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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光(高干人外3p) 焉知cc 10096 2024-06-30 07:07

  斯诺克球洒了一地,愤怒的青少年爬上球桌,胶底运动鞋和老旧的案板摩擦出撕裂耳膜的尖锐声响。

  碰撞在一起的关节,亢愤而激凸的眼球,魔球灯噼里啪啦地跳跃中中欢快到刺耳的电子音乐,一重一重地挡住了简韶离去的背影。

  一根手指正正地指向简祈的鼻梁。

  视网膜呈现热感像的同时,青少年振动的声带也将气流的波动频率送到了他的耳廓中。

  这是恶意十分强烈的攻击与挑衅,年轻的男孩口齿不清地吼叫着侮辱性强烈的话语:Gooks、ChingChong、getthef**k……contry……

  简祈转动眼珠,慢慢对上他的视线。

  陌生的词语,莫名的敌意。

  芯片在大脑里面滴滴滴地提醒着他,检测到种族歧视的信息。

  “吃?”他歪了歪头。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po18por.com

  这种念头很快被转化为数字语言输入BOOK中,经过微电机的消化,通过生物电流反馈给他的大脑:警告,禁止食用未成年人类。

  简祈想,BOOK一点也不了解他。他其实不喜欢吃骨骼组织颇多的东西,因为一点都不好吃。他只是觉得对方太吵了,陆地上的生物总是精力旺盛,非常吵闹。在高压缺氧的深渊水层,只有裂隙大面积地吞噬海水的时候才会发出如此持续不断的、诡谲而阴恻的哀号,整片海域充斥着高振幅、超低频的声音,在一丝光线都抵达不了的水层,恍如一条长达八十米以上的巨兽发出的进攻信号。

  简祈的目光直射在不断咒骂他的男孩身上。

  他喜欢像现在这样近距离地观察自己的食物。不过在有光的陆地,食物同样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而在光线无法抵达的深渊层,它们并不能知道他就在身旁。

  那个时候他的身体积聚得十分庞大,或许有二十多米,也可能更大一些,他记不清了。他潜在极寒的水底,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只有触手会穿过透明的体壁悄悄地浮动着,一点点环绕式地挨近食物。

  想一想,在黑黢黢的深海,有一头庞大的生物紧挨着浮动在深渊误入者的腮畔,真是阴恻恻的恶趣味啊。

  他会无聊地盯很久,然后慢吞吞地将其吞掉。不过没有食物会像眼前这个小男孩一样吵闹,又弱的要死。既没有臼齿、甲壳、毒素,也没有欺诈性的花纹、锋利的棘刺。

  他可以分出一根纤细的触手,慢慢地在对方的脖颈上收紧,也可以更干脆一些,注入腐蚀性的毒液。如果不想这么张扬的话,他可以只用一点点细胞,聚合成一个更小更低级的细胞组进行攻击就可以了。

  在很多次的大灭绝中,他的身体被岩浆冲击成无数的小细胞组。就像壁虎断尾、章鱼断手一般,他发现自己不仅不会完全地死掉,相反,他体内的变形基因会催动着他生成能够适应新环境的器官,变成新的生命体。

  总是在改变的生命,永远没有同类的孤独。

  最后一次大灭绝时,他没有再睁开眼。

  海水下的冰面有着近乎蜂巢状的斑驳纹理,很像十分骇人的、生了寄生虫的鲸鱼的皮肤,这是时间在冰山身上留下的刻痕。

  他永久地睡在了极寒的冰山之下。

  一条远道而来的科考船发掘了他的残骸,不过他们很快死掉了。解冻的微生物让整船人全部感染,除了因事未登船的科研顾问斯科特教授。

  斯科特抖动着手,为自己所发现了“永生”生物而震颤着。他用钢笔在白纸上写下了ZERO,象征着周而复始的圆、生命的开始与轮回。

  斯科特非但没有封存他,反而带着学生胆大包天地偷偷培养残存的细胞组织。

  简祈想,其实那个时候他和笨笨呆呆的小小祈没有什么区别,没法做出复杂的脑思考活动,只有简单的脑反应。

  灭绝之后,被提取出身体残本装在小瓶子里,可是瓶子好冷,好无聊。于是他像一只很呆但是很屑的小病毒,干脆利落地从实验室跑路了。

  逃出培养液,逃出压抑枯燥的圈养,消耗着自己仅存的生命力,重新被夕阳鞭笞着肌体。

  如同鱼失去了水,很快便要死掉了一般,简祈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再度陷入无边的黑暗。那里可怕也并不可怕,因为他一直是这样过来的,一直都是。

  燃烧的七月,烈日在滚沸中烫出一圈又一圈的白气,像极了海底熔岩喷发之时水流与热液紧紧挤压在一起,撞擦出生辣辣的气条。

  是新的大灭绝降临了吗?

