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
路德维希不屑的从鼻子里喷出一团酒气,冷笑了几声,一种堪称冷酷的自嘲浮现在他那张其实还很年轻的脸孔上,显得十分不协调。
“有什么可谈的,您想从我嘴里听到什么奇闻异事?是不是需要我告诉您,我那可敬可谓的母亲是个天生淫荡人尽可夫的妓女?只要是会喘气的男人,哪怕是低贱的花匠甚至奴隶她都不肯放过。而我那个在外面英勇善战威风凛凛的父亲,只是个装聋作哑放任老婆和男人偷情的废物,仅仅是因为想掩盖自己那方面的问题,他连别人的野种都认了,多么的滑稽,多么的可笑啊!”
“呃――”
陆楠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她从别人的八卦里大致听说过路德维希的母亲,虽然确实出身不高,但也不是那种毫无背景的身份,却被路德维希骂得那么难听。陆楠首先就觉得不太可能,因为就算是很多被丈夫冷落或者纯粹利益联姻的夫人想要寻欢作乐,还不至于做得那么过分。她觉得路德维希的母亲是不是也有什么心理问题啊,据说她嫁给大公的时候才十三岁,而大公本人已经快三十了。这年头大多数贵族男人是什么德行陆楠又不是不知道,哪怕用脚趾头想,大公肯定也不会是那种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丈夫,再加上路德维希说他那方面还有问题,搞不好天天打老婆逼得大公夫人以这种手段报复泄愤也很有可能啊。
可路德维希却不像是想听别人安慰劝解的样子,他更像是长久压抑后突然爆发式的自言自语。
“您知道吗,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因为我那了不起的母亲自己都不清楚怀的到底是谁的孩子。她假惺惺的欺骗了我可悲的养父,让他充满希望以为自己还有机会拥有一个亲生的儿子,直到生下我之后,她简直把我当成了一个活生生的报复工具,尽情的嘲笑自己的丈夫不算是个男人。要不是后来她紧接着真的怀上了查理德里斯,恐怕她的死期还会提前好几年。”
路德维希从窗台上跳下,赤着脚激动的在卧室里走来走去,像一头困在狭窄笼子里的受伤野兽,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恨不得亲手撕开自己的胸膛。陆楠闭着嘴静静坐在一边没有打岔,她已经发现路德维希并不需要人多嘴,他只是想要疯狂倾吐心中的黑泥。
“在我有记忆开始,她就从不避讳,甚至可以当着我的面和无数男人偷情,多么的荒唐啊,她将我视为仇敌,用尽一切方法尽情的辱骂我,折磨我,好几次差点把我活活打死。反倒是我的养父,我更愿意称呼他一声父亲,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保护了我,甚至承认了我的身份。也许他只是受尽了嘲笑想用我当做遮羞布,但我依然感激他。要不是因为他,我早就死在了亲生母亲的鞭子以及酷刑之下。不得不承认,当我的母亲终于彻底疯狂,把自己活活烧死在屋子的那一刻,我心中唯一涌起的感情就是庆幸,庆幸自己终于解脱了。”
他回过头似笑非笑的盯着陆楠:“看吧,这就是我,一个也许是奴隶之子的野种,一个身体里混杂着世界上最无耻最疯狂女人血脉的杂种。啊,天主在上,我倒宁愿自己出生在那种奴隶之家,只要我的母亲清清白白,无可指摘,偏偏哪怕我自杀,放光身上最后一滴血,还是无法洗脱那个女人带来的耻辱。一想到我的身体里流淌着那个女人遗传的血脉,一想到也许我也继承了她淫荡无耻的天性,我就恨不得杀了自己。您也看见了,我发病时候可怕的样子。那难道不是诅咒吗?那难道不是上帝给予的惩罚吗?来呀,看着我的眼睛,您还能心平气和的说出我们是一家人的话吗!说啊,我最最最亲爱的姑妈!”
