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总之先放在殿下这里不管了,殿下记得帮臣寄出。”
宁时亭有些无奈,把信件丢在顾听霜面前,对他这样的小性子也懒得计较了——他刚一转身,顾听霜就又扯着他的袖子把他拉了回来。
宁时亭:“?”
顾听霜说不上为什么,就是看他要走,下意识地就拉了拉他。
他想要宁时亭留在他身边。
这种情绪无法控制,永远超乎他的意料之外,故而这时候把人拉回来了,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碰到他的手的时候,顾听霜松了松手劲,眉头一皱:“……明天记得过来上药,”
那一双细嫩白皙的手布满可怖的刀痕,看着十分扎人眼睛,让人心底也密密麻麻地泛起酸涩来,再多看一眼都受不了,仿佛疼的不是宁时亭,而是他一样。
“是,殿下。”
宁时亭又要走,顾听霜又出声叫他:“宁时亭。”
宁时亭很听话,尽管顾听霜反复无常,也还是安安静静地回头来看他,等他有什么指示。
顾听霜说:“……以后不要再受伤了,我会心疼。”
说完的那一刹那,他脊背像是被火燎了一道,浑身上下都毛躁躁的发起热来。
快出去。
他在心里想,宁时亭再不出去,就要看见他这样红着脸的样子了。
如果宁时亭知道了他的心思,会怎样?
会跑吗?还是跟他生气讲道理,皱起眉,用那把清淡温润的嗓子压低声音跟他说话。
宁时亭明显愣了一下,倒是没多注意他的表情,只是随后笑道:“是,臣知道了,谢殿下。”
“那边那只猪。”顾听霜吩咐蹲在另一边桌角围观的小狼,“这几天你给我把他看好,再有这种事就来报告我。”
小狼不满地跳起来,又冲他猛地哈了一口气,随后跳下去,飞快地窜出去跟上宁时亭。
当天晚上,小狼偷摸回来报告,鱼真的很乖地没有再放血了。
第二天晚上,小狼继续报告,鱼依然没有放血。
第三天,小狼报告说自己被鱼关在了香阁门外。
顾听霜闻言赶过去,直接让人打开香阁的门,不顾葫芦阻拦,直接闯了进去——架势闹得仿佛要当场抓包,随后面红耳赤地退了回来。
没抓到宁时亭偷偷放学,却直接撞见了宁时亭泡澡。
门前放着一盏屏风,宁时亭就在屏风后泡着,升腾的热气弥漫整个房间,轻小的水声浅淡晃动。
听见门突然被打开,动静还是顾听霜发出来的,宁时亭向外面问道:“殿下有什么急事找臣吗?”
顾听霜:“没什么事,走错了。”
宁时亭:“?”
顾听霜出去后,反手就是一巴掌拍在小狼的屁股上,揪起来揍了一顿,小狼哭爹喊娘,委委屈屈的控诉他,它只是如实反馈情报而已,却没有想到头狼这么莽撞冒失。
“你还有理了?”顾听霜继续揍狼。小狼嗷呜嗷呜地,夹着尾巴跑了。
年关将近,顾听霜从那天发现宁时亭手上密密麻麻的伤之后,当真再也不用返魂香修炼九重灵绝了。
他以为宁时亭只是心血来潮,那天多做了一点返魂香准备过年,然而真正让他起疑心的是青鸟传递来的消息。
自从有了灵山狼群的助力,顾听霜控制了所有途经西洲的青鸟,从西洲这一个枢纽往外发散,将近整个九洲的信息,可以说都在他掌控中。
相应的,青鸟那边每天也会带来很多顾听霜不感兴趣,或者不太重要的内容,这天有关年节洲府、各属地往后上供贡品的纪录。
顾听霜不喜欢零碎的杂事,晴王府的贡品这一块是宁时亭报上去的,严格查账,顾听霜扫了一眼,看见清单里有一些西洲的特产仙品,灵山瑰石,白狼毛之类的东西,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很模糊的名目:灵香五十。
这灵香五十是晴王府报上去之后,仙帝那边批复下来的结果。
“这是什么?”顾听霜有些疑惑,叫来了画秋,让她对着账目核对,“这个灵香到底指什么?返魂香么?五十粒返魂香,是想让宁时亭死?”
