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又私自出寺了?
隐隐接收到来自师父那份匪夷所思的注视的黑袍人,一肚子苦楚说不出。
整件事情的经过,其实他也是茫然无助的。
今早在寺内诵经之后,他便回了房中休息。
可刚闭上眼睛,就察觉到有人进了他房中,而后,不过短短数招他便落败了――这倒不是他太过不济,而是对方出手招招都是冲着他的弱点去的,像是一早就了解过他的武功路数!
且对方似乎对寺内的布局和什么时辰哪条路上无人出没也十分熟悉,点了他的穴,一路似出入无人之境般将他带离了大永昌寺。
至于他身上的黑袍?
昨夜将事情办妥之后,他便将衣物焚烧了,这一件跟他那件虽然大差不差……但根本不是他穿过的那件啊!
这是对方强行套在他身上的!
意识到对方在强行还原作案现场,他起初虽震惊却无法理解,可直到此时,他才算完全明白了……
原来那渔夫根本没死!
将他还原成这模样,为的根本是方便渔夫辨认……这么不顾流程办案真的好吗!
而更加无法可想的是,对方之所以那般精准地潜入他的房中将他抓来,可见根本是一早就确定了他的身份,起初在护城河边却没有立即现身,而是偷偷救下了渔夫,待到今早才去抓他……为的就是让他们自认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从而放松警惕,依照原计划行事罢了!
他们自认为一切顺利,实则不过是自露错处。
螳螂搏蝉黄雀在后他见过,可螳螂和黄雀根本是一个人,他今次却是头一回见识到!
“大人,就是他!昨夜就是他伤了我!”
渔夫伸手指向黑袍人,神情惊骇地道:“当时我手中提了风灯,看到了他的长相!”
尤其是这件黑袍,更是叫他印象深刻!
对了,还有……
渔夫表示自己也不是没有其它证据乱指认的人,当场就道:“当时他冲我来得急,故而我还曾在他身上嗅到过一种香气!……那就像是香火气!”
香火气?
寻常人即便是在家里燃上一炷香不出屋,身上的气味往往不会维持太久才对……
什么人身上会有那么浓的香火气?
“大人,此人身上的香火气确实极浓啊!”苏公子上前在那黑袍人身上嗅了嗅,立即道。
虽然这局面让他始料未及,但他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该站在哪一边。
黑袍人脸色难看至极。
他才发现,他身上的这件黑袍确实也有香火气,只是他素日里闻惯了,包括手指间的气味几乎都无法祛除干净,是以一开始都不曾注意到对方做事这般细致!
而此时,在程然的示意下,差役摘下了他头顶的黑色连帽。
“快看……竟是个和尚!”
四下惊诧声一层盖过一层。
“和尚竟然杀人!”
“这和尚看着还有些眼熟……该不会是――”
‘大永昌寺’四个字,无人敢随口说出来,但有几人的眼神已经全然变了。
寻常百姓不敢说,程然却发了问:“不知师父可认得此人?”
僧人面色凝重。
“阿弥陀佛,此人正是贫僧座下弟子道近。”
一个大活人就站在这里,他没有余地不认,若不然只会惹来更多的非议和猜测。
而道近被抓来,示于人前,又已被渔夫亲口指证……
听着不绝于耳的嘈杂声,僧人缓缓看向了道近。
“身为出家人,你竟险些犯下杀戒……为师倒要问一问你,何故会做下如此罪孽深重之事!”
他语气里是不可置信与痛心疾首。
对上那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道近浑身紧绷着。
片刻后,语气平静地道:“是弟子辜负了师父的教诲……今次之事,是因私仇罢了。”
他和师父都很清楚,被这渔夫当场指认,再狡辩已无意义。
而在被抓的路上,他便已经想好了说辞。
“他曾在大永昌寺后山处的放生湖中捕鱼,而那放生湖向来归我看管,我屡次劝阻,他不仅不听,还多次口出恶言――到底怪我修行尚浅,昨晚又因得了师父几句训斥,一时冲动之下,这才前去寻仇伤人。实则动手之后,我已是后悔了。”
说话间,他缓缓跪了下去,闭目道:“请大人依律处置吧。”
“大人……他撒谎!”渔夫回过神来,茫然地道:“草民从不曾去过那放生湖中捕鱼啊!在昨夜之前,更不记得曾见过此人!”
程然点头后问:“你说昨晚是因听到有类似马车声响,才出的船舱?”
“回大人,正是!”
“也就是说,河水变红前夕,你曾驱车出现在护城河上游――”程然看向道近,肃容道:“若单单只是寻仇,骑马不是更为方便?为何要选用便于载物的轮车――难道你要告诉本官,这只是巧合吗?”
