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如此,不过我们可敬的教皇大人已经出面为我解释过了,只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
洛雷托口中啧啧有声,毫不掩饰的露出了他原本的嘴脸,以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注视着无法动弹的陆楠,就像是在看着什么精心打造出来的艺术品。
“可怜的陛下,现在您手里还有什么呢,您的男人一个一个不是离开就是死掉了,您的帝国也摇摇欲坠,好啦好啦,我承认的确有一半都是因为我的关系,可谁叫您对我那么冷淡,却和其他男人那么亲密,我当然会感到嫉妒呀。”
他伸手抚摸着陆楠的金发,看似温柔,却冷不丁的用力抓住,强迫陆楠抬头看向自己。
“我原本想看着失去了一切的您是不是还能摆出那副高傲的姿态,我还期待着可以看到您痛哭流涕绝望的模样呢,没想到不愧是我深爱着的女皇陛下呀,即便如此,您还是那么的高贵镇定,真是叫我又难过又高兴。”
他就像是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子一样,爱不释手的不断抚摸陆楠的脸和手,喃喃的说:“原本我觉得自己不会感到嫉妒,可是知道您跟着安茹公爵一起跳下塔楼的时候,千真万确的感到了痛苦。就冲着这一点,我也舍不得让您死掉。我都想好了,假如您死掉的话,我就要和您埋在一个棺材里面,可是没想到您居然活了下来,我都要真的感谢上帝了。我知道您现在肯定很生气,没关系,只要您愿意从此以后和我在一起,我一定会补偿您,帝国也好皇位也罢,就算是您想当教皇,我也会努力帮您实现这个愿望的,怎么样?”
陆楠只是全程不说话,任凭洛雷托摸来摸去,一点反应都没有。她不知道如今局势到底如何,洛雷托再怎么神通广大,她也不信这个人可以借着控制自己来得到整个帝国,那些贵族和领主是绝对不会服从这么一个混血出身的家伙的。最大的可能,也许是他跟教廷有了什么勾结,以出兵帮助帝国为代价,换得了帝国上下临时的支持。否则的话,算下时间,那些伊尔汗人早就打进王都了。
“走吧,陛下,我们以后还会有很长时间相处。”
洛雷托看上去并不在意她这种反应,示意其他人把陆楠抬出去。也是,一个下半身无法活动的女人又有什么可防备的呢。只是他以为这样就赢了的话,还是太早了。陆楠保持着面无表情,手却悄悄的握紧了衣袖。
洛雷托也好,那个自以为是的魔鬼也好,都别想让她屈服和绝望,只要她还活着,只要还有一丝机会,她总会扭转一切,获得最后的胜利。
陆楠下定了决心,虽然她的心还在为了不知名的原因一涨一涨的疼痛,却不愿意去细想。现在还不是悲痛的时候,她有另外需要做的事情。
只是陆楠没有想到,这场胜利居然花费了如此漫长的时间,长久到她几乎都快忘记了最初的初心。
第一次她不动声色暗中观察,确定洛雷托只是仗着教廷的势力,如她所想的那般以教廷出兵为交换,换取了帝国贵族们的装聋作哑。但并不是所有的贵族都站在教廷的那一边,最起码忠诚的骑士团以及带兵在外的阿弗里不会接受这样的事实。他们一直为了夺回陆楠与教廷周旋,可是洛雷托非常狡猾的躲藏在幕后,又利用诸多手段与卡尔以及孔代公爵达成了秘密协议。密谋寻找一个适当的时机就宣称陆楠已死,推举安德烈上位,因为他年幼的关系,就由卡尔与孔代公爵摄政。
陆楠冷眼看着这两个利益熏心的蠢货傻乎乎跳进洛雷托的陷阱而不自知,所有人都以为洛雷托是想借着拥立新皇获得更高的地位以及权力。然而私底下他不止一次的在陆楠面前说过,他不会让任何人夺走陆楠的皇位,只要他还活着,陆楠就永远是帝国的女皇。
