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车夫已经从秦深拒绝出门,一路想到了他家长公主一怒之下责令他扬鞭纵马穿过长街,撞倒货摊行人无数,最终被朝中那帮行将就木的老顽固们厉声问责的时候,突然见到秦深收回了一直伸着的手。
他心中叹息却丝毫都不意外,毕竟这些世家子弟不都是惯会审时度势的吗,他只是为他家长公主感到有些不值。
长宁也从没想过要他为自己违抗皇兄的命令,只是见他收回了手,心里好像突然就空了一块似的。
其实只要他再坚持一会儿,只要一小会儿,长宁脑袋昏昏地想,她就会跳下马车,牵着他的手,跟他一起走。
你不是要我“过来”吗,我想要过去了,你还愿意伸手等我吗?你会一直等我吗?
也许是流出了眼泪耗尽了所有的心力,长宁只觉得浑浑噩噩的,脑袋没了思考的能力,只留下本能的驱使,让她顺从本心。
她突然起身,掀开马车的车帘,不管不顾地跳下马车想要挽留,只听得周边许多人一声惊呼。她以为自己那样跳下马车,即使不摔倒在地上,肯定也要崴了脚。
可是都没有,她跌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秦深的气息细细地吹着她的发丝,有些暖,也有些急。他皱着眉,温暖有力的臂膀抱着长宁,不轻不重地教训她,“怎么这么不知轻重,要是摔到了怎么办?”
长宁呆呆地看着他,又忍不住窝在他怀里攀着他的肩膀往他身后看去,小院的门槛不在他身前,也不在他脚下,而是在他几步远的身后。
长宁愣住了,秦深竟然真的把她随口的一句无心之言放在心上,在秦家处于风口浪尖的当口为她违抗皇令。她猛地回头看着跟着自己的几个人,想要敲打一番,秦深却把她揽在怀里,抱着她转身,把其他人留在身后。
长宁有些不安,她轻轻地戳了戳秦深的肩膀,秦深低头看她,话却是对着身后的人说的,“今日的事你们就当做没看到,记住了。”
他们扑通一声跪下,在青石板上“砰砰”地磕了几个头,颤声道,“谢小将军饶命,属下都记下了!保证我们今天什么都没看到,小将军在府里从未踏出过一步!”
“自己去找个地方歇着吧,晚时在来。”几步的距离,秦深抱着长宁跨进了小院里。
长宁小小的一团,窝在他怀里,又乖又软,像一只被猎人提着后颈,乖乖地跟着猎人回家的雪貂,无辜又天真。
长宁自下而上看他,能看到他棱角俊美的下巴,紧抿的嘴唇和挺直的鼻梁,他的睫毛有一点点长,很黑,很密,垂眼看人的时候会显得——很深情。
秦深垂眼看她,“怎么一直看我?”
长宁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晃了晃脚丫,轻声说道,“放我下来吧,我没有崴到脚,可以自己走的。”
“不行。”秦深拒绝,甚至看都没看小院里的石凳一眼,抱着她径直转了一个方向,“你哭的太凶了,现在没有力气,放你下来,肯定是要摔的。”
长宁盯着他因为说话不停滚动的喉结,像是幼猫看到了活动的猎物一样回不过神来,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喉间,好像什么都没有,她忍不住探手,用拇指轻轻推了推他的喉结。
秦深喉结滚动了一下。
好像确实不太一样呢,得到结论的长宁心满意足地收回手,此时才发现秦深没有把她放在小院里,而是抱着她要进屋。
她脑子还晕晕乎乎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哪里,迷糊地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秦深低头看她,眼睛里是酝酿起的嗜人的风暴,他大步跨过门槛,狠声道,“带你回卧房!”
作者有话说:其实,咳,摸喉结啥的,相当于□□裸的调戏的,长宁无师自通,小将军自求多福了╭( ̄▽ ̄)╮
第33章
秦深低头看她, 眼睛里是酝酿起的嗜人的风暴, 他大步跨过门槛, 狠声道, “带你回卧房!”
他虽语气凶狠,动作却一如既往地轻柔,在经过门框的时候侧身,小心地护着长宁的头。长宁窝在他怀里傻乎乎地笑起来,伸着手揽着他的脖颈,撒娇一样地说,“唔, 对,是要回卧房,我好困啊秦哥哥,我想睡觉。”
长宁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神色萎靡又困顿,只是说句话的功夫,眼睛都已经快要闭上了。
就像他把她从宫里带出来的时候一样,明明什么事情都没做, 夜里睡了一整夜, 可是白天没人叫她的时候,她闭上眼睛就能睡过去, 连饭都想不起吃。
整个人就像一个沉睡的布娃娃,木讷,沉默, 毫无气息。
“先别睡。”秦深把她放在床上,回头看了一眼桌上,捏着她脸上的软肉提醒,“别睡,等我一会儿。”
“唔,”长宁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但还是很努力地应和,只是不知是困到神志不清了,还是
脸颊被人捏着说不清话,她含糊道,“等你?好啊,可是你要去哪啊?”
