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武侠仙侠 撞邪

第115节

撞邪 白羽摘雕弓 6312 2024-06-30 07:22

  “万事万物都有代价。”

  “那国师和那孩子……”

  “他们活了。”

  ”可是,小娟。”丹东话锋一转,“这种‘活’可不是像你一样的活。他们能说话,会行走,甚至像普通人一样可以思考,但他们永远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他们身上的腐肉不能再生,血液不再循环,无法感知冷热,深浅,食物的味道。”

  王娟大惊:“这,这不是行走的尸体吗?”

  “正是。”丹东说,“可有听说过炼尸术?”

  王娟摇头。

  “所谓炼尸术,需大量杀死年轻男女,以获取新鲜死气,培育出特殊的尸虫。而后,将死尸置于炼尸炉内七七四十九日,尸虫将分而食之,连骨头都不剩。”

  “随后,尸虫和死尸将合二为一。合则行尸,分则尸虫。尸虫为死人滋养,随时将飘散出黑色的雾气,那便是死气啊。”

  这样说着,素衫女人背后伏着的那一团道袍里,不住地飘飞出成团的黑气。

  王娟惊疑:“您、您方才说,这法子需要杀人?”

  “需要大量杀戮。”

  “那国师可是好人?”

  “若按心怀天下,爱国爱民来说,国师是大大的好人。”

  王娟想了一想,只觉得胆寒,“那他有了意识之后,发觉自己已经死了,又是以这种方式醒过来,该如何……如何自处?”

  “国师宁愿自己就在那一夜彻底死去。”丹东阖着眼睛,悠悠地说,“他尝试过多次自尽,可行尸是死不了的。无数的伤口叠加在早已放干了血的身体上,也不会再有丝毫痛楚,临到头来,即使弄瞎一双眼,竟然还是能看见这世间,多恐怖啊。”

  “姑娘变成了巫女,巫女守着一座塔,装饰成寨中小屋的模样,豢养着无数行尸,她千辛万苦地熬到这一步,就是为了圆一家三口团聚的美梦。”

  “可是……”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正如光阴不曾倒流。世间的规律永不可逆,就像大江大河持续向东,隔了这些年再睁开眼睛的国师,已经不再是国师,甚至不配为人;成为巫女的姑娘,也不再是姑娘。”

  “世上最亲的亲眷,竟是苦痛时相依相偎,富贵时分道扬镳。”

  过了山腰,灌木丛下就是山脚,过了山脚,就能下山。

  “后来呢?”

  “后来……”丹东身上已经被落雪覆盖,骨骼缩得越来越小,小得宛如一个枯瘦的孩子,甚至一只长脚的鸟,他的声音也越来越轻,需要王娟侧耳倾听才能听到,“每个人自己的道,说服不了别人,便自己守着,亲人背离,爱人相杀,一条路道走到黑,便到了尽头。”

  “你要问我,道是什么,”他的声音若有似无,“道是孤独,是惩罚。也有人说,这孤独,是神的嘉奖。”

  “盛哥儿,老祖,我看见盛哥儿了!”王娟喜出望外,用力向前挥手,“我这就叫盛哥儿把您接下去。”

  呼气中,燃烧的生命也在向外泄露。等盛君殊接过了丹东,她作为一个小小洒扫丫鬟卑微而伟大的使命,就已经结束了。

  她为世间留下了一尊神。

  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就焦急起来,因为盛君殊只是远远地立在山头,风吹动他的衣摆,那年轻人像是局外人一般,不动,也不回应,只是站在那里,与丹东目光相接。背上的人动了一下,似乎向做了个“回去罢”的手势。

  盛君殊后退一步,隔着山头,朝着这边行了个弟子礼,竟然转身离去!

  “老祖,他——”

  “瞧见没有?”丹东遥遥伸手一指,王娟才惊觉山上已经晃动着白蚁似的人影,为首的是一个裹着黑袍女人,黑袍如同乌云一般,大肆张开来吞噬天地,一道复杂的怨毒的目光,如同陈年的诅咒,直射过来。

  王娟浑身的毛发立起,藏在灌木背后:“老祖他们好像看见我们了……”

  “小娟。”丹东却微笑道,“就在此地。”

  “什么此地?”

  “我今日命绝于此。”

  “老祖!”