画秋讷讷不敢说话,在他的逼问下,最终还是没忍住坦白了:“殿下,就是返魂香。”
顾听霜本来以为前几天对宁时亭的怒火已经压了下去,但是现在这股火焰又“噌噌”地往上涨了起来,他手上青筋暴起,别的话也不说了,冷声说:“让宁时亭过来见我。”
“殿下……”画秋在他面前跪下来,轻声说,“大约不必了,公子他大概已经都做好了。这个是十一月初就在敲定准备的事,那时候公子就在放血了,前几天放了最后一次血。都是为了殿下您,您也请不要太过于责备公子。从公子成为返魂香主的那一刻起,就注定逃不过这一遭的。公子一直不让我们告诉殿下,也是怕殿下担心。”
顾听霜说:‘我让你们替我做事,不是要你们这样伤害自己的。这次有一次瞒着我,以后是不是还有更多次?”
他气得要命,好半天后才冷静下来,最后也没去找宁时亭。
宁时亭一定会再来跟他讲道理,说这一步避免不了。
这两年下来,从少不经事到如今,顾听霜越发清晰地意识到:这条路,永远是苦多于甜,蛰伏的时间越长,要压住的痛苦、要做出的隐忍就越多,而这些痛苦,目前为止都是宁时亭帮他承受的。
因为他比他大两岁,比他早那么多年跟在顾斐音身边,见惯惯常人情世故,所以为他遮风挡雨。
顾听霜去找宁时亭。
宁时亭这次没在香阁,而是去了世子府,指挥人把过年要装点的东西送过来。
他穿着一件毛领绒衣,手里抱了个暖炉,暖炉上卷着一坨小肥狼,看起来很安逸,很好看。
顾听霜一见到他,许多想问他的问题,想跟他说的话,突然都说不出口了。
他问他:“在忙吗?这些事怎么是你在做?”
“殿下不让臣劳碌,臣在屋里闷得慌,出来走走,顺便把殿下的府邸修正一下,快过年了。”宁时亭说话的时候,会有薄薄的白雾涌上来,也很好看。
顾听霜说:“那先跟我回屋,我跟你说说话。”
宁时亭颔首,抱着小狼跟他去了。
顾听霜几次想跟他提一下有关返魂香的事情,单看宁时亭乖乖凑过来听他讲话的样子,又说不出口了。
他告诉他:“这几天我把九洲各地往来的公函、书信都看了一遍,我想我现在手中缺乏人才,也缺人脉,我看中一些人,跟你说一说。”
“殿下请讲。”宁时亭捏着小狼的爪子,认真地看着他。
“一类是怀才不遇,被埋没的人,如今灵修者稀少,但仙家还在努力尝试,所以修为深厚的大拿已经被抢去了,我需要的却是最平凡的人才,不需要多好的仙法,因为我自己有,我需要他们来替我调度权衡,有关这些,我在今年九洲的任免书上挑了几个人,你之后可以看看。另一类是可以拉拢的人,无论敌友,例如傅慷、韦绝两家,例如孙凤。日后都可归为己用;第三类,因利而和,这类人不可久用,但是可用。”
顾听霜把袖中的纸张递给宁时亭。
宁时亭一边看,一边说:“殿下动作很快,这些事情本来应该由臣为您做的。殿下再等我调查几日就好,不过臣首先要问殿下,如果得到这些人,要如何去用呢?”
顾听霜:“前两类都好办,我有灵均王之名,手上也不算薄弱,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知人善任,真心相待即可。后一种,因利散去之前,人尽其才,如果能收心为我所用,以礼待之。如果不能,杀之以绝后患。”
他说得毫不犹疑,稳重、决绝、狠辣。
宁时亭掩卷,轻轻说:“殿下长大了。”
“过了这个年我就十六了,再过一年就是十七,宁时亭,是你入府的那一年。”顾听霜目光清透,“我会长大,我会让你也有依靠我的时候,宁时亭。”
“殿下说这么多,还是觉得臣抢了您风头么?”宁时亭笑了。
顾听霜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臣什么都不知道,臣只知道小狼好像一点儿也没变大。”宁时亭揉了揉小肥狼的脑瓜,问他,“灵山白狼,几岁成年?”
