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的偏房内,郑嬷嬷已经按着惯例给他备好了热水,他泡进热气腾腾的桶里,回想着今日的一切,竟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宋俨明生气的点在哪里。
他脑袋有些乱,便不再想这事儿,直接闭着眼睛任随自己的身子漂于热水中。
正昏昏沉沉间,郑嬷嬷的声音传来:“小娘,你好了么?”
“马上。”
容玉知道若非要事,郑嬷嬷不会在他沐浴的时候打搅他的,他连忙从水里出来,擦了身体,穿了衣服,理了理头发,立刻出了去。
郑嬷嬷面色凝重地迎了上来,“小娘,戚总管给你送掌印来了。”
“什么掌印?”容玉一时没有明白,半晌才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你是说管家之权的那块掌印?”
郑嬷嬷点了点头。
容玉心间一跳,愈发莫名其妙,宋俨明今天是怎么回事,存心让他不好过么?
他立刻走到院中,但见戚总管面有异色地端着一个锦盒站在那里,容玉走了过去,接过了他的锦盒,径直问道,
“侯爷在哪里?”
戚总管躬着身,“在书房。”
“行!”
容玉二话不说,拿着那锦盒便往宋俨明的书房去了。
身后戚总管焦急的声音传来:“小娘,侯爷在书房时不喜有人打搅……”
但话还没说完整,容玉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苑门口了。
***
宋俨明在自己的书房里练字,听得门外一阵喧嚣,松竹恭恭敬敬的声音传来,
“小娘,侯爷在练字,不喜别人打搅的,要不您先回去,等会儿侯爷出来小人再遣人去通传?”
旋即一阵推搡的声音传来,还有松竹变了语调的声音:
“小娘……唉唉……你不能进去……”
宋俨明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狼毫。
门口砰的一声,果然,容玉已经进来了。
他似乎是刚刚沐浴好的模样,穿了一身素色的衫子,青丝松松散散地绑在身后,他手里持着一个锦盒,大步来到宋俨明跟前,随着他带来的风,一缕幽香钻入了宋俨明的鼻子。
宋俨明心里一动,下意识地往后面避了避,但见容玉将手上的盒子径直朝着桌上一放,
“这掌印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干嘛将治家之权给我?”
宋俨明轻轻一叹,朝着他身后正欲阻拦的松竹道:“你先出去。”
松竹当即便作了揖,退出门了。
容玉杏目圆瞪,又把那锦盒往他面前一推,“还你,别给我塞这个。”
宋俨明淡淡道:“本侯主意已定,你收了便是。”
容玉不由气道:“宋俨明,你明明就是那等最稳妥之人,怎么如今好端端的就将一个侯府的治家之权随意丢给旁人?你脑袋是进水了么?”
看着他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宋俨明的心情无端端好起来,他嘴角带着笑意:
“怎么,这会儿又做不了知书达理的小娘了?”
见他打趣自己,容玉更是心火上头,“你别闹了,我真不要。”
宋俨明走到他面前,轻声道:“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人怎么退缩了?你不是整日尾巴翘得老高志得意满么,区区一个治家之权怎么就不敢要了呢?”
容玉恼道:“我才不想理你们这一大府院的乌糟呢……再说,我还要管店里呢。”
宋俨明笑道:“本侯又没有占用你的心力,你该做什么便作甚么,府中事务有戚总管在,要你做什么?”
“那你给我这个干嘛?”
宋俨明静默半晌,他走到窗边看了看月色,突然回过头来,
“容玉,你不是要自由的么?我允你,我不要你委曲求全,不要你宽容大度,至少你在我这儿可以做你自己。”
容玉愣住了,又见宋俨明柔声道:“给你掌家之权,是让你不必时时刻刻遵循尊卑,吴大娘子要来,你大可以吩咐戚总管将人请出去,一切按你的心思。”
容玉心里一颤,一股莫名的热流漫过心头,竟让他鼻头一酸,心间酸胀,他哽了哽喉头,哑声:“宋俨明,你干嘛待我这么好。”
宋俨明看着他,心间一片柔情,
“因为你说本侯是你最重要的人……我要对得住你的话。”
容玉再难忍受心间那一汪热流,他背过身去,缓了半天才慢慢转过身来,他眼眶微微红着,就那么看着宋俨明,他像是要哭,但嘴角却是带着笑,
“宋俨明,你知道我现在想甚么吗?”
“什么?”
容玉眼角一弯,“我想脱下裤子。”
宋俨明面色一僵,又见容玉面带狡黠,
“然后冲你摇一摇我的狐狸尾巴。”
宋俨明松了口气,旋即笑意也袭上眼眸,他含笑道,
“摇吧,”宋俨明轻轻呢喃,“本侯会好好护着你这只小狐狸的。”
月色下,二人相视而笑,俱看见对方眼中的自己,竟觉得心间甜蜜非常,无以复加。
明明没有什么要说的,但是感觉这样待在一起就很好了。
“宋俨明……”
“什么?”