  虽然已经被冲碎许多次了,可是为什么还会感到难以忍受的疼痛呢?

  热流烘烤着他仅有的微弱水分,虚弱的身体马上就要挣扎着四分五裂。在最后的一刻,他的身体忽而被垂落的湿热液体包裹住——

  这是潮热的雨季,来自于人类的眼泪。

  饱满,咸湿,一滴一滴地,在他的身体上汇聚成温暖的湖泊。

  体壁的边缘慢慢地卷起来,他一点点将地将眼泪吃掉。晶莹泪珠中强烈的悲伤,就这样温柔地贯穿了他的身体。

  他慢慢地在湖泊中抬起头,那是一双哭泣的、人类的眼睛。

  雨水丰盈的盛夏啊,野风浩荡的时节。长长的河湾里静水细流,嫩弱的藤条枝头仿若涂缀着玻璃般明湛的膏油。

  徐徐展开的翠绿里盛开着数不清的茉莉的白、鸢萝的红、牡荆的蓝和槐花的黄。到处都是三叶草的甘香,蕴蓄在濡湿的露水痕迹里仿若涨潮一般冲荡着他的感官腔。

  爬蔓子的小虫,扑动翅翼的蝴蝶,全部都在高亮的蓝穹下,随着花蕊的芬芳凉阴阴地穿过暑热融化在他的身体里。

  自然、女性、神圣的时间,刚烈、炽情、苍劲的夏天。

  他在眼泪的包裹里,慢慢地哭了。

  他想要活下去,重新活下去。

  吮吸着她的泪水,感受着和她相似的悲伤与幸福,不再空乏不再虚无,不再孑然一身了,作为一个和自然界建立联结的人类活下去吧。

  永远地紧贴着她,永远被她的感情贯穿,从虚无中建立起死生一般的联结,直至宇宙湮灭的一刻也保有和她的生命痕迹。

  然后他终于成了她的小孩。

  在一无所有的宇宙间,混沌生出叹息,叹息化为号哭,号哭化为生育的嘶喊。

  生育的嘶喊在黑暗里散发出生的轮回。

  ﹉

  冬阳倾洒在不断旋转腾挪的深红色的港机上,将墨绿色的舱盖映得十分水亮。

  呛人的海风直直地顺着鼻腔横冲直撞,简韶看着苍茫的天,没有悲伤,大脑一片空白。

  在决定不回去的那一刻,她便早已在心底默认了自己将永远地与隋恕告别。其实也没什么的,她扯了扯在冷风中略微僵硬的嘴角。

  她会有新的生活,完全不必有他的生活。

  混乱的打架声还响在身后,简韶不经意地回头,小祈的脸忽而直直地撞入眼眶。

  视线终于聚焦,她看到他怔怔地眺望着她,站在嘈乱的人群中流泪。

  简韶的大脑迟钝了一秒,随即立马从混乱的过往中抽离出来,急匆匆地原路折回。

  她用生疏的英文大声地警告那个年轻的男孩,请离开,不然她会立马报警。

  趁着那个男孩愣神的工夫,简韶一把拉住简祈,迅速地逃走了。

  青少年总是有法律的保护,无限猖獗地滋事,一满十八岁他们会自动变成绅士,不过这些小祈并不了解。

  他还在冷风里哭鼻子,鼻尖红红的,眼尾也红红的,看上去十分可怜。

  简韶没找到手帕纸,只能用手背帮他擦了擦眼泪,凑上去瞧他湿漉漉的绿眼睛:“怎么了?”