见他喘息得越来越厉害,眼睛又隐隐有上翻的倾向,脸上的肌肉更是不正常的扯动,陆楠不得不跳下窗台走过去,在他脸上重重的扇了一巴掌,打得他的头歪到一边,整个人都懵了。
“冷静,冷静点,路德维希,我不想看着您又像条狗一样难看的缩成一团,张大嘴流口水。”
在她冷漠的眼神以及严厉的面孔下,路德维希发出了呜咽的声音,双膝跪地,死死的抱住自己的脑袋。
“好吧,如果您真的那么痛苦,可以,我给您自由和解脱。从现在开始我就能宣布布雷达大公不幸因病去世,从此世界上就没有路德维希这个人。当然,我会给予您一大笔钱,您完全可以离开这个让您无比烦恼的地方,想干什么干什么。”
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路德维希低垂的头颅,陆楠用冷酷的声音宣布,路德维希只是不断发出破碎的低泣,却不肯搭话。
“怎么,您不愿意?是舍不得大公的头衔,还是舍不得大片的领地啊?”
明知路德维希并不贪恋这些东西,陆楠偏偏故意轻蔑的这么问,路德维希只是摇头,伸出一只手拽住她拖在地上的裙角,像是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死死不放。
“既然您把自己说得那么的低贱,就该有点自知之明,没有资格触碰我,放手。”
陆楠毫不客气的在他身上踢了一脚,却被他一把抱住。
“不!求您!我不是想要那些财产和土地!我只是不甘心,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一个出身高贵品行贞洁的母亲,如果我的母亲有您的一半坚定,我也不会是今天这不幸的模样……倘若您没有对我展露出一点关怀就算了,可就是那样,我才更加懊恼和痛恨,我不敢接受您的好意,我害怕有一天被您厌弃。如果您是我的母亲就好了,那我就可以尽情享受着您给予的一切,而不是整天担惊受怕――”
陆楠听得又气又好笑,再次在他身上轻轻踢了一下:“可惜我的年龄生不出您这么大的儿子来,够了,别哭哭啼啼的,要是想留在我身边,继续冠有歌兰的名字,就给我站起来。”
路德维希却不肯这么做,他半跪在地上,羞愧的不敢抬头,只是死死抓住陆楠的裙摆,陆楠扯了几下发现扯不动也就直接放弃了。
“唉,路德维希,您也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怎么就不明白血缘这种东西,在需要的时候有用,不需要的时候什么都不是。您该不会忘记被流放的卡洛曼了吧,他倒是血统纯正无可挑剔,但是他的下场是什么呢。您该不是以为我一直看重您,委以重任,全是出于血缘的关系吧。有些话难道非得逼着我说出口您才开心吗。”
陆楠轻轻在他头上拍了拍,她察觉到路德维希的身体跟着轻微的抖了抖,便放柔了声音。
“我是个实际的人,比起血缘,我更看重是不是有用。路德,我是帝国的皇帝,我说您是歌兰家族的人,您就是。但您要是不想要这个身份,我也可以立刻抹掉,这不是什么难事。无论如何,我确实挺喜欢您的,希望您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番期待。唉,到底还是太年轻了,等再过个十来年,您回过头来看这段往事,一定会觉得现在的自己是多么的可笑啊。”
她低下头,抓住路德维希的下巴,强迫他抬头和自己对视,轻言细语的说:“记住我的这句话,有权力才有高贵,没有了权力,所谓的高贵连狗屎都不如。您好好想想吧。”
第245章
忽然换了个地方过夜陆楠还真的挺不习惯的,而且,她虽然表现得很无所谓仿佛充分信赖路德维希,心里却不免有些打鼓,生怕有谁趁机摸过来搞个刺杀。朱利安那帮人不还彻底没落网吗。