“有你这样的朋友,我感觉我好幸福。”
“……嗯。”
***
容玉回到自己的西苑里面,将锦盒放在床头,准备合眼睡觉,半晌,他又睁开了眼睛,翻开了锦盒,将那枚掌家之印拿了出来。
玉印在夜色中散发着莹莹玉润的光泽,一看便价值不菲,容玉摸了摸它,又想起宋俨明今夜那番温柔的话来,心间又泛起了甜蜜。
这种相互将对方放在心里的感觉太好了。
他想,宋俨明这样待他,后半生,他亦会赤诚待他的。
他突然间回想起今日这一桩桩事情来,竟发现自己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将别人的冒犯放在心上。
若是以往,且不说容玉会忍那吴大娘子,退一万步说,即便当场忍了,到后面自会寻了机会狠狠报复的。
毕竟他是以牙还牙的信条的拥簇者。
但为什么呢,今日他竟一点儿都不在意,反是看着对方拿腔作势的模样只觉得怪可笑的。
心间只觉得不值得,一点儿都不值得为之生气。
容玉突然明白了,因为吴大娘子无论如何叫嚣,如何攻击,完全都进不了他的心里。
原来,自己内心最深处不再是彷徨无依,不再是尖利刻薄,而是充满了坚不可摧的钢石,原来,他已经有了强大的依仗,并不是说他有了权势滔天的宋俨明的护持,而是因为始终有人是真正站在他这一边的,他终于不用再尖利地证明什么。
他将那块玉印贴了贴脸颊,那玉印居然触体生温,一点儿都不冰凉,他想,这就是宋俨明呀,明明看上去像块石头一样古板,一样冷冰冰,但却是最温暖,待自己最好的。
容玉抓了抓被子,心里想,明日宋俨明就要过来吃晚饭,他得给他做很多好吃的。
他眼皮重了重,就这么怀着甜甜的感觉睡过去了。
他做了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小狐狸,一只长着宋俨明脸的大老虎将他紧紧地护在怀里。
在梦里,容玉抱着那毛茸茸的脖子,将脸埋在他颈部温暖的毛上,他轻声道,
“大老虎,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不……”
他鼻子动了动,在梦里订正了这句话,
“宋俨明,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第51章 未来
戚总管今日特别的谨小慎微。
他竟不知西苑那小子拿什么本事糊弄住了他英明神武的侯爷,竟使得他居然将堂堂偌大侯府的治家之权交给了他。
自打十年前老侯爷的第三任夫人阮氏去世以后,这掌印一直都未曾出库过。一个偌大侯府长期没有主母,也无掌权之人,这自然是万万不能的,然而平阳侯府人丁不旺,且后院人员简单,加之戚总管也得力,所以,这十年来平阳侯府的后院一直没有出现过大问题。
因此,戚总管自是理所应当认为,这掌权之印是可以等到侯爷娶妻之后,再重新出库的。
没成想,侯爷没将这掌权之印亲自交给未来夫人,却直接交给了那后院的小娘。
但话说回来,论资排辈,虽然那小子身份不过是区区一个侍伎,也不比奴仆的身份高多少,但到底是个小娘,后院确实没有谁比他有够资格掌印的,只不过终究是身份卑微了些,戚总管一时也不知这掌印给他是否合规矩。
但既是侯爷给了,戚总管自然不敢妄议。
他现在最要紧的是夹起尾巴做人,省得被那小子逮到小辫子,大张旗鼓地报复他。
可没想到那人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平日里做什么,如今还是做什么,除了晚上用膳睡觉的时间,几乎没有在府里出现过。
戚总管还是担负着管家之责,也没有被褫夺什么权力走。
于是他渐渐地安下了一颗心。
安心之后,也不由得念起了容玉的几分好来,别的不说,自打这小娘入府之后,冷冷清清的平阳侯府确实有人气了许多,三个兄弟也明显比以往更融洽了不少——也许府里终归得住一两个俗人进来才行的。
他稔了胡子,望着府门上那四个御笔亲题的“平阳侯府”,无奈又欣慰地叹了口气。
***
这日,宋俨明坐在马车里面,他难得有半日休沐,便一如往常去郊外的小菜馆。
马车摇摇晃晃的,他掀开车窗帘子看了看外面,日头很好,一如同他的心情。
他的嘴角不自觉带着笑意,一张平日里冷淡的脸上春来冰融,整个人愈显俊逸无双,丰神俊朗。想到等会儿便能吃到那人做的菜,宋俨明心情更是多了几分愉悦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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