“在我心里只有陛下才是唯一的皇帝陛下,为了保护陛下,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面对他貌似深情款款的表白,陆楠根本不为所动,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多给。她可没忘记自己变成现在这样是谁害的,想跟她玩斯德哥尔摩那一套,她才不会配合。她觉得洛雷托根本就不是因为爱着自己,他好像是把自己当做了某个玩具,憧憬的化身。他一贯就特别钟爱出身高贵的女性,未尝不是因为亲生母亲的影响。也许他潜意识里想过,假如当初他的母亲没有做出一系列傻事,他是不是就不会遭遇那么多不幸和挫折,有着高贵的身份以及纯正的血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管如何挣扎都只能隐藏在黑暗里,通过玩弄阴谋诡计来达成目的。他再把陆楠捏在手里又如何呢,他不可能以现在的身份正大光明的站在朝堂之上,甚至想威逼陆楠离婚后再跟他结婚都做不到――这原本才是最方便快捷获取权力与地位的手段。
而且她已经通过各种方法了解到洛雷托和教廷的合作也不是那么的牢固,至少大部分教廷的人很厌恶他,排斥他,恨不得让他去死。只是洛雷托借助手里的药物掌控住了教皇,逼迫教皇跟他站在一边,为他撑腰说话。他看似手掌大权,实则踩在一条危险的钢丝线上。他口口声声说着爱自己,其实也抱着借用帝国的势力来对抗教廷的意思。原本像他这种出身的人妄想站在权力的顶端就是在用生命冒险,陆楠觉得哪怕自己什么都不做,洛雷托迟早也会因为小小的失误而坠入深渊,粉身碎骨。
他确实很有才干,阴险狡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他最大的缺陷就是苦于没有一个正大光明的出身和血统,这一点就永远掐死了他,也是当初为何陆楠没有特别防备他的原因之一。谁能想到这个人会什么好处都没有的直接掀桌子呢,即便这么做对他起不到任何好处,反而将他辛辛苦苦营造了多年的局面全盘丢弃。大概他也不在乎那些,只是为了高兴吧。陆楠早就看出来了,这个男人心中隐藏着随时可能失控的疯狂。
她真的没想到洛雷托发起疯来会如此决绝。
之后的故事简直就像是个欧洲版的汉献帝与曹操的翻版,只是这里的曹操更加狡猾狠毒,而汉献帝却没那么懦弱无能,外面还有一群愿意追随她对她尽忠的下属。洛雷托带着她到处游走,借着教廷的势力妄想控制帝国,可是帝国那边的贵族也不全是傻子,不会乖乖的对教廷俯首称臣。况且陆楠虽然被劫持,她还有个儿子,以及她正式的丈夫还在。在诺曼底公爵的扶持下,安德烈登上了皇位,并且借助皇帝的名义整合了洛林,东西法兰三国的兵力开始艰难的抵抗伊尔汗人的进攻。
然而洛雷托却不肯放弃陆楠,他借助教廷宣称王都的皇帝不受承认不合法,陆楠才是被承认的帝国皇帝,并且笼络了一群别有用心的贵族领主,帝国无形之中分裂成了两部分,拥戴新皇帝的东部以及拥戴陆楠的西部。
洛雷托自以为做了件好事,得意洋洋的在陆楠面前邀功,还以此来挑唆,想让陆楠以为诺曼底公爵是个不顾妻子性命的冷酷男人。然而陆楠完全不吃他那一套,光是他搞这么一出,在面临伊尔汗人的入侵时将帝国分裂成了两块,陆楠就恨死他了。站在大局的角度,诺曼底公爵一点错都没有,他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只是陆楠一想到他们父子二人艰难的处境,就忍不住的十分内疚。这场婚姻,说到底她终究亏欠了诺曼底公爵。
如果还有选择,可以重来一次,她绝对不会答应当初诺曼底公爵的婚约,可惜现在这么想似乎已经太晚了。