自从最后一次和朱利安彻底撕破脸后陆楠权当他不存在,连花园里那个用来传递消息的地方都直接堵死了。这一次她不管那么多,借着即将搬迁的机会把整个王宫的人员配置来了个彻底打乱置换,并且出台了新的制度。任何时候,不管对象,不得单独行动,必须随时互相监督。而且陆楠吸取了前一次的教训,哪怕心里觉得随从护卫们再烦人,她也不敢落单,永远保持身边有两个人以上呆着――上厕所睡觉除外,不过都得经历严格反复检查。陆楠还采用了随机排班的机制,没有定死身边随从护卫以及侍女轮替的时间,每周都会重新编排。她还不信了,除非朱利安会隐身穿墙或者策反了她身边所有近侍,这样都可以成功暗杀的话,陆楠举双手投降认输。
由于她有专门留下人传话,当时被留在公爵夫人宅邸的侍女和护卫们陆陆续续赶到了路德维希的庄园,好歹给了陆楠一点安全感。她嘴上没提,可是老管家很懂事的完全没有插手,自行将原本庄园的人都赶到了一楼东侧看好,陆楠的护卫侍从们占据了整个二楼以及庄园外围,截止临近午夜,从王宫连续赶来了三支全副武装的护卫队,将这个古老的庄园把守得跟个小要塞似的。从他们巡逻的样子看,估计这晚上都不会睡觉了。
陆楠难得的自我反悔了一小会,至今她依然还没有太过习惯皇帝这个身份,没考虑到自己临时的想法会让身边的人多么的兴师动众。可以预见明天即将有一场暴风雨在等待着她,其他人不敢说,骑士团团长布拉曼特肯定会谏言一番,告诫她不要太过任性――虽然陆楠不觉得身为成年人偶尔在外留宿怎么就任性了。
她叹了口气放下窗帘,爬到床上躺下,全无睡意。看来至少在这个世界里她估计永远也不会有独处的自由以及随心所欲的资格。当然了,陆楠倒也不是就很想一个人跑出去旅游什么的,这又不是她那个时代的欧洲。可是一辈子只能被关在狭小的笼子里一举一动都被无数人盯着,想挖个鼻孔先得屏退四周再仔细检查窗帘有没有拉好,这样场景的想想都感到窒息。
“我该庆幸这里至少没有狗仔队以及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吗,不然还得担心随便做个表情就被弄出一套表情包整个网上都是……”
盯着古旧的床帏陆楠嘟囔了一句,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赶紧入睡。她同时也没有挥霍健康的自由,严格的在一堆人监视下保养着自己的身体,熬夜之类的事情想都别想。她不是单纯为自己活着,她要为帝国的稳定活着,起码现在是这样。一想到也许自己小病一场就会激发政局不稳引得人心动荡,陆楠心里哪怕是有一万个不满也只能咬着牙忍了。
以前陆楠觉得那些皇帝叫着喊着说好痛苦下辈子不想生在皇家多么的矫情,如今她稍微品味到了一点滋味,虽然这种苦涩和掌控权力的快慰比较根本不值一提。不过有时想想等到自己真的正式结婚还怀孕生子的事情,陆楠心里不免会升起几丝惶恐,她不知道假如面对孩子的反叛对抗,自己应该怎么办。毕竟,那又不是如同游戏一般执行个选项孩子便凭空冒出来,而是要真真切切怀胎十月的产物。陆楠见过太多原本很铁血干练的女人有了孩子后宛如洗脑一样变成孩奴的案例。在这件事上陆楠毫无经验,她不觉得自己可以跟对付政敌似的毫无顾忌对亲生孩子动手。
曾经她养过一只捡回来的流浪狗,纯粹是觉得太可怜了,就当做善事,随便养养,只要饿不死就行,况且那只狗又丑,还不亲近人,每次见她靠近都呜呜的炸毛。然而嘴上这么说,养了几个月后陆楠还是不知不觉的上心了,给它买高价狗粮狗罐头,强行带它去治病打疫苗,一边嘴上嫌弃它丑一边悄悄撸毛。偏偏那只狗命不好,养了不到一年后还是重病不治死了。医生都劝她说没救了反正不是什么品种狗,陆楠还是晕了头一样砸进去了接近两万块,要知道当时她才工作不久,一个月的工资刚刚三千出头。
狗死了之后她居然大哭了一场,回家看见那些遗留的玩具狗盆,更是哭得死去活来,此后的接近一年里她但凡看见有点类似的狗心里都难受得要命,发誓从此再也不养狗了。所以陆楠觉得吧,连一只捡回来养了不到一年的狗都能让她这样,况且是从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
