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绝目光如炬:“谢殿下。”
傅慷在一边如坐针毡。韦绝内敛,他也知道顾听霜指的是自己。他和顾听霜从碰面开始就落了下风,无论是武力上还是气度上。
……
“殿下这次去见了客人,真稀奇。”荷花池边,下人们坐在一起喝茶。宁时亭坐在其中,并不摆架子,也愿意跟他们聊一聊。“世子殿下……我是说,灵均王殿下,现在真的是一天比一天不同了呀。”
宁时亭随手剥开一枚清香的莲子棕,将粽叶抛入水中,池水底下鱼群攒动,一瞬间就将柔韧的叶子撕咬得粉碎。
他轻轻说:“韦家受陛下器重,是殿前头等御医红人;傅家虽然品级稍微低了一点,也是实打实的武将,麾下带兵十万。现在的两位少主……日后,也会是叱咤风云的主人。那些孩子和殿下不同,被保护得太好,还是纨绔心性,也不知道殿下会如何和他们相处。”
听书靠在他膝头啃粽子,满不在乎地说:“他自个儿也才十五呢!摆什么大人样子。”被宁时亭敲了一记头:“不许这样说殿下。”
听书冲他做了个鬼脸,宁时亭把刚剥好的粽子递给他。
不多时,另一边有人禀报:“公子!那边韦少主和傅少主请您过去一趟。”
宁时亭就起身往那边走。
今天他没什么事要打理,被顾听霜打发过来吃粽子,不许打扰他会客,他也就当成偷闲,穿着一件墨绿的冬装,裹着同色暖手炉子,头发半散着,听书简单帮他绑了一下头发。
他一过去,见到两个十五六岁的孩子直接都傻了,这才想起昨天出门时是戴了纱罩的。
很奇怪的,以前他只要出门,一定不忘戴上这个东西,如今却经常忘了这回事。
韦绝算是比较镇定,反应过来他是谁之后,赶紧道了歉:“宁公子对不住,昨日我们出演唐突,希望您能原谅我们。我如今才知道开设民事堂的是您,仙洲人民都感念您的恩德……”
他性格很沉稳,言谈举止也更有一些世家子弟的风范,比较成熟,昨天他其实一直在劝阻,全是被傅慷这个家伙给拖累得。
他说完后去碰傅慷,示意论到他道歉了,结果碰了两三下都没碰动。
傅慷是直接傻了。
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宁时亭,感觉自己受到了冲击。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那一瞬间,他直接抛却了“顾听霜那人借着这个人折腾我们呢”的想法,他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话:
长成这样的人,要是他的人,谁敢对他说一句重话,谁敢欺负一下,他不得撸起袖子上去直接揍人啊!
难怪顾听霜昨天那么生气!
傅慷结结巴巴地说:“对对对,对不起,都是我们的错,我们不是有意的,那个公子你……你……”
他根本想不起准备的说辞是什么,眼神追着宁时亭走。
韦绝快要看不下去了,咳嗽一声后硬是把他拽退了半步,对宁时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宁时亭微微颔首:“二位少主,亭不敢当。外面风冷,请移步正堂,喝点热茶吧。”
顾听霜听闻宁时亭那边煮了莲子棕,指挥小狼要了几个过来,他自己在大堂里慢悠悠剥着。
忽而听见那对少年讨论的声音由远及近。
“我的天!韦绝,你看到没有!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行了,瞧你那花痴样,人名花有主了吧,我听人说他在晴王身边跟了许多年的事情是真的,如今在灵均王身边,你想想,这不就是晴王的家里人了么?韦绝,花街柳巷那些个哥儿姐儿的你看上谁都没问题,这个可真动不得。”韦绝的声音。
傅慷激动地说:“我也没说要动他啊!我只是……只是……操!他太好看了!看起来也没比我们大几岁呢。”
说完又酸溜溜地说:“晴王那个老东西何德何能?”
