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车上坐着的是个人物?
徐家这一年起起伏伏的,徐砚又不在京里,徐老太爷到底不想一不小心得罪了人,便干脆亲自下车,报了名号,向那主人询问了两句。
对方的车帘这才起了个边,从里头传来喑哑的声音,道:“并不有意推诿,实在是腿脚不便,不好行走。况且又要远行,老大人如此上心,等某回京之后,得了机会,一定去老大人府上拜访。”
话说到了这一茬,徐老太爷也就不问了,让对方车马先行。
回到侍郎府,徐老太爷都在想着这一桩。
对方听他报侍郎府名号,语气之中也无多少变化,似是见多了大小官家的样子。
可勋贵官家出行,都有规矩可依,近处也就罢了,很多人都不讲究那排场,但出远门,人手上还是会带得足够的。
偏那辆车,前后再无其他随行,一个主家、一个车把式,最多车里再一个随身伺候的,这算哪门子的远门?
徐老太爷估摸着,对方说的恐怕是推拒之词。
这么一想,他心里本就憋着的气,就越发烧起来了。
徐老太爷一甩袖子,大步走回仙鹤堂,一路上黑沉着脸,气势汹汹,唬得几个婆子急匆匆去给闵老太太报信。
闵老太太正坐在罗汉床上嗑瓜子,闻言奇道:“他不是爬山去了吗?这个时候回来,定是在外头受气了。”
杨氏那儿也听说了,但她只当不晓得。
公爹无论在哪儿受气,这气都撒不到儿媳妇头上,只要她别傻乎乎地凑上去触霉头就好了。
杨氏避开了,闵老太太却避不过,况且她本身就不是个温和性子。
一抬头看到徐老太爷那张乌黑的脸,闵老太太啐了瓜子壳,哼道:“年纪大了,腿脚废了,连山都爬不动,只能怏怏回来了?”
“你知道个什么!”徐老太爷瞪了她一眼,“那些老匹夫,如今都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说到底,就是不看好我们家的前程!”
这话,闵老太太就听不懂了,道:“大郎快回京了,替圣上治了水灾,就算不记功升官,难道还要贬谪吗?况且,又与纪家联姻,纪尚书府上,在京里不还是响当当的?”
徐老太爷撇嘴:“纪家明明白白喜欢的是令意,又不是侍郎府!”
官场上的道理,徐老太爷从前不是不懂,而是徐砚一路顺畅,以至于他这个靠着儿子发达了的老子,根本没有好好图谋规划过。
徐家一路靠的都是杨家,而现在,杨氏与娘家彻底生分了。
徐老太爷知晓内情,自然不会让儿媳妇拿热脸去贴杨家的冷屁股,但如此一来,徐家在官场上如同单枪匹马。
入仕的只有徐砚一人,徐驰只打理生意,孙子辈之中,徐令峥与徐令澜年纪都小,还未考取功名,徐令婕待字闺中,徐令意那儿……
徐令意嫁得再好,在婆家再受喜欢,纪家与徐家也只是面子上的姻亲关系,绝算不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么一算,徐老太爷就无比挂念起了女儿徐慧。
女儿与孙女不同,徐氏在顾家四房是长辈,而不像徐令意只是个小辈。
将军府赫赫名声,嫁在京里的两个姑娘,顾云思夫家是傅太师府,顾云锦要嫁的更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非等闲人可比。
徐家顺畅时,徐老太爷自不会掰扯这些,可今日他感受到了自家被轻视,那些念头一下子就升腾起来了。
“慧儿当了祖母,哥儿洗三,也没叫她两个嫂嫂去添喜,”徐老太爷沉声道,“是不是云锦嫁人时也不要我们去吃酒了?”
闵老太太一听说继女的事儿,脸立刻拉了下来:“她当祖母?她算哪门子的祖母?顾家六子又不是她生的!”
“后娘也是娘!你就是从头到尾没把慧儿当女儿,慧儿如今连她老子我都不上心了!我下月生辰,席面上少了女儿,满京城都笑我!”徐老太爷想到今日被友人指桑骂槐的嘲讽就要跳脚。
“你现在想着要当个好爹了?”闵老太太重重一呸,“还说是为了大郎的前程,你就是为了你的脸面!”
“跟你似的不要脸不要皮?”
老夫老妻斗嘴,谁能劝,谁又想劝?
丫鬟婆子们只能眼观鼻鼻观心,便是使人去给杨氏、魏氏递话,也是没有结果的。
这厢争执,到最终是谁也吼不赢谁,若真能吵出个高低,也就不会把这个问题遗留到今天了。
闵老太太气得砸了茶盏,徐老太爷拂袖而去。
眼看着是结束了战争,但隔日一早,徐老太爷去东街上最大的金银铺子里打了一只金镶玉的项圈,让人送到了西林胡同。
单氏突然收了这么一份礼物,不好拿捏,便交由徐氏处理。
徐氏看着项圈,良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问顾云锦道:“外头是不是又添了什么流言了?怎么好端端送东西来了。”
第405章 徐砚回京
别说顾云锦不晓得,单氏都不曾听说什么。
徐氏把盒子收好,让沈嬷嬷给吴氏送去。
对于老父,若说没有一点儿的埋怨,那是不可能的,可要说恨,又实在没有到那个地步。
徐氏的亲娘是难产死的,这事儿谁也怪不上。
她自小就是继母闵老太太养大的,其实也算不上养,婆子丫鬟做了大部分事情,等两个弟弟出生后,闵老太太哪里还顾得上她。
徐氏对亲爹继母都不亲近,毕竟,在徐家里头,她过得像个外人。
可要说家里短了她吃穿,不让她读书学礼,那还真没有出过那等事儿,因为,徐家并不缺银子。
要是个穷苦人家,也许是另一种境遇了。
当然,家境不同,不能同理推论。
闵老太太不是个好继母,徐老太爷也不是一个好亲爹,但亦不是个丧心病狂的坏父亲。
徐氏性情温和,无论是闺中还是嫁人后,都不是个喜欢诉苦埋怨的人。
她不会哭,自然不比会哭的有奶吃。
可哭做什么呢?