“想这些干嘛呢,孩子……生不生得出来都不一定,也许我就是那种毫无母爱的类型……”
惶恐了一会儿后陆楠自我安慰的想,越来越临近的婚期居然让她有了点类似婚前恐惧症的感觉,明明她跟诺曼底公爵毫无感情,也不知道在惶恐个什么劲儿,也许是觉得一切都将因为结婚而发生改变吧。
她闭上眼睛放空大脑,良好的生物钟很快就让她睡着了。
到底是换了个环境心里不踏实,第二天很早陆楠就醒了,窗外的天空才刚刚露出一丝曙光,到处都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外面士兵走动时发出的脚步声。陆楠从床上翻身而下走到窗边,秋日的空气已经带着丝丝寒意,冻得她打了个哆嗦。她搓着双臂拉开窗帘观察了一下外面,一夜未眠的士兵们还在井然有序的巡逻,晨间飘动的薄雾打湿了他们的头发和盔甲,可想而知一定又冷又累。陆楠就像是个压榨了员工的黑心老板,有点心虚的缩了回去。
“真是虚伪啊,明明可以随时让这些士兵战死在战场,却假惺惺的为了这个场景觉得愧疚不安。”
她懒得等侍女们进来,自己随便的打理了一下,穿上了一件老管家送来的全新睡袍,估计是查理德里斯做好没用过的。对着镜子梳头的时候陆楠久违的想到了那几个死在洛雷托刺客刀下的护卫,只是她已经彻底忘光了他们的名字。
可能是屋里的响动被外面负责守夜的护卫听到了,很快侍女们就带着各种洗漱用具以及衣服过来敲门,陆楠忙着和她们寒暄说话,便把心里涌起那种不明所以的奇怪感觉抛在了脑后。她原本穿的礼服已经彻底报废不能再穿了,还是几个侍女专门跑了一趟,连夜从王宫搬来了更换的衣物以及配饰。她们很乖巧的绝口不提昨晚陆楠忽然离场把她们丢在公爵夫人宅邸的事情,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巧笑嫣然的给陆楠梳头换衣服,兴致勃勃的换了好几套首饰来配衣服。
想着这些侍女到底不是什么天生培训的专业人士,一个个都是娇生惯养的贵族小姐,陆楠觉得昨晚的事情自己干得挺不地道,耐心的让她们摆弄了好一阵,最后还松口承诺等到冬天就带她们去狩猎行宫好好玩几天,让这些小姑娘一个个开心得跟什么似的。
唉,想想她们其实挺可怜的,貌似看着好像比东方古代的闺秀们过得好一些,没有那么多禁锢,实则上依旧被压得喘不过气,连去个行宫都那么的高兴。陆楠微笑的看着这些在自己眼中根本还是孩子的少女,觉得日后还是对她们尽量包容一些,别动不动就嫌弃她们眼光狭窄不独立什么的了。
整装完毕,陆楠也顾不上照顾路德维希的情绪了,嘱咐老管家好好关注,时刻盯牢,有什么不对劲就立刻派人来通知她,自己急急忙忙的出门打算赶紧回宫。一想到又要编造无数的谎话借口来应付接下来的事情,她就觉得心好累。尤其是路德维希患有癫痫这件事她还得好好处理,不然传播开来路德维希就算是彻底废了。
外面的马车和护卫们早就准备好,只等着陆楠过来,陆楠没有立刻上马车,而是准备和带队的队长打个招呼,好歹感谢几句。他们昨晚来的时候陆楠正在和路德维希说话,直接用自己已经休息了的借口没有立刻接见,她心想至少这里找补一下。
原本以为大概会是骑士团的某个骑士,但刚刚出门陆楠就在一群士兵里看见了个子特别高穿着一身眼熟盔甲的男人,心里顿时就“咯噔”一声。她万万没想到,带队的竟然是阿弗里。按理说阿弗里如今的身份再来干这种事情简直是自掉身价,换个人还有可能是想来拍陆楠马屁,可阿弗里显然不是这样的人。陆楠顿时就觉得他绝对是专门来找自己的。
心里五味杂陈,脸上还是立刻反射性的露出了官方标准笑容,陆楠对几个队长一一点头打了招呼,惊奇的对着阿弗里说:“怎么会是您亲自过来,是布拉曼特卿的命令吗?”