  小祈立马把脸贴在她的颈窝:“你很伤心……”

  简韶愣了愣。

  “你伤心,我也会伤心。”他说。她快乐的话,他才会感到快乐。

  简韶轻轻抚摸着他的后颈:“我不伤心的。”

  他抬起头,脸挨的她极近,简韶感到自己的睫毛几乎要扫到他的面颊。

  简祈的鼻息抚过她的额顶、眉骨、眼睑,缓缓摩挲着她的鼻尖。他用嘴唇贴上了她的眼角,极轻而极快地,舔舐了一下。

  湿热、微咸的味觉弹跳在舌部。

  她其实也哭过了。

  两个人在清澄澄的海岸旁对视着。

  简祈的心烧灼起来,如果当初他没有自私地选择她,或许她今天就不会这样伤心。

  简祈默默地落泪。

  简韶不明白他为什么哭,只是在海风中捧住他的脸,柔声哄着他。

  简祈搂住简韶,哭着说:“我真的很爱你……”

  “我知道小祈最爱我了。”

  “可是我也很坏……是我自私地选择了你……”

  简韶抚摸他的手顿了一下。

  他明白,刚刚简韶已经知道了隋恕和她的恋爱无非是起因于他当初的选择。隋恕会让简韶做他的孕育者,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乖乖地接受实验。

  实际上,如若不是迫于这种特殊的原因,邵文津和刘安娜等人是绝不同意简韶成为孕育者的候选人的,他们希望选一个性格更懦弱、更加缺钱,但是骨盆条件和身体素质更好的女人。

  简韶的身体状况一般,性子又十分倔强,邵文津不希望出现第二个孙章清,让一切毁于一旦。

  “如果Q0113要选她的话,我们别无他法,但是她的综合条件确实不算优选。”刘安娜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十分头疼。

  “她是那种麻烦的女人,有的女人钱给到位了就会老老实实,有的女人拿了钱还想要道义,”邵文津根据自己风月场的经验冷冷地评价道,“项目一旦启动,谁能保证一点‘骚扰’都没有?谁能保证她不会怀着这个怪胎跑到别的阵营,或者被某个所谓的‘正义’口号打动——呵,一刀把Q0113解决了?”

  说着,邵文津剜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语的庄纬。

  Ken耸肩:“但是我们别无他法。”

  “行——除非你也跟她谈恋爱,”邵文津怪里怪气地说,“你们看看人家孙小姐,宁可自己死,宁可把咱们大港分部炸了,都没有动我们美爷一根手指头,啧啧……Jane为了爱情的话,死活也得撑到生下Q0113的那一刻——”

  嘭!

  “邵文津!”

  庄纬忍无可忍,狠狠抡起拳头朝他的脸上揍过去。两人扭打成一团。

  这一刻,简祈将一切一股脑儿告诉了她。

  “……其实我还偷偷去看过你,在坏隋恕的家里……你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很好、很开心。我只能偷偷地,暗处看!像老鼠一样,呜呜呜……”

  简祈一生气耳朵就会变红,“他超坏!他明明都和你在一起了,但是进食居然不让你先吃,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会让你第一个吃,我会看着你吃完才自己吃的!”

  简韶发现,他一数落别人,语言表达能力就会上好几个档次,语序问题没了,说话也一气呵成。

  “他晚上不陪着你,下雨也留你一个人,坏死了坏死了坏死了……”

  商店的试衣镜反折出银色的光,简祈闭上眼睛不敢去看。因为那里面一定会映出他的脸,因为嫉妒而更加丑陋。

  可是他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隋恕,他甚至不能像现在这样拥有体面的身体和身份,待在简韶的身边。所以他更加气急败坏地厌恶隋恕了。

  简韶怔怔地听他讲以前的事情。她知道自己应该哭泣,应该崩溃,应该做一些痛斥和辱骂的行为,然后庆幸小祈非常爱她,由始至终都没有离开她。

  可是她一点反应都做不出来。

  灰蓝色的冷湿顺着漫长的海岸线蜿蜒,一整面天空都是水润润的雾气。

  其实当初吴娉早就反复地劝告过她,说姐姐,别爱他,他不会娶你的。姐姐,你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呢?人不可能在同一时刻什么都得到。

  简韶反而安慰小祈,说没关系,她不恨隋恕,也不怪他的选择。

  她一直是无关紧要的人,过着无关紧要的生活。社会的风云诡谲里她只是被一笔带过的“大众”,精英的斗争游戏也和她无甚关联,她是一个历史的承受者,靠着向上层出卖智力、劳力、时间,换取糊口的饭食。

