响到晟王大业,奉少波显然是担当不起。倘若奉少波逮捕疑凶,无论判决如何,或者真相与否,此人必定丧失担任散骑常侍差事的机会。而若太子的人被安排在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位置,五皇子晟王只怕是彻底失去了与太子一争短长的大势。因此奉少波强调赵望男想要一力承担四起凶杀案。他定希望事情能如此解决,可与此同时,又无法违背本心放过真凶。
无怪乎奉少波举棋不定。
荣雨眠放下茶杯,正容直视向奉少波的眼睛,肯定说道:“奉公子,之前你询问我,对于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看法。事实上,待成大事的人是晟王殿下,我想,奉公子应该问问晟王殿下对这句话的看法。”
或许奉少波希望在不烦扰到晟王的情况下解决此事,但事实上,想要解决此事,关键正在于晟王本身。
这是应该由晟王自己作出决定的事情。
而荣雨眠忽然很想知道,赵拓明会如何选择?
5
荣雨眠让初霁帮忙张罗了一盅汤,他是那么向初霁解释的,“这是为了催讨晟王欠我的一千两银子。”结果,初霁一脸知心表情回答道:“公子你惦着晟王殿下想去看他理所应当,不用害羞。”
荣雨眠算是知道读书写字是没有办法让一个天真孩子轻易变聪明的,他只能默默接过笑嘻嘻的小厮手中的汤。
根据初霁特意的打听,荣雨眠端着汤盅来到赵拓明此刻所在的书房外。他且站定,抬手敲响房门。
很快,赵拓明的侍从常安来到门后打开书房门。见到荣雨眠,常安恭敬向并无主子身份的他问了安,之后躬身请入荣雨眠,自己反而走出书房轻轻合上了门。
一个聪明的随从,他的态度往往是他主子内心想法的投影,□□雨眠实在瞧不懂常安这微妙的举动。
书房内,端坐在书桌后的赵拓明正书写着什么,他抬头瞥了入屋的荣雨眠一眼,语带玩味道:“最近元柳和瑶月争着给我送炖品,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幸好荣雨眠早有准备,他神情不变着对答如流道:“我来提醒晟王殿下兑现曾经的悬赏承诺。”
堂堂晟王,竟似乎打算赖账,他只当没听到荣雨眠的说辞,目光落在后者手中的汤盅上。“这是什么汤?”径直问道。
荣雨眠是不会放弃这一千两赏金的,但他也不着急。此时,面对赵拓明的提问,他慢条斯理回答:“这就看晟王殿下想要什么了。若晟王殿下想要解忧,这便是解忧汤,若晟王殿下并无烦恼,这便是乌鸡汤。”
赵拓明立即听懂荣雨眠的说辞。他眼藏深意定定望了荣雨眠片刻,随后,终于松口道:“只怕我四皇兄即将走马上任散骑常侍一职,我如何能毫不烦恼?”
这是荣雨眠意料之中的答案,却令他心中一动。
赵拓明亲手接过荣雨眠手中的汤,在桌上放下,或许是回想起曾经荣雨眠的那碗解忧汤,他忽然微微一笑道:“该不会我打开汤盅,里面又只有一张甚至没煮熟的信笺吧?”
荣雨眠摇头道:“汤盅里只有乌鸡,而我这儿,还有个故事。”
赵拓明饶有兴致挑了挑眉,道:“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