阿弗里看着和以前没什么两样,还是那么凛然自持的神情,五官坚硬得如同锋利的兵刃,一夜未眠并没有让他看起来显出任何疲惫,只是比起刚刚到王都是时候,他显得沉静多了,没有了那种压迫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威赫感。他一板一眼的对陆楠行了个礼,没有说话,以最标准的姿态护送陆楠走到马车边,亲自扶着她的手上了马车。等陆楠坐好后他关上了马车的门,回到自己的马匹边后翻身上马,随即一行人便在老管家以及几个仆人恭敬的目送中慢慢上路了。
陆楠端坐在马车里,有点心神不宁,时不时的就透过车窗去瞄策马跟在外面的阿弗里。阿弗里绝对不会为了讨好而来干这种事情,以他的身份当然也不会有谁不长眼睛的命令他,那他为什么要专程跑一趟?陆楠心中苦笑,反正她不会自作多情的觉得阿弗里是爱上自己了。女人在这方面有着天然的第六感,异性到底对自己是什么感觉,哪怕嘴上说着不知道,其实心里多少都是有数的。所以陆楠面对香槟公爵安茹公爵甚至路德维希时都游刃有余,因为她明白这些男人心里多少都有点在意自己,不管是哪种程度的在意。但阿弗里那里陆楠从来没有接收到过任何信号,他就像个彻彻底底的绝缘体。除了毫无杂质对于君主的忠诚,陆楠并没有感受到过任何源自私人的感情。
“陛下,您怎么一直盯着阿弗里阁下看啊。”
也许是陆楠的态度放得太软,有个胆子大的侍女笑嘻嘻的调侃了她一句,其他几个姑娘也跟着喜闻乐见起来,没敢大声说话,压低着声音议论起阿弗里的长相和身材,并不觉得身为皇帝多弄几个情人有什么不对。
陆楠没搭话,但是也没生气,只是带着一丝笑容听她们叽叽喳喳的谈笑,说着女皇跟骑士是多么相配的一对。她真的喜欢阿弗里吗?不,并不,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种感情早就没有了,彻底的消失,哪怕她最柔软,最脆弱的时候,那个地方依旧空空荡荡。她只是感到愧疚,不是对阿弗里,而是对自己的良知。阿弗里就像是一面镜子,每次遇见他,陆楠就像是在面对自己越来越淡薄的良心。他越是正直高洁,越发显得陆楠卑鄙无耻。
坏人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坏人当然不喜欢跟好人对比。哪怕有一万个借口说服别人相信自己没错,陆楠却骗不了自己。
“不过我也不打算改变就是了。”
心里默默的想着,陆楠又望了一眼阿弗里,此时太阳已经渐渐探出了头,清晨的朝霞驱散了寒雾,将年轻骑士坚毅的脸庞染上了一层金色。陆楠只感到一阵刺眼,下意识的缩回了马车更深的阴影之中。
第246章
她有点想和阿弗里谈谈,最近由于各种繁忙的关系,或多或少也许还有陆楠一点点心虚,她已经很久没有跟阿弗里私下相处过了。偶尔见面都是一本正经的谈论公事。虽然陆楠觉得自己精心营造出的人设形象没有崩塌,但阿弗里已经不是最开始那个刚到王都什么都不太了解的阿弗里,他应该对陆楠的一些事情有所耳闻。陆楠倒是早就编造出了合理的解释好糊弄他,可要欺骗这么一个人不免感到压力巨大。所以,她并没有刻意,还是不知不觉中疏远了阿弗里。
“疏远不疏远的又不会影响他对我的效忠,他那种人,只要我没有干出违背道德底线的事,哪怕醒悟过来被骗,还是会默默做事,那样就足够了。”
在马车上陆楠和侍女们漫无边际的闲聊,心里却在思索。其实阿弗里算是很省心的一个人了,陆楠甚至都不需要去博取他的好感,君主的身份完全足够驱使他服从。不过,陆楠还是不想自己给阿弗里留下一个满口谎言的虚伪印象,她时不时的抽空瞄一眼外面的骑士,却始终无法从他沉默的面容中推断出此刻他内心的想法。
“至少他愿意主动来担任守夜的工作还护送我回宫,应该还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吧……”
