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啊,宋俨明……”
随即,他眼睛突然有了亮色,“啊,我能蹭你的马车坐么?”
也不管宋俨明答不答应,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骨碌爬上宋俨明的马车,
因着临近冬日,马车内皆铺了绒毯,一个兽首碳炉放在中间,散发着舒适的暖意。容玉一屁股坐下,不由得舒了口气,将面皮揭了下来,露出一张疲惫的脸。
几日不见,宋俨明发现他下巴都尖了,目下带着淡淡的青色,
“怎么不叫辆马车送回去?”
容玉将头靠在车厢上,半阖着眼瞧着他,他本就疲乏至极,摇摇晃晃的马车更是让他困意横生,
“叫一辆马车的钱起码够我支付木工半日的工钱呢……”
他声音慵懒而困倦,低低抱怨,“我得省着……讨厌……用钱的地方太多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等最后一个字出口,整个身体一歪,直接躺倒在马车内的长条座椅上,竟这么睡了过去。
宋俨明皱眉,又是这么一点规矩体统都无。
“你……”宋俨明正待喊他起来,又瞧了瞧他发青的眼圈,最终将手收了回去。
宋俨明知道他这两日忙什么,应该说是,这个人每天干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他都知道。
毕竟宋俨明到现在仍不明白对方怎么会知道那个秘密的,对于这个人的严密监控从不曾间断过。
在那些探子的记录中,他晓得这人最近正在筹备开张铺面,没日没夜的,如此痞赖的小子,居然这般能吃苦,简直不像他了。
宋俨明自然也明白了前一段时间容玉为何殷勤地为他们花费各种心思变着花样做菜,还各般放低姿态咨询菜品的反馈,甚至还好着脾气容忍着时时针锋相对的宋逸舟——原来,他们只是他检验菜品成色的用具罢了。
如今,这小子可算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可自家几个兄弟便遭殃了,个个被温水煮青蛙一般养刁了胃口。
前天,宋俨明生平第一次对后院有了干涉,厨娘换了一批,请来了开过饭馆的厨子,虽做得饭菜比不上这小子分毫,但至少可以入口了。
——到底还是勉强。
宋俨明心间带着几分自嘲,怎么就次次栽在这小子的手上,他好歹是深受圣眷的一国侯爵,更何况对方也知道自己另一个隐藏的身份,可这小子浑然没有一丝敬畏,该利用便利用,该摈弃就摈弃,简直胆大妄为,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宋俨明不由得想起那天他含着泪水倔强地说赖上自己的时候,那对英挺的眉目闪过一丝淡淡的波动。
最终,他叹了口气,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马车很快到了侯府门口,等车一停,容玉依旧没有醒过来的痕迹,嘴角甚至带着一点可疑的湿迹,睡得正香。
宋俨明瞧了他一眼,下了马车,吩咐松竹道:“叫人将容小娘送到西苑。”
松竹很快便叫来了两个内院的小厮,小厮们爬上马车里准备把人给抱下来,宋俨明心里不知为何,突生不快。
他制止住了两位小厮,“别碰他。”
两个小厮僵住了,立刻退了出来。
宋俨明轻咳了一声,“去取一条绒毯来,备一个汤婆子,给马车里的人用。”
他向里面走了几步,又回头吩咐道:“找两个府兵守着车,过一个时辰若小娘未醒,记得叫醒他。”
小厮们答应着便去了。
宋俨明瞧了瞧那静悄悄的马车,不再言语,径直进了侯府里面。
***
五日后,一间名为“玉香楼”的小饭馆悄悄地在观音庙的一条小巷子里开张了。
炮仗炸成了花,有着喜庆的喧嚣。
容玉兴奋地捂着耳朵,看着鞭炮噼里啪啦地响,心里一阵又一阵的激动——他事业的第一站,可算是走出了第一步。
阿良如今已经习惯了容玉这张平淡无奇的脸,他看着周遭围着一圈看热闹的人,心里也充满了激动,但更多的是忐忑。
玉香楼刚刚开业,人流自然不比其他处,且普罗大众对不熟悉的事务往往保持着观望,是以没有一个往店里走的。
容玉施施然走了出来,他站在门口,朝着围观的群众朗声道:“今日玉香楼刚刚开张,咱们今日便做东,请你们吃茶!”
能沾便宜,围观的数十人自然开怀,当下噼里啪啦鼓掌起来。
有人有疑虑:“莫不会等人进去了狠狠宰人一刀吧!”
当下便有人附和:“是啊,没得贪了这便宜,白白脱了层皮!”
“是啊是啊!”
剩下的人皆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
容玉丝毫不拂,:“各位但请安心,今日不仅是茶水免费的,前五十个进来的父老乡亲,都送一碗我们店里的招牌‘鲜鱼面’!不点单也没关系,算是让大伙儿坐着给我这新铺面添添人气!”
人群里嗡嗡嗡在交头接耳。
容玉往前走了几步,面上更是带了笑:“再说,我若偷奸耍滑,你们人这么多,还不把我这招牌砸了!”
众人大笑,又看见容玉伸出五个指头晃了晃:“前五十名哦!”
话音刚落,眼前还在嬉笑的众人已经争先恐后地入了内,纷纷找到座位坐了下来。
阿良已经给前面进来的人发了写着号数的竹排,等五十块牌子发完,来不及拿到牌子的人自然满心失望怨愤:“怎么尽给后头的人发?你们刚开门我就在这里了!”
容玉笑:“你便是旁边香烛店里的吧,没关系的,再过半个时辰,还有三十个名额哦,您待会儿记得过来排队便好了。”
正要离去的众人听容玉这么一说,生怕又落了人后,便纷纷留在原地:“真的?”