这一次陆楠被洛雷托挟持了足足九年,最后因为伤病而死。对于死亡她并不感到恐惧,反而有隐约的期待。可是当她再一次重溯时间,睁开眼看到的依然是那间几乎快忘光了卧室,以及无法动弹的下半身,她就知道,那个魔鬼说的都是真的,除非自己愿意答应条件,他不会给予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于是第二次,陆楠依旧被洛雷托劫持出了王都,但是经过上一次九年的时间,她已经把洛雷托身边的势力以及下属摸得差不多了,不会再重蹈覆辙的被他软禁在囚笼里。这一次陆楠施展手段,不光秘密的联系上了一直带兵在外的阿弗里以及布拉曼特,还煽动了几个对洛雷托不满的下属,准备抓住机会逃回王都。可惜关键时刻被洛雷托发现,陆楠不甘心再次成为他的俘虏,直接拖着瘫痪的下半身翻过窗户跳了下去。
第三次陆楠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终于成功的逃离了洛雷托的身边,然而却被一直监视她的卡尔派出士兵截杀在了半路上。
第四次……
第五次……
第六次……
几乎都快忘记到底尝试了多少次重来了多少回,陆楠终于成功的策反了洛雷托身边的下属,还绕过他跟教廷秘密的达成了协议,彻底的将洛雷托甩到了一边。反正在当权者看来,世界上没有永恒的敌人,陆楠这个皇帝可比洛雷托的用处大多了。何况经过了无数次的轮回重来,陆楠早就弄清楚了洛雷托在教廷里有哪些敌人。并不是所有人都很喜欢一个出身卑微的混血压在他们头上,他们巴不得看着洛雷托倒台。
当教廷的骑士以及阿弗里一起带着士兵冲进房间的时候,洛雷托忍不住放声大笑,面对自己的结局他毫无惧色,反倒是赞扬了陆楠一句,说她不愧为自己的君王。陆楠已经不想理睬这个人,原本的仇恨在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中差不多消磨殆尽。她的面前还有很长一段艰难的路要走,洛雷托只不过是挡在她前进道路上的一颗绊脚石。
所以她甚至没有下令杀死洛雷托,只是让教廷的人把他带走,从此后她就将这个人彻底的抛在脑后了。
粗略的估算了一下,完美的战胜了洛雷托,重新以皇帝的身份回到王都,前前后后加起来花了她大概四十多年的时间。然而这只是个开始,伊尔汗人才是她真正的强敌。更何况陆楠现在无法行走,什么事情都得让人抱着扶着,伤病给她带来了无数麻烦,一不小心患上什么并发症,只怕她就直接病死了。
可是陆楠早已没有了退路,只能咬牙前行,而且这一次她的身边不会再有某个尽心竭力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的男人了。
…………
…………
她早就预料到这是场异常艰难的战斗,只是没想到花费的时间比想象的还要长。最开始的两百年里她还会记录一下到底是第几次重来,但是后面她就懒得记录了,因为记忆早就模糊,她都搞不清楚自己究竟重复了多少次一模一样的日常操作。
况且这并不是一个丝毫不变的游戏,而是真实的人生。哪怕牢牢按照上一次成功的经历,中间也许就会出现莫名其妙的偏差,导致全盘皆输。比如说最开始逃离洛雷托那一段经历,陆楠做过那么多次,但时不时依旧会有变故,计划泄露,有人告密,忽然就被暗杀了,陆楠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经历过。
之后回到王都与伊尔汗人展开全面战斗,陆楠最长一次苦苦支撑到了发生战争后的第十一年,眼看就要把伊尔汗人成功打回去,却忽然遭遇了安德烈发动的宫变。第一次的时候陆楠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她心里安德烈就是个阴沉且寡言的少年,平时总是和一群侍女混在一起,她忙着国事和战争,基本没怎么管他,他哪来的胆子宫变?