直到抵达王宫下了马车,陆楠还是没有能找到和他谈话的机会,而且阿弗里好像真的只是履行职责,毫无主动搭话的举动,陆楠只好这么自我安慰了。
被一群人簇拥着步入王宫,陆楠无意中看到最东侧的角落已经搭建起了类似手脚架的东西,七七八八放置了大量堆积的材料,看来是已经开始准备修建的工作了。原本陆楠还打算听从大臣们的意见,等到完成婚礼后再和自己未来的丈夫一起搬到行宫去居住,但现在她改变了主意。改建王宫那么大的工程,就算是监控得再严密,肯定还是会有大量陌生面孔在王宫附近活动进出,陆楠可不想用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刚进一楼大厅迎面就是骑士团团长布拉曼特以及弗兰德斯公爵走过来,显然是专门在等她,两个人都表情严肃,活像是捉拿什么犯人,一度让气氛十分尴尬。陆楠面上不显,心里已经苦笑连连。这二位算是目前宫廷里资历最老的一文一武,大多数时候她还是得给几分面子的,所以明知他们是来说教,陆楠还不能露出不高兴的样子。
“抱歉,我不该不提前打招呼就在外面过夜,不会再有下次了。”
换做其他真正十七岁的少女皇帝,大概会觉得威严受到了冒险,以青春期的叛逆跟这两位当场杠起来。但陆楠又不是真少女,察觉不对立刻爽快的抢先道歉,同时还给出了绝不再犯的承诺,彻底堵上了两位老臣的嘴。
弗兰德斯公爵比较圆滑,陆楠给了个台阶立刻就顺着下了台,咳嗽了一声不再言语。然而骑士团团长却不是那样的性格,他板着脸几乎是训斥的压低了声音:“明白就好,请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陛下,您不可以仅凭一时的任性胡来,您的身上还肩负着一个帝国。说句难听的话,现在您还没有结婚,也没有继承人,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您是想眼睁睁看着帝国瞬间动乱吗。”
弗兰德斯公爵悄悄扯了扯老骑士的衣摆,示意他别太过分,而周围的侍从和迎接陆楠的贵族们看着皇帝陛下被当场训斥,脸上的表情都很不自然。不少人还眼含兴奋,期待看到陆楠发火跟老骑士当场大吵大闹。由于老骑士是出了名的刚正固执,很多人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偏偏他还占据着至关重要的位置,那些人巴不得老骑士快点滚蛋。
陆楠当然不会让那些满怀恶意的人如愿以偿,在她这个年龄早就体会到了,有些时候对你态度严厉并不是因为讨厌你,反倒是因为关心和充满了期许。反而是那些满口甜言蜜语的人搞不好才满心期待你快点倒霉。以布拉曼特的性格,倘若有一天不管不问了,那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她默默吸了口气,露出一个微笑,低声回答:“您说得没错,我会注意的。”
围观的人没能看到一场好戏不禁有些失望,很多人都在心里抱怨这位女皇是不是脾气太好了,当众被臣子教训都能忍。老骑士自己也挺吃惊的,他见过太多太多这个年龄的年轻人,大多数都冲动易怒,自尊心奇高。他早就做好了女皇发怒的心理准备,可是见到陆楠全盘接受的样子,他欣慰的同时又有点说不出的难过。有时候他觉得这位陛下实在是太沉稳了,印象中都没看见过几次她全然发自内心的笑容。帝国那么巨大的负担压在她柔嫩的肩头,老骑士觉得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年轻女性来说是不是太过沉重。
他吞下了后续的话,按照骑士的标准对年轻的女皇行了一礼。而陆楠不知道当事人的心理活动,只是大大的松了口气,庆幸自己不必聆听本以为的唠叨和训斥,赶紧的对弗兰德斯公爵使了个眼色,带着人溜了。