容玉点点头。
“不过就是半个时辰,等得起!”
“就是就是!”
贪图小便宜本就是许多人的劣根,方才没有排到这五十个名额的不少人纷纷驻足,怎么着都要沾到这个便宜。
容玉假装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却是乐得很,他要的就是这样拥挤的画面。
哪个网红店是值得人排队上好几个小时的?还不是靠着人群效应的发酵,正所谓营销做得好,数钱数到老。
今儿合该也让他营销营销了。
过往的人众见到这家新开业的饭馆门前排起了长龙,自然是好奇,不少人也便跟着排起了队。更多人纷纷驻足探究究竟发生什么。
一时间,玉香楼居然被挤得个水泄不通。
阿良已经在后厨热火朝天地开始备菜了。而请来的几个伙计已经麻溜地开始跑堂了,里面包括了宋俨明给容玉指派的两个府兵。
他们一个叫赵大有,另一个叫吴明,皆被容玉挪作他用,成了店里的小二,二人虽心有不甘,但侯爷的命令又不能不从。
——北安朝与许多朝代一般,有着一条约定俗成的鄙视链,他们理所应当地视商贸为下九流。
赵大有跟吴明通过家世、个人素质的综合选拔,好容易才留在平阳侯府当上一名社会地位颇高的侯府府兵,没成想,一朝脱去劲装,居然干起了送往迎来的活计!
容玉瞧出了他们俩的不甘,只端着一张朴素无比的脸笑嘻嘻的:“哎呀,你们俩好歹有个笑脸嘛,也不是委屈了你们,咱们这‘玉香楼’收成好了,自然有你们一份,一边有平阳侯府的薪俸,还能赚些外快,可不要太让人羡慕哟。”
他将两个端盘递给了二人,“来,大有,你去送面,吴明将这个牌子放在巷子口那里,快!”
二人梗着脖子唯有听命去了,容玉掏出帕子擦了擦脖颈间的汗,瞧了瞧厅里人声鼎沸的热闹模样,心里当真是欣慰极了!
第35章 鲜鱼面
转眼间,热腾腾的鲜鱼面一碗碗地从后厨流水一般送出来了。
等碗落桌,但见青花瓷碗里热气冒着,鲜香扑鼻,奶白色的汤面上漂浮着红椒丝绿葱花,颇是讨喜。
但第一批送到面的客人立刻发现不对劲了,这口口声称“鲜鱼面”,可碗里怎的却不见半点鱼肉。
便有质疑声起:“掌柜的,你这是挂羊头卖狗肉啊,鲜鱼面,鲜鱼面,偏偏碗里不见半点鱼?”
“是啊,叫个素面也就算了,怎敢挂一个鲜鱼的名头?”
“虽说是不要银钱,可也不能这样诓人吧?”
容玉笑道:“大伙儿别急,我说了,这‘鲜鱼面’是我们店里的招牌,那自不能第一天就把这招牌砸了,大伙儿先吃吃看,便知道这鲜鱼面所言不虚了!”
质疑的那几个人半信半疑地夹了面条入嘴,下一刻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唔的一声,个个眼睛瞪大,
“怎地这么鲜??”
再细细一嚼,嗓门大的立刻道:“是鱼肉!不对!比鱼肉更鲜!”
剩下的人不由得将目光看向碗里,将面条挑高了细看,这细细的一根面条里居然包裹着馅!
“莫非面条里包着鱼肉?”
容玉笑意盈盈点点头:“大哥看得真仔细,咱们这碗里的面并非是简单的面条,而是包着鱼糜的夹心面条。”
“天,这是怎么做到的,如此细的面,居然可以夹心?”
“是尝出鱼味儿来了,可怎么一点儿腥气都无,还如此鲜甜?”
容玉嘴角一扯:“那就是我们玉香楼的本事了!”
他暗想,这鱼糜用的是四种杂鱼除了刺,用老酒、姜汁、油酱与葱结抓匀腌制的,自不会腥,等过了清水,加入猪肥膘,鲜虾仁,净蟹肉,混进鸡蛋清,细细剁碎,再用木槌使劲敲打几千来回,弹滑鲜嫩,能不好吃么?
不仅是鱼糜花了心思,将这鱼糜包进面里更要用巧劲呢,且包的面条仿照广东竹升面的做法,用竹筒弹压良久,面身劲道柔韧,久煮不烂,自是美味。
亏得有赵大有与吴明这两位体格通过层层选拔的府兵,气力大,一身的武功用在这鲜鱼面的制作上倒是不浪费,只是要委屈他们自我心理建设一番了。
虽然这工序复杂,但经由流程整合,如今花上半个时辰,便可以将第二天的物料全数备全了。
容玉向那些光吃面不喝汤的客人了指了指碗里奶白色的汤头:
“你们再尝尝汤。”
食客们纷纷喝了,又一阵此起彼伏的赞美之声。
容玉一颗心才是大大地放了下来。
——这汤头是制作鱼糜剩下的鱼头碎骨等拿油煎了,加了鸡杂骨熬成的,虽是边角料,可鲜度自是不低,容玉还利用了日式高汤的做法,用干海带熬制提鲜,一碗鲜鱼面,虽不见半点鱼肉,但处处都是鱼香,热腾腾的一碗吃下去,简直鲜得要吞下舌头去。
大厅里面已经是呼噜呼噜吃面的声音了,
“掌柜的!这鲜鱼面多钱?还有么!再来一碗!”
“我也来一碗!”
“掌柜的,两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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