“……”耳力好的坏处就在这类,有些声音即使不想听,自己也会钻进来。
韦绝和傅慷回到宴席上时,刚跨进门,就听见主人坐席上的顾听霜咳嗽了一下。
两人同时噤声。
“宁时亭不喜欢我爹。”顾听霜慢悠悠地说,“他以前在晴王身边,现在在灵均王身边,并不是一回事。”
第88章
晴王世子如今已受封灵均王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九洲。
除了西洲高门贵胄纷纷上门来贺以外,临近的洲府也都派了人过来庆贺。
顾听霜在这件事上处理得相当漂亮,宁时亭原以为他很快就会厌烦这种成人间虚与委蛇的小把戏,但顾听霜迟迟没有,并且一直都没有让他插手过多,只让他全心全意负责灵均王府衡玉天的修建工作。短短几个月时间,顾听霜已经多少笼络了一些人脉,为自己建立起一定的威势与名声。
这份人脉很巧妙,离朝中远,多是和他同龄同辈的人,并不直接干涉朝政,却是下一代的新生力量。与此同时,他对他们的荫蔽也会一起传达到这些少年的父母耳中。青年才俊一向是人人关注的重点,不到半年,顾听霜这三个字再度被所有人认识。
只不过这次不再是以晴王世子的名号,而是以灵均王的名号。
顾听霜出门的时间也变得多了一些,宁时亭总是会陪同他前去,戴着他的纱罩,不以真面目示人。仙洲灵气式微,论法会、灵兽观、香会的热度再掀高潮,人人挤破了头想进来寻出一点成仙的门道。
顾听霜灵根俱废,但十岁以前他已经到达过许多人无法到达的阶段,对各种阶段的修行方法依然能说出门道来。灵修一事,他绝口不提,连小狼在府中变得人来人往之后,都被关了禁闭不准随意跑出来,惹得这只小肥狼每天呜呜地哀叫,非得顾听霜和宁时亭分别抽出半个时辰特意来抚摸它才好。
时隔五年再参与灵兽观,顾听霜的轮椅显得有些刺眼。
他和宁时亭永远是格外惹人注意的一双人,身上没有半点根骨修为,都是凡人体质,但是两人都泰然自若。
灵兽观相比论法会、九洲香会,显得更加神秘。每年一度的盛会,无数人踊跃前来,其中大半部分都会遮掩自己的面容。
很难说每年参加的人都是什么心思,灵兽观中展出的都是举世罕有的灵兽,大部分都是因为种种原因被捕捉到,而现今无人能够驯服的。一是按照灵兽的气性,如蛟龙、狻猊等高傲的性格,是不会臣服于比自己更加弱小的主人的。
顾听霜十岁时纵横灵兽观,如今晴王府百兽园里的大部分灵兽,大多数都是他每年在灵兽观时随手捉回家去,给他母亲解闷子的。
顾听霜并未颜面,而宁时亭戴着纱罩。
一进场,不少人的眼神就递了过来,在顾听霜身上辗转流连。也有不少人留意了他身边一头银白长发、看不清面目的人,裹得严严实实,穿得周正规整,雌雄莫辨的样子,却透着一种动人心魄的吸引力。
“那是晴王世子?有点眼熟,他身边是什么人?王妃吗?”
“王妃病故许久了吧,现在不是晴王世子了,是灵均王殿下了。只是看现在他身上半点灵气都没有的样子,这个封号中的灵字不止从何说起。他身边的人大约是分拨的家臣。”
这次韦绝和傅慷一起前来,他们也是应家中要求,每年一场不落地参与。
韦绝在一边笑了:“灵均,天地之性,人之所由灵也,善美之物有所均衡,怎么就成了你们的意思了呢?”
他率先起身拜见:“见过灵均王殿下。”
其他人纷纷附和,起身拜见。
顾听霜不动声色,只是由宁时亭推着去了上座。
两人一起坐下。灯火通明的楼阁中,气氛忽而就多出了几分凝重。因为顾听霜今年的突然来到,不少人暗中观察着这边的动向。
少年人已经满了十五岁,快要十六了。脊背笔挺,即使坐在轮椅上,在众人中也是一眼拔群。顾听霜越来越有成人的样子,眉眼越长越开,越来越锋利凌然,九洲的少男少女一眼望过来,也不禁会春心萌动。
一棵被中途砍断的青松,居然还能再度长成,封王入世,顾听霜到底是什么来头?晴王一向不喜这个因为自己无法做主的婚姻而生下来的儿子,晴王又是什么态度?