弗兰德斯公爵倒不是为了教训陆楠而来,他可不像布拉曼特那般不讲情面,敢把女皇当做自己家的小辈随意教训。能够历经两代皇帝屹立不倒,弗兰德斯公爵自然有一套他的处世哲学。在他看来,上位者可以容忍下属玩点小心眼搞些小手段,在允许范围之内为自己家族谋取好处,但绝对不会容忍下属自以为是态度傲慢。最开始他也有点仗着资历老以及女皇太年轻,企图压制一下对方。但很快弗兰德斯公爵就从一些小事上认清这位长着一张纯洁无害脸庞的陛下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而且她隐隐有些戒备自己,大有彻底将他甩到一边的打算。于是弗兰德斯公爵立刻修正了自己的态度,从而保证了自己的地位。在后续的相处里他差不多摸清了这位陛下的性格,是个只讲能力不讲情面的人,只要确实有真才实干,一些小毛病她并不是很在乎。所以弗兰德斯公爵大概明白自己这个首席大臣以后应该如何做了。
跟随陆楠到了书房,弗兰德斯公爵恭敬的将手里的一些文书信件亲自送到陆楠的书桌上。身为实际上类似首相的角色,弗兰德斯公爵手里的事情很多也很繁忙,目前最重要的一件事当然就是即将举行的女皇婚礼了。他可不像贝赫伦夫人那样晕了头失去了分寸,老奸巨猾的公爵早就看出女皇对这件婚事没什么兴趣,而对未来的丈夫更加没有任何好感。虽然心里有点担忧万一以后夫妻关系不好影响生孩子这件事,但总的来说老公爵还是很喜闻乐见的。他宁愿看着女皇有无数情人天天跟香槟公爵那个小白脸瞎混,也不想看见她被一个西法兰的贵族吃得死死,变成一个听从丈夫命令的妻子。不得不说,这一点上弗兰德斯公爵对女皇还是很满意的,至少看她从没有听信香槟公爵那个小白脸的哄骗,傻乎乎跟他结婚,就知道她不是个见了男人没主意的女人。
以前弗兰德斯公爵对女性君主很是不满,觉得女人太过软弱又通常没见识,是帝国动荡的祸根。现在他倒不这么认为了,只要女皇陛下继续保持这种风格下去,再怎么样都比以前那位恨不得死在女人身上的皇帝陛下强。而且,最起码他不必担心皇帝陛下胡天黑地的搞出数都数不清的私生子来……
陆楠还觉得挺奇怪,弗兰德斯公爵今天怎么显得格外的谦卑,她随手翻了翻他送上来的各种名单文件,很满意老公爵的识相,将一切婚礼相关都尽可能的简化,甚至都没请多少宾客。而其他她早就交给老公爵负责的一些工作他做得也是十分完美,还仿照她平时的习惯,竭力的做出了数据方面的统计。虽然现在看着还很不完善,起码人家的态度是很端正的。原本陆楠对这个秃头老人还有些许不满,现在基本上也没剩下多少。看在他工作态度的情面上,陆楠也愿意忍受他其他地方的一些小毛病。
“很好,非常好,您做得十分的好,就按照您的意思办吧,记得以后都要这么做。”
陆楠毫不吝惜的给出了极力赞美,觉得光是口头表扬还不够,她想起了之前弗兰德斯公爵曾经提起过自家的某个侄子已经成年的事情。
“我记得您有个侄子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吧,正好不久前路德维希提过他那边差个人手,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您的侄子去帮个忙。”
弗兰德斯公爵闻言喜出望外,谁都知道现在路德维希是女皇陛下身边的大红人,昨晚上甚至还破天荒的留宿在了他家,可见恩宠的深厚。弗兰德斯公爵才不管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女皇陛下和路德维希之间有没有暧昧根本不重要,他只明白一件事,抱紧大腿才有肉吃,顿时满口答应。
“我代替那个傻小子谢谢陛下的一番好意,有机会的话一定会带着他一起进宫当面感谢陛下的赏识和信任。”