面对着陆楠的质问,苍白消瘦的少年只是阴沉沉的笑着,眼底有着陆楠看不懂的贪婪和疯狂。
“母亲,您太碍事了。”
说着他就一剑刺入了陆楠的胸口,甚至连犹豫都没有犹豫过。陆楠无悲无喜,她活得太久,很多激烈的情绪都快被磨平了。这只不过是又一次失败而已。她平静的坐在御座上接受了这次失败,用最后一口气对安德烈说:“你太急了,至少……也该等到我战胜伊尔汗人……如果失败……你就是帝国的罪人……”
安德烈却忽然暴怒,疯狂的挥舞着那把还带着她血迹的长剑,声嘶力竭的大喊:“我不在乎!你听见了吗,母亲,我不在乎!我就是要毁掉你在乎的一切,我恨你,你这个无血无泪的怪物!”
他一边喊一边哭了起来,还像他小时候那样哭得涕泪横流,狼狈异常。陆楠蠕动了几下嘴唇,她无法理解安德烈在想什么。既然有胆量逼宫弑亲,为什么又像个姑娘似的哭哭啼啼。这样的人真的可以继承帝国吗。
“算了,反正我马上就要死了……”
陆楠在安德烈的悲惨哭声中闭上了眼睛。
然后,她又一次开始了新的轮回,到底是第几次,是一百三十七次还是一百三十九次?陆楠已经记不清了。她只是默默的在心里记下了新的一笔信息,注意安德烈,他也有可能成为威胁。
为了完美的解决安德烈所带来的的一系列麻烦,陆楠前后大概重来了四次,甚至还有一次先下手为强,打算在安德烈动手前把他囚禁起来。结果这么做的结果引发了与诺曼底公爵之间的矛盾,最后演变成了跟萨利安家族以及西法兰王国的战争――因为西法兰国王的妹妹早就跟安德烈缔结了婚约。
最后她觉得还是采取怀柔政策比较好,所以又一次重来的时候她更换了对待安德烈的态度,竭力做出了对他温柔关怀的样子,把他接到身边一起生活,带着他处理朝政,什么都不隐瞒,将自己的一切都展现在他的面前。以前她总是觉得安德烈是个孩子,没必要太早接触这些,反正到时候她搞定一切,自然会把一个完整和平的帝国交到他的手上,给自己的帝王生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可既然安德烈是生长在宫廷里的孩子,还是她唯一的继承人,陆楠想要顺利的达成契约目标,就要考虑到他的存在以及心情。
果然,前前后后试了三次,她终于摸索出了最恰当的方法,安德烈被她从小教育帝王学,认识到了皇帝的职责,以及要肩负起一个帝国的沉重。前两次因为她太过急切和严厉,一次彻底压垮了安德烈的意志,让他畏惧害怕,最后干脆出家来逃避自己的责任,而第二次他又太过激进,想要以皇太子的身份亲临战场与伊尔汗人作战,最后不幸死在了冷箭下。直到第四次,陆楠才教育出了一个沉重冷静的儿子,她也总算松了口气,并且将这一过程记在心里,就像是记录下了一段最佳的通关攻略。
……大概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一切真的就像是个一命通关的游戏了吧。她通过一次又一次的死亡来记录下所有难点,不断摸索出最好的解决办法。最开始的时候她还会因为大段大段必须重复的日常以及折磨而厌烦,但是重来太多次后连这种不耐烦的心情都快消失了。陆楠发现自己可以做到将精神和外壳完美的分开,一面内心毫无波动,一面熟练的应对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的对话和行为。有时候她忍不住会想,这样的自己,真的还能算是个人类吗。
随着她重来的次数不断刷新,这个“游戏”的通关记录也在不断向前推进,陆楠已经摸清了伊尔汗人的所有情报,连同他们的行军路线,作战计划。她知道身边每一个人的底细和秘密,有时只需要一个眼神,她就知道面对着自己的人心里在想什么。