  她摸摸小祈的脸蛋,眼睛水亮亮的少年将脸顺势贴上她的掌心。他总是很会撒娇,和她有任何皮肤接触都会撒娇,就像当初小小祈一贴上她的皮肤就会吸溜吸溜地舔来舔去一样。

  “我怎么会怪一个珍惜我眼泪的人呢?”简韶笑着说。

  简祈的泪珠滴滴答答地掉在她的手背,他说不会了,以后的眼泪只能为幸福而流。

  他叽里咕噜地说以后他要变得更聪明更厉害,成为马柯口中的“成功人类”。他还要分裂出好多只小小祈,一只帮她梳头发,一只给她准备点心,一只留给她捏着玩,一大堆给她表演节目哄她开心……

  他自顾自计划的十分周全,不过简韶已经能预想到那种混乱场面。

  给她梳头发的小小祈肯定没梳两下就咯吱咯吱地啃起来,把她的发顶弄的全是水,还得重新清洗。准备点心那只没做出毒死她的东西就不错了,不如下海抓鱼……

  至于被她捏的那只肯定最高兴,但是不排除被其他小小祈群殴的可能。表演节目的那一群气氛组,估计最擅长节目是现场展示春秋五霸战国七雄军阀割据世界大战……

  简韶想想,头就大了。

  “嘿——”马柯的呼喊远远地传来,他大踏步地跑过来,嘴里还喘着粗气。

  “原来你们在这儿啊,”马柯摸着脑袋笑嘻嘻地说,“过一会儿要登船了,可别忘了啊。”

  “好的,谢谢了。”简韶笑着说。

  简祈别过脑袋,不想让马柯看到自己湿漉漉的眼睛。马柯上次骗他蜜桃xx的事情,他还没有找他算账!

  简韶拉着别扭的小祈向前走了几步,突然问:“这里是不是有寄明信片的地方?”

  马柯点头:“当然了,这可是海港哎!给亲朋好友寄一张明信片吧,一定很浪漫。”

  简祈虽然一直扭着头,但是耳朵竖的很高。

  明信片,简韶都没有给他写过!

  “我想寄一张。”

  马柯闻言,带着简韶到自己朋友的店铺。“方圆几十里寄信最快的一家,选这家绝对没错。”

  简韶挑眉:“地摊?”

  “哈哈,哈哈,”马柯干笑两声,“新店开业,支持一下华人老乡嘛!”

  简韶无所谓,反正这封信到底寄不寄的到也无所谓了。他们很快会离开这个港口,奔向下一个地方。

  她只是想在心底做一个了结。

  隋恕收到信件的时候,平城的雪还覆得极厚极重。

  白压压的雪城,除了车道被连夜清扫出来,枯树的枝头、流转的街灯、冰封的堤坝,依然在流转的冷色调的霓虹灯光中闪着诡秘的暗光。

  残血一般的天际很快便全部褪去了,只剩下不会流动的僵死河流,封缚在五六十公分的的冰层之下。

  万籁俱寂中,隋恕久违地梦到了自己的祖父,在零下二三十度的黑龙江建设兵团,因为水井被冰封住,便主动请缨将绳子绑在身上下井凿冰。

  他说爷爷,你不要去,你会死的。

  庄纬的声音也回荡在梦中,他会死的。

  隋恕分不清他们两个到底在说谁。

  隋平怀吃惊地望着他,说不会。他在为全连凿冰,为所有忍饥挨饿的战友们取水,哪怕保护的绳子那样老旧,那样纤细,难以承受一个快一米九的男青年的身体,他也会下去。

  “做正确的事,无论如何,都不会后悔。”

  万籁俱寂,了无生气的夜晚。隋恕醒来,注视着黑暗的虚空,像望着隋平怀的脸。

  桌子上的文件夹中有一封特殊的信件,白天的时候他没有拆开,此刻他站起身,来到了案边。

  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夜晚,魆黑的窗口像冰冷的枪口。

  锋利的纸张划破食指,封口处渗出隐隐的暗红。熟悉的笔迹,写着让他再熟悉不过的话语。那是简韶陪他祭拜过祖父后,他头一次对她讲述自己的过去,然后将一本泛黄的《吃蜘蛛的人》放在了她的枕畔。

  简韶一直很珍惜,去学校的时候都会随身携带。在抗议天价实习最难熬的日子里,她一直静静阅读着这本书。

  轻薄的明信片,写着当年他祖父用红笔重重勾画过的话语——

  为使梦想成真,我们做了多少蠢事?作了多少孽?如果是为了想解救天下受苦人而铸成大错,上天是否会宽恕我们?

  纵能逃过报应,一个人又如何面对自己良心法庭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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