“不去哪,”秦深问她,“喝过烈酒吗?”
长宁东倒西歪地啄着脑袋,闻言把眼睁开了一条缝,困顿道,“没有,太辣了,不好喝,不喜欢,不要喝,难喝!”
“那就好。”闻言秦深伸手够过桌上的酒葫芦,砰地一声拔开塞子,浓郁的酒味夹杂着热辣的香气扑鼻而来,秦深哄她,“长宁,来尝一口。”
在秦深面前,长宁总是很乖的,她对秦深表现出了全然交付的信任,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喝了一大口。
“咕咚”一声,长宁咽下后有些意犹未尽,她睁开眼睛咂嘴道,“唔,好喝,有点甜,又柔又软的,我还想再喝一点。”
“不行。”秦深收起酒葫芦拒绝道,“这是酒,喝多了明天要头疼的,好了,现在没事了,你安心睡吧。”
他轻轻地抚摸着长宁的头发,想让她趁着酒意放松下来,长宁却盯着他突然说,“你又要走了吗?别走好不好,我好害怕啊。”
“不走,我哪都不去,就在这里。”秦深保证,“你闭上眼睛之前能看到我,等你睁开眼睛的时候,我依然在,别怕,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护你周全的。”
“那你要是死了怎么办?”长宁眼睛里含了氤氲的水汽,小小声地说,“你不在了,就没人护着我了。”
“那你说怎么办?”秦深不明白长宁怎么突然说到生死之事上,但还是顺着她说,“要是我死了,等阎王来收命的时候,我就跟他说我不走,一直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长宁楞了一下,被酒意侵蚀的脑袋针扎似的通了起来,她想到了那个在她死后茫然无措的时候推了她一下的青衣男子。
那人看不清面目,只是能让人感觉到丰神俊朗气宇轩昂,是个很有气概的人,长宁一直觉得他有些熟悉。
他推了长宁一把,在她从一片虚无中跌回过去的时候,在她身后说了一句话,他说,“长宁,下辈子不要再认错人了。”
要是那人死后一直陪在她身边,看着她嫁人后被无知无觉地养成金丝雀,看着她一无所觉地当成别人的垫脚石,看着她最后……那样屈辱又不甘地死去。
即便秦深已经说过他从未穿过青衣,长宁找寻的青衣人不是他,可是长宁只是想一想就心如刀绞。她拼命地摇着头,哽咽道,“不好,不要你死,也不要你陪。”
“我不成亲了,你也要好好的。”
秦深拂去长宁眼睫上的泪珠,隐约察觉到了几分长宁今日情绪失控的缘由,他轻轻地拍打着长宁,放轻了声音安抚她道,“好,我会好好的,长宁不必忧心我,睡吧,等一觉睡醒,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真的都会好吗?”眼泪被擦去了,长宁就又犯起了迷糊,她含糊地问。
“会的。”秦深伸手遮住她的眼睛,哄她,“睡吧,不必再想这些了。”
得到了承诺,长宁顷刻间就睡去了。秦深把被子给她盖好,坐着床边看她,不知不觉就看了许久。
长宁从小小的一团长到这么大,本质上却还是个天真的稚子。别人给她什么,她都视若珍宝地放在心上,一点点善意,一点点温柔,就能让她放下所有的心防,全心全意地交付信任。
对秦深是,对秦潇是,对齐岸是,对她的兄嫂家人更是如此。
可是,成年人的生活里,怎么可能付出一份就能得到一份,更何况先是君臣后是兄妹的天家呢。
秦深就着长宁喝过的酒葫芦喝了一口烈酒,在胸膛里横冲直撞的热辣酒气简直要烧红了他的眼。
再好的烈酒也是酒,它可以柔可以软,可是喝酒都能感到甜的人,心里该有多苦啊。
秦深扬起脖颈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仿佛长宁柔软手指的触感还留在上面,他苦笑了一下,生平第一次感谢多年军旅训练出的自制力,不然……
“唔,秦深……”长宁睡梦中犹是不安,她含糊咕哝道,“你别走。”
秦深一口一口地饮着酒,半壶清冽的烈酒被他如饮水般地喝完了,秦深愈发感到口舌干燥,他抓起桌子上冷掉的茶水一饮而尽,突然,他侧耳倾听片刻,转身看着门口。
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小院门口。
