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看着他时,她明明是很高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又忍不住掉了眼泪。
一颗颗眼泪砸下来,有点突然。
她连忙伸手去抹,却怎么都抹不完。
仿佛是之前压着的许多情绪都在这会儿听着他像是斥责,却分明带着关切的声音时,什么都克制不住了。
她的害怕,她的惊慌,在这一刻,再也无法压抑。
没有人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当谢桃第一眼看见浑身是血,生死未知的卫韫时,她的心里到底承受着怎样的冲击。
即便此刻,他身上,或是脸上的血迹都已经被擦了个干净,但谢桃的脑海里始终会闪过之前那寸寸的血色。
就像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从她的脑海里擦除的痕迹。
而此刻的后怕,在卫韫伸手把她抱进怀里的时候,便更加压制不住。
但她哭得很小心,没有弄出多少声响,只是偶尔会吸吸鼻子,发出几声哽咽如小动物般的呜咽声,总是隐忍着的。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或许已经历经生死轮转过一回。
或许就差那么一点,她就会永远地失去眼前的这个人。
而她,却始终只能这样,等着他前来,等着他告诉她,他还好好地活着。
除此之外,她什么也做不了。
这一刻,谢桃像是终于恍悟,
原来她和他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两个时空,还有两个一前一后,截然不同的时代。
她生来,就是这个现代社会里最普通的一个女孩儿。
没有见过真正的战争,没有切身体会过什么叫做刀光剑影,生死不论,争斗不休。
她到底……只是这样一个普通的人啊。
而他,却身在权力的中心,在那个封建年代里,他便如行走在刀尖血刃之上,一步错,便步步错。
后来,卫韫和谢桃躺在一张床上。
彼时,房间里一片寂静,许久都不曾有过一点儿声响。
“桃桃,”
卫韫终于出声,嗓音轻柔,“抱歉,让你担心了。”
他的下颚抵着她的额头,一只手轻拍着她的后背,就像是哄小孩儿似的,眼眉间更是显露出少有的细致温柔。
“但……我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始终耿耿于怀。
原本一切,应都在卫韫的掌控之中。
无论是去易丹国的路上,还是回来的这一路,卫韫已遇上过不下几十次的刺杀。
但依照他的武功,再加上国师府亲卫,亦或是从郢都军营里抽调来的那一队骑兵,这一路上也并未出过什么岔子。
唯独这次,却是他失了算。
卫韫千算万算,都未曾料到,那原本被年继堂抓回第三时空的邵俊康,竟会再一次出现,并与信王达成了某种交易,成了信王的党羽。
若非是邵俊康那一枪,卫韫断不可能会被人重伤至此。
而这一次,信王几乎是派出了数百人,来截杀他。
在混战之中,卫韫与卫敬等人失散,最后被逼至一片旷野之间时,他以将那追来的将近一百人,杀得只剩下了三十人。
最终,那三十人还是死在了他的剑下,但他也的确身受重伤。
可此刻,他却并没有再感觉到有一丝的疼痛,甚至身上连个伤口都没有看见。
“是奚叔。”
谢桃又往他怀里拱了拱,吸了吸鼻子,说,“他是神仙,他用仙术救了你……”
老奚?
卫韫在听见谢桃提及此人时,脑海里便浮现了之前在那间神秘酒馆里见过的那位中年男人的面容。
“原来如此。”
卫韫总算是解了惑。
如果是老奚,那么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你以后要是再遇到危险,你一定要赶紧过来,你知道吗?”
谢桃仰头望着他,认真地说。
“……好。”
卫韫摸着她的头发,轻轻地应了一声。
谢桃抱紧了他的腰,埋在他的怀里,闷闷地说,“我今天……真的特别害怕。”
从一开始,她就是被动的。
就算之前有了金粉,她也只能被动地等着他点燃金粉,她才能去到那个世界,才能见到他。
而现在,金粉用尽,
她就只能在这里,一直等着他来。
等待,本是这世间最煎熬着人心,令岁月光阴变得更加难捱的事情。
可是谢桃这辈子,注定只能如此普通。
她只是一个凡人,一个因为家庭破碎,而选择独自颠沛的人。
在这茫茫人海里,便是众生百相里,最平凡的那一种。
而她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捡到那片凤尾鳞。
因为那片凤尾鳞落入了她的手机里,所以她认识了和她之间隔着远比星河万里还要遥远的另一个时空里的卫韫,也是因为那片凤尾鳞,她才认识了谢澜,认识了老奚。
她这一生如此平凡的人生里,唯一惊起的波澜,就是卫韫,就是他们。
“刚刚你昏睡着的时候,我就在想,你的那个时空里有那么的危险,要不然……要不然就让你留在这里,再也不要回去才好。”
谢桃说着,声音渐渐地有点飘忽,“可是卫韫,我知道你有你必须要做的事情……”
如果可以,她也想要让他留在这里。
尤其是在她看见他浑身是伤,血流不止的模样时,这样的念头就更加强烈。
但是,
但是他原本就来自于那个世界,他从那样的时代里煎熬着成长,也在那里付出了许多。
那里于他而言,充斥着无数暗藏的危险,却也到底,是他的故乡。
要一个人,永远地离开他的故乡,再也不要回去,再也不见乡音。
并且要放弃他曾为之努力的一切。
卫韫做不到。
而谢桃也终究,也无法说出那样的话。
“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她说着说着,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卫韫在听见谢桃的这些话的时候,他的指节稍稍用力,下意识地将她抱得更紧。
“桃桃,”
或许此刻的心生触动,竟令他的那双向来冰冷无澜的眸子里染上了几分不太真切的水光。
那是极浅极浅的痕迹。
他喉间微动,清冷的嗓音在这般寂静的夜里,显得尤其清晰:
“我这半生,从未像如今这般,渴望活着。”
他这一生,潦草血腥。
无数人想要他的性命,而他的手上,也沾着无数人的鲜血。
从卫氏满门覆灭的那时候,他在这世间,便是孑然一身,无可留恋。
在犹如绝境般的死路上,他硬生生地杀出了一条生路来。
可他活了下来,却又偏生觉得,这世间了无生趣。
只因不想被人掌握生死,不想再成为他人眼里草芥一般的存在,所以他发誓要一步步往上爬,将世间至高的权力握在手里。
他活着,从来都是有一日,算一日。
旁人斗不死他,他便杀了那些所有想要他死的人。
他曾以为,他的一生便应是这般不死不休。
但他却从未像现在这般,觉得活着,原来也是一件不算煎熬的事情。
因为怀里的这个女孩儿,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活着的热切,就如同阳光炽烈的温度,直直地窜到了他的胸腔里,那是最令他无法抵挡的温度。
他竟也开始向往,世间温柔,岁月安稳。
透明的湿润无声落在了怀里的女孩儿乌黑的发上。
卫韫低首时,微凉的唇印上了她的额头。
第81章 她的到来
郢都的局势已经到了最严峻的时候。
卫韫必须回去。
但他却未料,他这一回去,便收到了南平侯府的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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