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流云愣了一下,随即不动声色地挣开了张驰的手。
“啊……抱歉,我跟朋友们随便惯了。”张驰歉意地笑笑。
“没事。”慕流云也笑笑,并没有在意。
张驰表面上装得平静,内心却颇有些沮丧,慕流云直到现在都还反感他的碰触,那他们怎么才能建立起更进一步的关系?这些天来他千方百计地试图让慕流云习惯他的接触,现在看来根本就一点效果都没有。
不过张驰毕竟是张驰,沮丧之情很快就被他抛诸脑后,二人来到卖河灯的摊位,张驰要来了笔墨,开始在店家做好的河灯上写写画画。
“流云,你要不要放河灯?”张驰抬头看着只是默默围观的慕流云,让对方只是这样干等着,他怕慕流云会感到无聊。
慕流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应该写给谁。”
“你可以写给已故的先人,大多数人都是写给父母先人的。”
慕流云只是淡淡道:“我没有父母,不到一岁的时候我就被师父收养了,就连姓氏也是随我师父。”
张驰从未见慕流云提起过家人,心想着八成也是不在了,却没想到慕流云竟连生身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他有些黯然:“想不到你从比我还小的时候就无父无母……那一定挺不容易的吧。”
“我有师父照料,倒没觉得辛苦。”看到张驰那副比他自己没了爹妈还沮丧的样子,慕流云还微笑着安慰了他一句,“你写你的就是了,不用在意我。”
张驰点点头,开始专注于和死者的交流,他很快就写完了一个河灯放下河去,又写了一个,然后一个接一个,写了十几个了还没完。
慕流云有些疑惑了:“你有那么多亲人要捎话吗?”
“不,我刚才放下去的那些灯,都是给我在西北军的袍泽弟兄们。”张驰笑了笑,晃动的烛光照在他的脸上,使他的笑容看起来有种异常的柔和,“这些死没良心的,从不知道给我捎个信或者托个梦什么的,让我知道他们在下面过得好不好。”
慕流云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张驰很多时候都不是在写字,而是在画一些类似于简笔画的东西,用极为简单的笔触表示人、马、日月什么的。
慕流云说:“要是哪些字不会写,我可以教你。”
张驰摇了摇头:“不用,不瞒你说,我那些弟兄们认识的字比我还少,我写了他们也看不懂。”
慕流云眼看着张驰又放了许多河灯下去,才站起身来付了钱,有些不好意思地跟慕流云致歉道:“让你干等了这么久,无聊坏了吧。”
慕流云摇头表示没有关系,但是张驰坚持要请他吃宵夜作为补偿,慕流云拗不过,只好随他了。
走出去好远,慕流云想了想还是问道:“那么多战死的人,难道你一直都记着他们吗?”
第49章人约黄昏后(三)
张驰摇摇头:“怎么可能呢,光是西北军,每年战死的士卒就有成千上万,我所能记得的,只有跟我比较熟的那些人而已。”
“可是……成天惦记着已经死去的人,不是会很悲伤吗?”慕流云总觉得张驰平时是个看起来很开朗的人。
“当然不会,就算我记起他们,回想到的也都是曾经并肩作战的愉快记忆,而不是再也不能相见的悲痛。”张驰开朗地笑了笑说,“除了每年都要记得给他们烧点纸以外,我也不会成天惦念着已经离去的人。毕竟死者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我们就像是在一个路口分别,从此各走各的路,说不定哪一天还会在另一个路口重逢,如果成天就沉浸在分离的痛苦里,再也看不见沿路的美景,那多不划算。”
慕流云就笑笑:“想不到你年纪不大,对生死之事却能看得如此透彻。”
“习惯了,战场之上,哪容得下那么多伤春悲秋呢。”张驰笑着说。
慕流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觉得,不管张驰是因为什么缘故对他隐瞒了一些事情,至少张驰的确曾是军旅中人,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一个值得一交的朋友,只要知道这个就够了。
***
张驰选了一家地方不大,但是据说东西很好吃的酒楼,今晚酒楼里也是人满为患,才接近门口,张驰就听到一个显然已经喝多了的大嗓门,正以令人无法忽视的音量大放厥词。
“你们见过那个慕流云的样子没?那细皮嫩肉的,嫩得都能掐得出水来,哪有半点大老爷们儿的样子?要我看啊,他保不齐就是个兔儿爷,我跟你们讲,我朋友的朋友在惊鸿山庄的东苑客房当差,每天都看到他跟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年轻出双入对,晚上两个人还关在同一间屋子里,不晓得在做些什么,有时候半夜都不出来,啧啧啧……这上清宫的道长看起来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背地里还不晓得骚`浪成什么样呢。”
他的话引来了一阵猥琐的哄笑和一些更加香艳的猜想,慕流云疑惑地看了看张驰,正想开口问问他们到底是在说些什么,就见张驰的眼神仿佛要杀人一般,一个健步冲进门去,喝骂道:“是哪条疯狗在这里大放厥词?!”
酒楼里倏然安静了一瞬,在看到门口的慕流云时,又哄然乱了起来,纷纷你指我我指你地互相推诿。
“我什么也没说,不是我!”
“我可没听信这些人的污言秽语,是他!刚才他说了,他也跟着笑了!”
“关我什么事?我笑是因为觉得这个说法太可笑了,我才没相信这种捕风捉影的瞎话呢!”
“是他!都是他在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