来的人是谁不做他想,秦深却恍若未闻,他折返回去替长宁盖好被子,翻出几个安神的香包挂在床头,站在床边撩着帘子看了她许久。
长宁睡着的时候也很乖,因为染了酒意两颊绯红,垂眸闭眼,唇红齿白,眉目清浅,像一株倚着夏日凉风,在水面静静安眠的含苞荷花。
静极,也美极。
秦深手指隔空点在她唇上,又一路跳跃,沿着她的唇峰,划过鼻尖,顺着秀气的鼻梁蜿蜒向上,点在了她的眉心。
这里曾经被他放了一朵雪白的梨花,这里应该有一朵雪白的梨花,由他亲手摘下,再亲手染在长宁额间,花日日常开,人也日日常见。
他这样想着,看到长宁眉间空空便心烦气躁,只想拿些东西填补上,于是他再按耐不住,在长宁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
一个吻。
一触即分,像轻风亲吻水面,像阳光亲吻云层,像二十四桥的月光撒在桥边年年生的红豆。
是珍惜,也是亲近。
所以不该被人打扰。
“秦将军,这般趁人之危之事,实在不是君子所为。”秦深身后,负手而立的小太子明明白白地看到了这一切,也轻轻巧巧地把一切都摊开来说,“你对长宁长公主,是否早就心怀不轨。”
作者有话说:小太子瞎说什么大实话_(:3」∠)
第34章
“秦将军, 这般趁人之危之事, 实在不是君子所为。”秦深身后, 负手而立的小太子明明白白地看到了这一切, 也轻轻巧巧地把一切都摊开来说,“你对长宁长公主,是否早就心怀不轨。”
秦深身影几不可查地一僵,他直起身,头也不回地漠然道,“堂堂的太子殿下,何时也有这种背后窥人的喜好了?”
小太子毫不客气地嘲道, “堂堂的秦府小将军,何时竟连背后有人都察觉不出了?”
秦深转身,既不行礼也不问安,居高临下打量他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只擅闯了领地的幼虎。小太子身量较之尚小,十二岁,算起来还是个幼童,却毫不示弱地冷眼看回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你一个小小的将军府, 难道还来不得吗?”
“小小的将军府自然是拦不住太子的,只是也希望太子知晓, 不请自来的客人,最好还是能谨守非礼勿视的规矩,免得惊扰了旁人。”
“惊扰?哼, ”小太子负手而立,眼神落在他身后,凉凉道,“叩门问安,不多踏入一步的是我,登堂入室,躺在床上的是我姑姑,同样是客,小将军未免也太过厚此薄彼了些。”
“长宁到了将军府合该是宾至如归,至于太子,”秦深也凉凉地看他一眼,“还是客随主便吧。”
“小将军好出彩的口舌,只是不知为何独在姑姑面前拙了言,怯了意,怂了胆,竟要借着一壶好酒才敢在无人处稍稍泄了心意?”小太子缓慢行至床前,撩起帘子看了长宁一眼,才捂着口鼻退后一步道,“好大的酒气。”
秦深沉默不语。
小太子此行本就不是来追究秦深的,与他针锋相对也只不过是看不惯秦深趁着长宁酒醉轻薄,此时见他沉默,便不欲再争辩,他看了熟睡的长宁一眼,对秦深说,“随我出来,我有话同你讲。”
秦深回头看长宁一眼,跟在他身后出去了。
小太子出了卧房经过侧厅,到门口的时候顿了一下,收回已经跨过门槛的脚,回头对他说,“就在侧厅说吧。”
秦深侧头看了一眼小院门口,什么都没说,让小太子在主位坐下,自己随意挑选了个离他稍远的位置坐下。
小太子也不多费口舌,开门见山地说,“姑姑今日去见了父皇,你可能猜到他们说了什么?”
秦深想想琼林宴上皇上的态度,还有父亲家书中提及的话,感觉此事并不难猜,他说,“略知一二,皇上该是焦心长宁的婚事了。”
小太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是也不是。”
“要是父皇忧心姑姑的婚事催促她,应当是父皇召姑姑进宫商议,而不会是姑姑主动进宫求见。”
“不管是因何而起,总归长宁并未达成所愿,甚至因为他的一番话伤心至此,”秦深大概是真的醉了,甚至连个敬称都没有,只沉声道,“有他这样当哥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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