“十岁成年变成大狼,不过没事,只要你想抱它,我就让这只猪一直这个样子。”顾听霜说。
小狼又冲他哈了一口气,被顾听霜揪过去,轻轻地弹了弹脑门儿。
第102章
青鸟传信千里,把宁时亭的回信传往隔了万水千山的边境影帝。
秦灯站在晴王营帐外,仰头看又一批青鸟来去。他肩头站着一只眼光犀利的雪鸮,不知道闻到了什么,突然振翅飞扑上去,从一只青鸟嘴里截下了一封信。
信件叼回来,放在秦灯的手上,不用展开,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虽然淡,但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散去。
这也是雪鸮每一次都能准确找出来自晴王府的信的原因。
“用香掩饰毒,毒鲛干的就是这样下作的事啊。”秦灯感叹了一下,拆开信件。
是晴王府发过来的回信。
最近宁时亭对晴王的态度有异,还不是一般的异常,持续了大概快一年的时间。
秦灯比宁时亭年长几岁,自负少年天才,是晴王必不可少的军师右手。他不怎么看得起宁时亭——宁时亭宝就宝在他那一身的毒,可是空有调香和用毒绝技,而脑海里空无一物,那也就算不上是什么厉害人物。
他没和宁时亭见过面——顾斐音的性格,也不喜欢看重的下属各自私下见面,但是他认为宁时亭威胁不大,如果晴王哪一天觉得,这鲛人或许会背叛他,那么他也会直接向顾斐音建议铲除。
而最近的事情怪就怪在这里,顾斐音居然直接拒绝了他的建议。
上一次,他入帐中报告最近探听的消息,曾经告诉顾斐音:“虽然孙先生说世子是不可造之材,可是世子殿下对您的反叛之心显而易见。如今世子殿下有了封号,有了属地,未来还会迁入灵均王府,您实在没有必要,将一个知根知底的宁时亭留在那里。距离遥远,我们不好控制,难保世子殿下不会勾结宁时亭反叛。”
那时顾斐音正在帐中批阅公文,听完他说的话之后,眼睛都没眨一下:“你的意思是,你要动宁时亭?”
他跪下来,沉声说:“如已生异心,不妨诛杀之!”
顾斐音终于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嗤笑声让人浑身上下一瞬间如坠冰窟:“就凭你,也想动宁时亭?”
这个走向让秦灯始料未及,还好秦灯也算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虽然差点被他吓破胆,但是仍然镇定着请罪:“臣说了不该说的话,臣死罪。竟然没有看出晴王殿下对公子的用心。”
“去外边领五十鞭子。”顾斐音翻过一页书卷,“下次不要让我再听见这么败兴的话。”
秦灯其实并不太懂顾斐音的情感,这个男人的思绪阴沉而危险,喜怒无常,变幻莫测。顾斐音从不信任人,宁可错杀一千人,也不肯放过一个,即使是在他身边共事十年的人,他也会冷不丁地警告你一下。
宁时亭和百里府的纠葛,是秦灯出的主意,他想不明白,都这样了,宁时亭居然还死心塌地,愿意为顾斐音赴汤蹈火……是真的犯·贱么?
秦灯跟顾斐音在王城的时间比较多,只有少数人知道,顾斐音这么多年来唯一比较上心的,是一只男狐狸精,九尾白狐。
虽然他没有机会近距离见过那只白狐,但是匆匆几次照面,秦灯大略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模样。模样长得不如宁时亭好,但是大概性子非常讨人喜欢,望着顾斐音的眼神能汪出水儿来,宜喜宜嗔,千娇百媚。
宁时亭太冷,整个人淡得像水,这种人美则美矣,终归无趣。
不知道宁时亭要是知道,顾斐音身边还有这么一只狐狸精的话,会是什么反应。秦灯想到。
他把雪鸮叼来的回信拿入帐内,给顾斐音看。
顾斐音扫了一眼宁时亭的字迹:“倒还是跟以前一样。”
中规中矩,淡淡的,像是赌气了,又像是不怎么上心了。
秦灯这次学聪明了,在旁边没说话,只是想起来似的,问他:“殿下今年回西洲过年么?我听说小世子年后的十六岁生辰呢。”
“我不去了,你去一趟,就算代替我这个……当父亲的,尽一点心力。”顾斐音说,“灵兽观上的动静查清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