她总归是做他人妇,何必再闹得娘家乌烟瘴气的。
远香近臭,各处都是这么一个道理。
徐氏从不“麻烦”徐老太爷,情愿与亲生父亲疏远些,换彼此太平,可眼下,徐老太爷突然来这么一出,实在叫徐氏很意外。
东西送来了,还是给小孩儿添福的金镶玉,徐氏也不好沉着脸送回去。
“随他去吧。”徐氏叹息了一声。
友人、姻亲家里的礼物都收了,再把徐老太爷的退回去,说出去实在没那个道理。
徐氏不退,吴氏自然就收下,锦盒搁在箱笼去,反正哥儿还不满月,身上还不戴东西。
徐老太爷那儿,听闻徐氏收下了,心里舒坦许多,想到西林胡同对二房还挺亲近的,便又去寻了徐驰。
“满月或是百日,肯定会摆一场的,你和你媳妇记得去……”徐老太爷絮絮叨叨耳提面命了一番。
徐驰听得一肚子狐疑,徐老太爷何时来关心上与人往来的事情了?
无论是血亲、姻亲、同属官家的老太爷,徐老太爷从来没有细心维护过互相之间的关系,在把生意交给徐驰之后,商贾、客人们的交情,他都疏远了。
除了那么几位长年累月下来能说几句话的老友,徐老太爷没有维持复杂的人际圈子。
所谓的老友,也就是偶尔听戏、重阳爬山的关系。
用徐老太爷的话说,是他不用那些占人便宜,也不想被人占便宜,可徐驰私底下与魏氏说道过,老父亲是把所有要贴脸皮的事情交给了其他人了。
譬如从前由杨氏出面,让杨家照顾徐砚。
虽有疑惑,徐驰还是应下了。
重阳后,陆陆续续几场秋雨,让京城的天气很快就由凉爽变成了冷飕飕的。
月中时,徐砚与一众工部官员们回到了京城。
一路风尘仆仆,徐砚却不敢耽搁,在府里梳洗更衣后,就带着折子急匆匆到了衙门。
闵老太太使人来唤,也被徐砚推了,说公事要紧。
刘尚书先听徐砚说了状况,官员们商议之后,老尚书带着两个侍郎一道进宫面圣。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王甫安便冒了出来,向回京的小官吏们打听细节。
这些官员都是离京一年多的,只知道王家与金家结亲了,并不清楚两家关系不睦,但王甫安与徐砚之间的那些摩擦,彼时人人心知肚明,见王甫安有意套话,便各自打起了马虎眼。
就算不论各自前程,他们在两湖与徐砚同舟共济了一整年,亲眼看着一个侍郎起早贪黑,卷着裤腿去堤坝巡防,常常一身泥泞的回来,哪怕不说徐砚好,也不至于说他的坏了。
不讲长短,但总归是憋了一年多,嘴巴管不住,说了些修筑的事儿。
王甫安听他们“如何如何辛苦”、“如何如何艰巨”,听得越多,心沉得越深――徐砚的位子是稳当的,以前有人猜测圣上会拿徐砚出气,可能是看走眼了。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御书房里,圣上一言不发看完了徐砚的折子。
因着蒋慕渊事事周全的关系,圣上对两湖状况心知肚明,再看折子,并无对不上号的地方,各处应对处置,亦是之前御书房里讨论出来的结果,他算是满意的。
“徐爱卿辛苦。”圣上道。
徐砚垂着头,把所有的功劳都推了个干净。
救灾和重建顺利,那是老百姓双手勤劳、地方官员配合、工部及其他衙门的同僚齐心协力,是朝廷决断准确。
“阿渊做事细致嘛!要不然朕也不会让他压阵。”圣上笑了起来。
蒋慕渊闻言抬头,也笑着推了个干净:“我只是把御书房里的决断传到两湖,顺便借着圣上的名号吓唬吓唬那几个不听话的‘地头蛇’而已。”
圣上眯着眼睛笑了一阵。
蒋慕渊抿茶,他心里清楚,虞贵妃不替金培英说话,圣上哪怕有什么想法,看在他抄回来的那些银子、汉白玉的份上,也不会再大作文章。
圣上又问了徐砚一些近况,见外头斜阳夕照,便道:“爱卿回京,府里定要接风洗尘,朕也不留你了,一会儿让御膳房给侍郎府添两个菜。”
徐砚赶忙谢恩。
当晚,宫里的酒菜送到了青柳胡同。
杨氏悬着的心落下了,圣上大张旗鼓赏赐,总不会再如她娘家所言,之后再打压徐砚了。
闵老太太脸上红光发亮,瞪着徐老太爷道:“脸面?天大的脸面了!女儿能给你这份脸?还不是要靠儿子!”
徐老太爷高兴着,不与老妇计较,心里的主意却是没有改的。
不管杨家以后如何,反正是个不能有难同当的,为了徐砚的前程,还是要有个能说得上话的姻亲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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