毫不意外弗兰德斯公爵顺杆爬立刻就不动声色的讨要到了进宫觐见的机会,陆楠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就答应了。其实因为她不是很热衷于参加那些乱七八糟的社交活动,出席各种社交场合的机会非常有限,加上平时她又不太喜欢动不动就召见一大堆贵族大臣,所以现在在宫廷里,能不能定时定点得到女皇陛下的召见已经成为判断恩宠程度的一大标准。这件事多少有一点陆楠刻意的成分,她一直觉得太轻易得到的东西就不珍贵了。她就是要保持一定距离,让那些贵族领主为了见自己一面费尽周折,不然皇帝想见就随便见,未免也太不值钱了。
她难得的和弗兰德斯公爵闲聊了一会儿,不得不说老头还是很会讨好人的,拍马屁的功夫甩了那些小年轻十条街那么远,陆楠虽然明知他满口胡话不能当真,还是被拍得浑身舒畅,觉得他的秃头都顺眼了几分。聊着聊着陆楠心血来潮问了一句:“不知道您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您和她相处得怎么样?”
弗兰德斯公爵心里奇怪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但他不想败坏了皇帝陛下的兴致,回忆了一番后笑着回答:“虽然已经很久远了,不过我还记得我的母亲是个很温柔的人,对我十分宠爱,也许说出来您不会相信,我小时候也是个被宠得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呢。”
陆楠附和着笑了几声,从弗兰德斯公爵的表情推断,她觉得他没有说谎,因为此刻他的眼神都显得很温柔,显然是回忆起了童年的快乐。陆楠默默的吐出一口气,心想还好还好,连着听了两个男人的童年血泪史,她几乎都要以为所有男人都有个不幸的童年以及不负责任的母亲了。现在看来,起码弗兰德斯公爵还是正常的嘛。
她又和老公爵就其他一些事情聊了一会儿,交换了一些看法。陆楠好几次都想稍微透个口风,把自己打算改革继承法这件事给他透个底,好让他早点有所准备。但最后她还是忍耐了没有说。到底弗兰德斯公爵不是安茹公爵,在可信度上连香槟公爵都比不上,陆楠不敢保证这家伙会不会提前去动手脚为自己搞好处。由于聊得太久,中间侍女进来添了两次茶水,陆楠注意到竟然是赛莉西亚而不是贝赫伦夫人,不禁感到有些奇怪。要知道在这种场合,贝赫伦夫人最喜欢出来露脸,以显示自己在女皇身边重要性了。
她随口问了赛莉西亚一句,没想到赛莉西亚却回答道:“昨晚上贝赫伦夫人好像就身体不适,不得不提前离开王宫回家休养了,今天她家的仆人还专门带了口信,说好像病情有点严重,短时间之内可能不方便进宫侍奉您了。她手上的一些事务只好暂时交给了露易丝负责处理,您昨晚上没有回王宫所以还没来得及告诉您。”
陆楠听后呆滞了一会儿,心里嘀咕大概就是洛雷托下手了,没想到他还真是挺有办事效率的呀。
第247章
只是感慨了一下洛雷托的办事效率,陆楠没有其他想法,打算继续和弗兰德斯公爵闲扯一会就送客。但是赛莉西亚却一反常态的站在原地没有离开,带着一丝为难的表情看着陆楠,显然是有什么话想说。由于平时她是个安静到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姑娘,陆楠不禁感到有些惊讶。弗兰德斯公爵多么的会看眼色,他可不想搅合进什么女皇的个人隐私里面,立刻识相的起身告辞。
陆楠客气的送走了老公爵,转回来问赛莉西亚:“有什么事需要告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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