  “善恶分明的好孩子。”一双手盖在她的发顶,“汝命不该绝,予你祝福。”

  说罢,伸手猛地一推,王娟“啊——”的叫声响彻山谷,转眼间和落雪一起坠下高崖,

  天青色道袍,如大鸟一般,展翅漂浮于空中,这抬起的双手,也最终化作黑色烟尘,如雾消散,蓝色的空空的袖管,鼓满了风,这件仅剩的衣裳,悠悠落下山崖去。

  “杀——”女人的嗓音沙哑凄厉,声震天地。

  垚山之上,刀兵相接,喊杀声和惨叫声遍布山和海。盛君殊从下饺子一般掉落的人和喷溅的鲜血中走过,沿途有人声嘶力竭地喊道:“大师兄——”

  “大师兄——”

  他们渴望他的援助,祈求他的救命,在他直直离去之后,在身后发出更加绝望的声音。

  在这幅场景之下,一个人很难不动容。

  但盛君殊始终向前走着,他目视前方,脸上没有情绪,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

  床头五个正字,一道横。一共二十六天。

  短短二十六天,还不足以让他完全沉溺于幻境。

  垚山之上,他此生最幸福无忧的一段日子,跟他独自度过的一千年岁月比起来,显得太短,太过模糊,甚至像是一场虚幻的梦。

  盛君殊驻立山崖边,回头看着漫天落雪。外峰山门处,有亮光一闪,狐狸发出的声嘶力竭的悲鸣,撕裂整片天空。

  热血溅在狐狸毛皮上的刹那,红光大盛,仰天长啸的狐狸在爆发的火光中,修得了跪坐的人身。

  “白、白、白雪,我叫、叫……”

  小姑娘的脸色惨白,额头上绽开巨大的红花,倚靠牌坊软倒下来。

  仰着头,睁得大大的骄矜的眼睛,倒映着漫天灰色的云,紧握的手松开,一把桔梗花散落在地上。

  年轻人的双目赤红如血,肩膀颤抖。

  “张、张森……”

  真可惜啊。

  你我见面之日,总是永别之时。

  写有“垚山”二字的玉石牌坊,从白雪依靠的那侧轰然倾塌,满地珠石碎玉,落下的雨点般蹦跳于二人身侧,年轻人猛地向斜木丛生的崖边跑去,纵身一跃——

  没跳出去。

  一双手捉住了他的衣领,使他整个人蜷缩起来,荡秋千一样在空中摇摆。

  张森睁开眼睛。

  刺骨的风雪刮过脸侧,山崖之下是墨绿树木的顶部,树木丛中,摆放着一口巨大的鼎。

  鼎中翻腾着干冰样的黑气,他像是一只蚂蚁,被筷子夹着,放置于火锅顶部。

  掉落下去的人,将会掉进妫丘的大鼎内,被尸虫吞噬殆尽。

  “我以为,你还不至于傻到让我救第二次。”

  张森被盛君殊扔回地上,捂着双眼无声啜泣。

  “还没看清吗?”盛君殊回头望,白雪的尸体,还有漫山遍野的倒下的死尸,全部变成了白色的雾气,蒸发至空中,“假的真不了。”

  “为、为什么救、救我?”张森抬起通红的眼。

  盛君殊拿软布擦了擦刀:“别说废话。如果你还觉得有一点对不起你小二姐,就给我起来。”

  刚擦完,面前便站了两个黑乎乎的妫丘派弟子,森森注视着他。

  盛君殊扫了二人一眼,二人背后的远处,还有黑乎乎的一群。

  一千年前,他就是忙于阻挡侵略者,跟这些人缠斗,一个没注意,让衡南走到山崖之上。

  这一次……

  他在怀里摸出一枚遁地符。

  ……不奉陪了。

  宛如灯光频闪,两个妫丘派弟子眨了下眼睛,彼此对视一眼。

  面前已经空无一人。

  *

  衡南抱膝坐在天书藏洞内部,茂密的树影落在她脸上。

  天书藏洞藏于最里,整个垚山的腹地,外峰隐约传来的无尽的厮杀,正是为它而来。

  传说天书是神器的碎片,所有人身上的阳炎灵火,皆来源于天书。

  可除了师父之外,无人见过天书的模样。

  只有她知道,天书是会说话的。她与天书之间,还有着两桩交易。

  “救尔一命,日后需还。”这是第一次。

  “已遂尔心愿,必付出代价。”这是第二次。

  既然是神器,想必很早之前,就预料到今日劫难。

  如此,才会急不可耐地,找一个以肉身为盾牌,保护它的人。

  此处洞口阴凉,风吹在她脸上,带着风雪的沁凉。

  很舒服,舒服得让她怨恨天书。可若是没有它,以她羸弱的小小身体,早就死在了青鹿崖外的海水中。死在海水中,便没有入门,没有入门,便没有后面的事。

  她娘倒有一点没说错。

  世事难圆满,好事都要代价。不然,好运怎么可能总落在她头上?

  她摘下天上的月亮。

  月亮似的师兄,让一个她据为己有,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这般好事的代价,大约就是难得长久吧。

  此刻,随着喊杀声临近,那个声音焦躁地催促着。

  “时机已到。”

  “时机已到。”

  衡南冷笑一声,理好衣群,端庄地站起身来。

  她将丹东的赐婚书小心叠好,埋进这个只她知道的山洞里。

  走出天书藏洞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今日正是她十五岁生辰。

  </div>

  </div>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