最开始的时候她还试图掩饰,后面就懒得这么做了。不过这样一来对她做事倒是挺方便的,因为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她简直像是个先知一般无所不知,洞察人心。没人敢在私下议论她,因为她对一切都了如指掌,任何人在她面前都不存在秘密。即便是再桀骜不逊的领主,跟她接触十分钟后就会浑身冷汗,根本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如果说自从成为皇帝以来陆楠最渴望的就是这种至高无上的权威感,那么现在她彻底的做到了。
在经历了大概一千两百多年的反复轮回后。
陆楠只是粗略的估算了所有时间,因为很多细节她根本就记不住了。
她现在大概已经到了闭上眼睛也能完美通关的地步。
按理说这么漫长的时间,她应该早就忘了安茹公爵。然而这一千多年仅仅只是对她而言,其他人所经历的时间也就不到十年。而且每一次陆楠死去重新回到时间记录点,都会有洛雷托像个复读机似的在她面前反复提起安茹公爵,让她想忘记这个男人都做不到。
有时候她也会被大量凌乱的记忆弄得几乎发疯,因为重复了太多太多次类似的人生,她会经常搞混,这种感觉就像是精神分裂,非常让人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坏掉了。她想为什么自己非要坚持呢,干脆就向那个魔鬼认输好了。但陆楠又不甘心,这样一来以前遭受的痛苦岂不是白费了。
而且,陆楠无法忘记那个粉色的光球,她的灵魂已经干涸,她的心灵几乎麻木,所以她总是忍不住幻想假如能找回失去的感情,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般痛苦……不,不对,她已经连痛苦这种感情都快要消失了。如果说人类真的存在着灵魂,那么一定无法经受漫长时间的冲刷,陆楠产生了这样一个执念,只有拿回那个光球,她才灵魂才会重新复活,她才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重新拥有喜怒哀乐。
抱着这样的执着,她终于走到了最后,终于,迎来了“通关”的那一天。
无数装备精良的骑兵与步兵组成了一个个整齐的方阵,黑压压且无声的站立在进入圣城的大路两边,远处回荡着肃穆的钟声,空气里燃烧着焚香的味道。被库曼人视为圣域平时根本不允许人随便出入的耶路撒冷城门大开,数不清的主教以及神职人员表情肃穆的等候在门口,准备迎接伟大帝国的皇帝驾临。
伴随着洪亮的号声,数千名身着统一样式盔甲的骑士沿着大路缓缓而来,各种手持长枪弩箭的护卫密密麻麻的将皇帝连同她的座驾里三层外三层的守护起来。众所周知帝国的皇帝不良于行,但在夺回圣域的这一天,她依然亲自驾临。为了恭候皇帝,让她成为第一个进入圣域的人,早就攻下耶路撒冷的军团们已经在城外驻扎了足足小半年,虽然通过各种手段把整座圣城清扫得干干净净,却没有哪个贵族或者军官胆敢抢在皇帝之前踏入这座失陷了接近一百年的圣城。
巨大的号角吹响,而圣城里大大小小的寺庙和修道院都不约而同的敲响了钟,红色的花瓣雨点般从天而降,修道士们念诵赞美诗的声音回荡在碧蓝的天空之下。皇帝骑着马缓缓的行至城门,在场的所有人都俯身低头以表对她的尊敬。即便看到她是被骑士们搀扶下马,并且必须架着拐杖前行,也没人敢露出一丝不恭敬的表情。
说起来简直都让人难以置信,正是面前这位身有残疾的女皇,用仅仅十三年的时间,不光打退了伊尔汗人的进犯,还趁机征服了库曼以及周边一系列的小国家小部落。随后帝国的铁蹄踏过了茫茫沙漠,一路扫平沿途的抵抗,最终打到了红海,将一百多年前被异教徒占领的圣城耶路撒冷重新纳入帝国的版图。
这样的功绩,连当年的查理大帝也没做到。
关于这位女皇有着无数传言,据说她得到了上帝的显灵,乃是行走在世间的先知,可以预知未来。也有人说她为了复兴帝国,将灵魂出卖给了魔鬼,所以才能每一次都奇迹般的以劣势战胜敌人,虽然从没亲自上过战场,却带着帝国的军队战无不胜,打得异教徒们闻风而逃。