“事实如此,临时起意,自然不曾细细思量谋划。”道近垂眸道:“况且,贫僧本就打算前来官衙投案自首的,害人偿命,天道轮回。”
程然皱眉道:“那至少还需对得上口供!眼下受害之人坚称自己与你并无过节在,甚至以往不曾谋面,你又有何话说?”
“贫僧对所犯罪过已经如实招认,至于其它,贫僧不知究竟,也不敢随意妄言。”
这就是宁死也不会说出实情的意思了。
程然也不气――毕竟类似之事他时常会经历,若连这点气都存不住,只怕早就被气得暴毙在公堂之上了。
“你一意要强撑着,不说也罢。然这供词半点也说不通,是真是假,但凡是有眼睛的人,皆能够分辨。”
毕竟要定大国师的罪,最终还要经皇上点头。
今日之事,发展到眼下局面,即便此人不认账,也只是少了一句明面上的定论而已――而皇上不是傻子。
他之所以多说这一句――呵呵,不就是空口说大话么,他也来一句就是了,偏偏不让继晓在说辞上洗清嫌疑。
咳,煽动民心什么的,小手段而已。虽说是把双刃剑,在有把握的时候偶尔为之,也无伤大雅。
僧人面色难看。
而道近先被带了下去。
很快云氏商号的人也到了。
“……那批红砂岩,确实是在半月前被运出城的,但说白了,并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儿,真要运去其它便于售卖的分号,路上的车马费也不止这些了……可搁在仓库里又实在太过占空,所以干脆就运去我们大东家在城外的庄子里当摆设了。”
那名掌柜说着前因后果,神态里有着常理之中的紧张和不安。
“可……就在十来日前,那些红砂岩一夜之间竟被人搬空了。那处庄子虽大,平日里却只有几名老仆在,东西又放置在后院儿,贼人是撬了后门的锁……草民记着,当时还是报了案的,只是迟迟没个结果罢了――本想还着,这么些东西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此时才知,竟是被人偷去做这等天理不容的勾当了!”
听他说完这些,张敬将视线收了回来。
第925章 污点
这人不像是在撒谎……一个小掌柜而已,多半确实不知内情。
程然继而又问了其它细节,心中也有了定论。
案子审到这里,已是到了只能退堂的时候。
苏公子状告国师,并无确凿证据,因国师尚未到场,只能改日再审;
护城河内被人倒入红砂,企图蛊惑民心之事,还需进一步彻查;
渔夫险些被害,凶手已经归案,只是供词真假还未有定论;
而这一桩桩,一件件,连同近日城中频发的怪案,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均都指向同一人――大国师继晓。
无论手下僧人如何嘴硬,如何奋力扑救,可这把火已经烧起来了,嫌疑总归是洗不干净了。
更何况,城中的议论风向,无形之中本就被某些人在掌控着。
先有一桐书院中的学子们出现在街头、茶楼等人群聚集之处,本着“破除谣言,还原真相”的原则,与人解释此次护城河水变红的原因。
消息传到其他书院,激起了一阵热议。
一桐书院不是头一回干这种特立独行的事情了!
近些年来,一桐书院可谓是风头出尽,百姓官府两头好感也博尽,同为四大书院,他们这些老哥哥的招生情况反而一年不比一年了……不行,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呵呵,不就是红砂岩使河水变红吗,这么简单的原理跟谁不会说似得!
于是,其他书院也开始纷纷效仿,一时间街上随处可见衣着不同的学子四处奔走。
而不过半日间,官府也于城中四下张贴起了告示,正所谓是官方出面辟谣。
当然,也有劝不动的顽固之人,河水变红的原因他们半点也不关心,只一意认定为这是某种预兆,横竖是同天意鬼神之说难脱干系――
但也不打紧。
阿荔从外面回来,道:“姑娘的法子果真好使!如今好多人都去了护城河观‘祥瑞’呢!且您猜怎么着,还有人去放了河灯呢,这会子河边可是热闹的不得了――不少人都说是天现祥瑞,妖邪就要被驱除了!”
张眉寿听得笑了笑。
昨晚她与二叔谈及此事,料到会有人听不进去解释,便开玩笑一般想出了这么个说法来――正月未除,河水泛红,红色为吉,这不是大祥之兆么?
恰值如今城中人心惶惶,既然都是故弄玄虚,若能有安抚人心之效,试一试也无妨。
没想到这般好使。
或许是因占了个“这恰是百姓潜意识里想听的”优势在。
“奴婢还听说,许多小贩也都赶去了,那些上元节生意冷清的,说不定这几日还能找补回来。”阿荔笑着道:“姑娘这回,可是大善小善都尽了。”
“本是应急之举罢了。”张眉寿说着,思绪却想到了别处。
这些不过只是明面的动作。
暗处不被人瞧见的,还有那些被模糊的“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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