更多的人想要从顾听霜身上了解仙洲政事的蛛丝马迹,在许多人眼中看来,仙帝越过晴王封赏了他的儿子,是一件值得玩味思考的事情。仙帝什么态度,晴王府如今的处境,似乎大有不同。
楼阁很开阔,看台上摆放着无数巨大的笼子,用结界封印。随着遮挡的布料陆续扯开,今年的灵兽观正式开始。
唯独正中间的笼子没有对外公开,这是作为压轴的灵兽,结界封闭灵兽的声音,也没有人猜得出这里面是什么。
宁时亭坐在顾听霜身边,同样在闭眼静听周围人的反应。灵兽观的楼阁层层环绕,门窗敞开,风会把所有蛛丝马迹带来。
“你听出什么了,宁时亭?”顾听霜放轻声音问。
他面上纹丝不动,暗地里轻轻放下手,捉住宁时亭的袖子。手指从袖中滑入,勾住鲛人轻软的指尖。
他最近喜欢这样做,恶劣而霸道地,在不方便说话的场合往他手心写字,勾连交缠,摁压辗转,单纯只为好玩似的,喜欢这样的触感。隔着洛水雾,好几次宁时亭都被他吓了一跳,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好好地戴上了手套——顾听霜是真不怕被他毒死。
宁时亭慢慢写:“场中有你父亲的人,记住收敛锋芒。”
又写:“不知道在何处,只是闻到了类似的气息。”
顾听霜轻笑一声,指尖还牢牢地抓着宁时亭的手心,捂出温热来,指尖慢慢地勾画:“东南方角落里那个穿黑衣的,他一直在观察我们。应该就是你说的人。除了他之外,还有很多人都在看我们,等着看我的笑话。”
宁时亭轻轻“嗯”了一声,又说:“大概是觉得殿下现在,一只灵兽都带不走吧。”
“那好,现在你我都知道了,你知道过会儿怎么收场,是吗?”
“殿下你……”宁时亭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顾听霜拍了拍手掌。
那一刹那灵识放出,整个亭台楼阁里外三层的人已经被顾听霜纳入掌控。近日修行之下,他已经能够短时间地将灵识分散为无数个个体,探寻外物的情绪,操纵生灵的躯体。
金色的火焰在双眸中跃动起来,整个空旷阔大的空间都纳入他掌控,大到每一只蕴藏灵气的天地灵兽,小到盆景泥土中的细小虫豸,无一不被他掠过,如同无形的手指碰了碰。
“不好,怎么回事,灵气结界怎么会破开?”“怎么回事?”
厅堂中,所有人都慌乱了起来。场面直接就控制不住了——不止一只凶兽意识到了灵气仙罩正在坏掉这个事实,开始猛烈地食药笼子,宽阔的长廊尽头,已经跳出了一只赤炎金猊兽,吓得周围人惊声尖叫。
“快跑!要没命了!”傅慷猛地把韦绝一拉,要他赶快跟着人群往下冲,刚跑了几步又猛地回头,扔下一句:“你先走,我去救宁公子!”说着就要跑。
韦绝快对这个色令智昏的同伴绝望了,他立刻拉住他:“就这么跑了算什么,你是傅将军府的人!有点出息行不行!”
“更何况,我想……灵均王殿下应该有办法的。”韦绝说。
“还说我色令智昏,我看你才是被那个顾听霜迷得五迷三道了,回回看你都恨不得贴到人家身上去似的——”傅慷正说着,庭中骤然爆发出一阵更猛烈的惊呼,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最中间压轴的灵兽结界,也一并破开了,野兽咬开、践踏笼子的声音格格作响,那声音仿佛在咬开什么人的头颅一样,让人头皮发麻。沉重的撞击声、兽类粗重的呼吸声和低嚎,宣告者它的愤怒。
冷漠的金色兽眼睁开,入眼的赫然是一匹金色的巨大白狼!
满座皆惊,所有人都不敢动了,唯恐成为白狼神的目标,只有顾听霜一个人“噗嗤”笑出了声,打破了这片寂静。
“走了,我还以为今年压轴的什么,不过是一只狼。”顾听霜说。
宁时亭颔首俯身:“是,王爷。”
角落里的傅慷不可置信地说:“你听到没?你听到他说什么没?不过就是一只狼!这人没听过白狼神的传说吗!他果然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欠揍!”
韦绝:“……给我闭嘴吧你。”
宁时亭推着顾听霜的轮椅,慢悠悠地从台前走过,眼看着离凶神恶煞、暴怒无比的白狼越来越近,众人的心跳提到了嗓子眼儿。
却见到顾听霜伸出手,低声说出一串古老的语言。
这是白狼神的文字,这一族的先辈化得人形后留下来的文明。狂怒的白狼在这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凑上前来,嗅了嗅顾听霜的手指。
而后在顾听霜面前——跪下了!
这通灵的兽类单膝跪地,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表示顺服。顾听霜眼里展开金芒,与此同时,在场的所有灵兽,对着他的方向齐齐跪拜!
顾听霜眼中的金色熄灭,抬眼狡黠地对宁时亭一笑。
宁时亭:“……”
“走吧。”顾听霜说,声音无波无澜。“灵兽观的规矩都知道,今日虽然没什么新鲜可看,但也勉强过得去,我就全要回府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