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日,早晨10点不到。
吴浩开着他老婆的银蓝色宝马Z4敞篷两座跑车,在郊外的一个高尔夫球场的大门前,缓缓刹住,把一张红色结婚请柬递给身穿白色制服,肩章腰带上垂挂金流苏的保安。
“西十二号楼。先生,请沿着这条路进去,过两个路口,在喷泉旁边的那幢就是。”
吴浩点点头:“谢谢。”车子沿着小径缓缓向西驶去。
杨问天的请柬上写着整个婚礼的程序:早晨10点整开始结婚仪式,然后请来宾们稍事休息,12点正餐。下午2点起游园会,特别注明:有户外加热游泳池开放,请小朋友和愿意游泳的宾客们带上泳衣。晚上6点自助晚餐,8点半舞会。
吴浩多少有点好奇这土不土洋不洋的婚礼程序是谁想出来的,婚庆公司?还是杨问天自己,或者,不会是夏维想高调显摆自己转正吧?
章晓霜坐在副驾座上左右顾盼,嘴里嘀咕着:“据说杨问天从新西兰空运来了10万支玫瑰…….”
吴浩继续置若罔闻,章晓霜也没指望老公会说什么话,她一路上嘀嘀咕咕只是一种习惯:“据说杨问天那个小老婆今天穿的婚纱是从美国什么华裔女设计师的婚纱店里买的,克林顿的女儿切尔西,小甜甜布兰妮,还有刘嘉玲都穿她做的婚纱。杨问天在这小老婆身上可真舍得花钱。”
虽然章晓霜对今天这场婚礼已经嘀咕了一路,但是这句还是让吴浩微微有点吃惊:“王微微的婚纱?你怎么知道的?”
“打麻将时候,听妈她们几个说的。不过她们说那件婚纱不是定做的,而是在那个王微微店里直接买现成的。”说到这里,章晓霜有点不屑:“其实价钱也不过如此。二奶就是二奶,想靠套衣服来自高身价,最后还不就是个便宜货。”
吴浩无语。杨问天和夏维就这么大鸣大放的结婚了,而且婚礼如此奢华-------李慧芳生前可是生活节省到抠门的程度。
那么大的房子,李慧芳过去一直自己打扫卫生,连个保姆都不舍得雇,家里又脏又乱,后来还是方淑妹劝的:“你好歹雇个人,也好多点时间来我这打麻将。”家里伙食也极差,杨佳佳曾抱怨:“猪食都比我家的好。”杨问天不管,反正他又不着家。
李慧芳一去世,杨问天马上开始重新装修房子,据说预计三个月完工,全部装修材料,家具,日用品统统用泊来品。现在这个婚礼,也极尽奢侈……
宝马车沿着高尔夫球场的小路平稳行驶,眼前渐渐出现了一个喷泉,喷泉边是一幢华丽的欧式廊柱式建筑。楼后的停车场已经泊满车辆,草坪上10万朵玫瑰拼成各色组合图案,闲聊的来宾东一撮西一撮的聚在一起。
喷泉前面搭了一个白色的拱型花架,上面缠着绿色的蔓藤植物,前面放着几排左右两侧分开的白色椅子,中间的过道上撒着一些玫瑰花瓣。喷泉的另一侧是一个可整个加热的室外游泳池,池边上摆着一长排盖着白餐布的长桌,上面放着些东西,貌似是给宾客随意取用的食品和餐具。五月北京早晨的阳光还不太灼人,郊区球场的空气清新,风中有喷泉的雾气,也有玫瑰的芬芳。
吴浩把车帕下,杨佳佳在停车场帮着迎接客人,一看见他们就走了过来:“快开始了,你们坐椅子吗?那边还有几个空位置。”杨佳佳指了一下草坪上那分成两侧排放白椅子。
吴浩说:“我们还是站在后面看热闹吧。”
“那也行。”杨佳佳塞给他们两人每人一根圆锥状物,打开后可以往新人身上撒彩色纸屑:“等会再聊。”说完捏了捏吴浩的手,走开了。最后这个动作当着这个男人老婆的面,多少有点挑衅意思。
章晓霜不屑的从鼻子里哼了声,目光落在杨佳佳跟年龄不相称的丰满的腰身和屁股上。杨佳佳长得像她妈,有点过于茁壮,性格也像她妈,冲动急躁。
杨佳佳从小跟吴浩一起长大,多少有点兄妹情谊。吴浩看到自己老婆鄙夷的样子,心里却莫名其妙的涌上了一股气。本来两人并肩在走,吴浩忽然快速走上两步,把老婆甩在后面。
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草坪上的白靠背椅倒还有几个空位,大多数宾客都围着场地站着,人群发出嗡嗡声。吴浩东张西望,想看看自己爸妈哥嫂他们在哪,结果家里人还没看见,倒迎上了周海晴的目光。
周海晴站在红地毯甬道末端,穿着一条白色丝绸长裙,一只手挽着她那个永远精英摸样的老公王建斌,另一只拿着一个喷彩线的小易拉罐。
周海晴冲吴浩一笑,勾了勾手指头,吴浩虽然从心底里看见王建斌就不舒服,但是还是走过去站到周海晴身边。跟在吴浩身后的章晓霜一看见周海晴,脸上顿时阴霾密布,于是章晓霜干脆站对面去了。
王建斌回头冲吴浩一笑,点头打了个招呼,但是眼睛根本没往吴浩身上溜:“吴助,来啦”