但不管怎样,这样的丰功伟绩足以让她被世人铭记,教廷为了嘉奖她,甚至教皇本人都千里迢迢的赶来,要在圣城里对她封圣,从此她的名字将会和载入典籍的圣徒们一样,被无数信徒歌颂赞美,她不仅仅是伟大帝国的女皇,更是一名有资格在教堂和其他地方树立雕像的圣徒。
陆楠慢慢的走在铺着地毯的石板路上,其实此刻她并不怎么激动,因为这样的场景她早就经历过了好几次,这并不是第一次打下耶路撒冷。只是以往的几次她觉得做得还不够完美,东边还在和伊尔汗人开战,西边匆匆忙忙的夺下圣城,都没什么时间庆祝,更谈不上御驾亲临了。
所以她又花费了很多时间慢慢尝试计划,最终在彻底清扫掉所有伊尔汗人以及库曼人的抵抗后,不慌不忙,循序渐进的朝着圣城一路推进,对方甚至都没怎么抵抗便直接打开大门投降了。陆楠相信这样一来,光是收复圣城就可以记入史册,况且她还彻底击溃了伊尔汗人,打得他们几乎全灭,帝国的版图在原有基础上扩充了起码三倍。要不是及时的收手,只怕她连天竺都一起打下来了。
这样的功绩,即便是比起当年的亚历山大大帝,陆楠自信也绝对不输于他。
当然了,急速的扩张以及长年征战,帝国看似繁荣的外表下隐藏了无数隐患,很有可能重蹈马其顿王国的覆辙,短短几十年就迅速崩坏。这一点陆楠根本不在乎,因为她的目标是成为伟大的君主,而不是让帝国千秋万代。
她在人们的歌颂欢呼中艰难的借助拐杖走上了早就搭好的高台,新一任的教皇笑容满面,甚至带着点讨好的和一干枢机主教等候着她。现在的教廷早就不敢在她面前拿腔拿调,所有人都知道教皇就是陆楠一手扶持上去的,对她言听计从。这也是长久以来第一次皇权凌驾于神权之上,因为哪怕是当年的查理大帝,也做不到把教皇当成自己的仆人那样使唤。
按照本来的礼仪,陆楠应该低头,单膝跪地来接受教皇的加冕,但没人敢让她这么做,甚至教皇还主动叫人搬来一把椅子让她坐。
一串又一串的国王头衔从教皇口中念出,代表着被教廷正式认可,从此陆楠成为了这些被帝国征服新领土的主人。她不光是洛林女王,布列坦尼帝国皇帝,更是哈勒坦联合王国的国王,耶路撒冷国王,在这一大串头衔之上,教皇还亲自为她带上了圣徒的冠冕,这也意味着教廷承认了她拥有可以干涉神权的权力。
陆楠端坐在椅子上,头上戴着沉重的冠冕,居高临下可以看到城内城外到处都是黑压压的军队和人群,但是却又那么的安静,只能听到喃喃的念诵声以及悠扬的钟声。透过时不时飞舞的花瓣她抬头看向天空,天空蔚蓝晴朗,万里无云,让她忽然回忆起了自己第一次正式加冕帝国皇帝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的天气。
她心中涌起了一种模糊的预感,觉得大概就是现在了。
果然,时间和空间渐渐凝固停止,所有人都抱持着原来的动作不动,连花瓣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停滞在了半空。陆楠听到了鼓掌的声音,那个许久未见的男人还是穿着惯例的三件套,慵懒的靠在一根柱子边上,笑嘻嘻的拍着手。
“向您致敬,尊敬的陛下,恭喜您,您终于完成了契约,成为了伟大的君主,名留青史,流传千古。”
说着他的手上浮现出了那卷羊皮纸,倒也不见什么不甘心或者恼怒,用一团火焰爽快的烧掉了那张契约,随后两手一摊:“好了,现在您可以向我许愿啦,什么愿望都可以哦。”
陆楠扯动嘴唇冷笑了一下:“如果是要你死呢。”
“也可以呀,不过您确定要许这样的愿望吗,我还以为您一定会许其他的愿望呢。”
见陆楠似乎想要反驳,他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笑容可掬的说:“别试图说谎,别忘了,我可是神灯精灵,最擅长捕捉人类心底的愿望。不管您愿不愿意承认,我可是非常清楚的听见您内心不断呐喊着的声音。”
陆楠沉默了,她很想说我只想要回那该死的感情,然后回家。对方笃定的笑容让她十分的不满,好像早就断定她一定不会那么做。可是她试图张嘴说话的时候,喉咙却干涩得无法出声。
男人貌似苦恼的叹了口气:“直到这种时候您还是不肯坦诚的面对自己吗,老实承认吧,支撑着您苦苦挣扎那么多年都没放弃的动力,到底是回家,还是希望可以再一次见到活着的那个人。”
陆楠下意识的就想否认:“不,我没有这么想!”
“好吧,那我就真的送您回家了哦。”
男人作势就要举起手,陆楠情不自禁的喊了一声:“等等!”
她扪心自问,真的是想要回家吗?经过了一千多年的反复折磨,她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个自己,回到原本的世界,重新面对平凡庸碌的人生,为了赚钱养家糊口而奔波劳累?老实说,她早就不记得父母亲朋长什么样子,很早之前照镜子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连原本的长相都忘光了。
三十年身为陆楠的记忆,以及一千多年身为克洛泰丝的记忆,孰轻孰重?
可是要她说出其他的愿望,她又有一丝不甘心,仿佛承认这一点就像是要放弃自己多年以来的某种坚持。她一直觉得自己不会真的爱上谁,更不会为了男人而舍弃回家的希望。她不是早就连爱情都交易出去了吗,为什么还会幻想自己能够爱上谁。
仿佛看穿了她的挣扎和坚持,男人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了那个粉色的光球。只是比起陆楠记忆中的形状,显然又变大了不少,几乎有一个篮球那么大了。任谁都能看出光球在不断不安分的抖动,好像随时都会破裂。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陆楠的胸口就隐隐作痛。她干涸太久的灵魂在这一刻仿佛重新又活了过来,让她品尝到了久别的痛楚与酸涩。
“看在让我看了一出好戏的份上,尊敬的陛下,算是对您的临别赠礼好了。”
男人忽然冷不丁的将那团光球砸进了陆楠的怀里,陆楠整个人顿时就像是过电一样失去了所有的感觉,朦胧中她听到那个男人带笑的的声音。
“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魔鬼嘛。再会了,您是个很棒的顾客。”
………………
………………
而陆楠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在那个高台上,眼前是几乎都忘记了的花园,树木,野餐三件套。她猛的一惊,下意识的就从地上站了起来,久违了可以站立走动的感觉让她不禁产生了一种新奇的滋味。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又摸了摸脸,她可以肯定了,自己又被那个男人丢回了最初的时间点,她还是公主没有继承王位的时候。
她应该为此感到愤怒和沮丧的,因为那家伙显然没有经过她的允许就擅自这么做了。但陆楠现在只觉得内心一阵轻松,甚至如释重负。她也不明白为何心中充满了喜悦……啊,是的,喜悦,她已经有一千多年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感情了。
她感到喜悦且快乐,伴随这些感情涌起的,还有一种又酸又涩,让人眼眶发热的复杂滋味,她还是第一次有这种体验,不禁呆呆的站在了原地,摸着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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