“王总,你们来得早哈。是不是快开始了?”吴浩回了一笑。
吴浩知道,王建斌看不起自己,在王建斌眼里,吴浩就是那种全靠家庭的无能之辈,没有家庭背景撑着啥都不是,事实倒也确实八九不离十,所以吴浩看见王建斌也满肚子不舒服。
这么一想,吴浩觉得自己跟自己老婆倒也配对,自己两个是看见人家两个就憋气,人家两个根本不把自己两个当回事。
还是章晓霜多少知道点吴浩的情绪,曾安慰吴浩说:“我老公根本就看不起我,他眼里有谁啊。其实我看他自己,也不咋得。”
王建斌 在人前永远是一副西装革履,神采奕奕的样子,看上去的确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周海晴背地里告诉吴浩,王建斌比女人还喜欢做头发做面膜,动不动往美容院跑。
时间逼近了10点整,音乐声忽然响起,把宾客的嗡嗡说话声压了下去,大家一起转头向停车场那头瞧,晚到的客人还在不停的到达中,停车场已经没有空位,车子开始乱七八糟的顺着马路帕过去,车门开开合合,女人深色浅色的裙子杂陈,管着到处乱跑的小孩子,男人穿着白衬衫,有的一路走一路还在打领带。
一辆三门林肯缓缓停到了预留的车位,穿制服的司机先下车,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打开车门,杨问天从车里跨了出来,穿着一套黑西装,胸前别了朵鲜花。
杨问天绕着车子转了半个圈,到车另一侧亲手拉开门,把新娘扶了下来。远远看去,夏维上半身罩在头纱下,婚纱颜色米白,像是整幅的丝绸面料,看起来非常合身。夏维站直了身子,婚纱和婚纱后面的拖纱散开,占了一大片场地,一身黑的杨问天更显得瘦小。
坐在后面车队上的人也纷纷下了车,音乐声这时又停了。杨问天匆匆走到撒着玫瑰花瓣的红地毯甬道端头,新娘和另一个男人走到了草坪上铺的红地毯最尽头,然后就是等待,大概等了有那么一两分钟,宾客们都安静了下来,无声的等待中似乎蕴含着某种不安。
球场最高建筑,欧式钟楼恰到好处的在远处送来10点整的钟声。音乐再度响起,穿白纱的小女童在前面挥洒花瓣,新娘挽住那个男人的手臂,缓缓走来。夏维在头纱后面的面容模糊,倒是挽着她的那个男人面容年轻俊美,跟夏维十分肖似,估计是她哥哥。两人走到杨问天面前站定,男人把新娘的手交给新郎。
接下来的仪式千篇一律,新郎挽着新娘的手,跟在穿白纱裙一路走一路撒花的女童后面走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面前站好,王建斌认识那个老头,低低向身边几个人报了一下他的官阶。
然后是新人跟着那个官位显赫的证婚人念那几句无论贫富,健康疾病都永不分离的废话,当新郎新娘回答证婚人那个愚蠢的问题并说“我愿意”的时候,本来十分静寂的宾客全忽然骚动,嗡嗡声大作,以致没人能听见新郎新娘说啥。
穿黑西装的小男童送上戒指,证婚人说:“现在,新郎可以吻新娘了。”
杨问天伸手撩起新娘的头纱,忽然间人群爆发了一阵骚动,所有宾客们情不自禁的一起向同一个方向挪动两步,站着的人踮起了脚尖,坐着的人身体前倾,屁股离开了椅子,嗡嗡声大作,吴浩也拼命往前凑,结果跟周海晴撞到了一处。新娘脸色沉静,目光低垂,波澜不惊,令人扫兴。
再往下是几个人轮流上去发表演讲,吴浩他爸吴卫国有幸也是其中一员,但是几乎所有的听众都在交头接耳,把麦克风的声音完全淹没。好在上去的人也都识相,每个人都讲不了几分钟,所有上去说话的人虽多,倒也没谁特别惹人讨厌。
最后,司仪,某个电视台的台长之流,上来宣告婚礼仪式结束,来宾们稍事休息,12点整用餐。吴浩看了一眼手表,10点40,这仪式倒也不算举行得太费时间。新娘挽着新 郎的手,从白椅子中间过道再次走过,返回红地毯,来宾们往新人头上撒彩色纸屑喷彩线。
新郎新娘从吴浩面前近距离走过,吴浩看见夏维手臂跟杨问天挽在一起,夏维肩膀上,手臂上皮肤圆润光滑,犹如白玉,下有隐隐的青色红色毛细血管,而杨问天额头眼角却满是掩不住的细皱纹,皮肤灰褐,下有隐隐的黑癍。
吴浩忽然发现一贯潇洒儒雅的姨父在这两年里面已经完全干瘪成了一个老头。虽然今天着实化妆过,杨问天看起来还是显得十分衰老干瘦,甚至背都有点佝偻了。跟穿着高跟鞋,戴着头饰的夏维看起来几乎一样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