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中风过后,何军就回乡下休养了。
他在家闲的慌,病了之后,就不大干活。人一闲下来,就总是东想西想。
他知道,这辈子是干不过老婆子了,可是他还是没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于是每天就想啊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然,当每次同村的人问起,为什么他生病了,陈婆子却不回来照顾他的时候,何军心中总是莫名涌起一股悲凉来。
老婆子哪里还记得他?
都说老来伴老来伴,夫妻嘛,不就是老了相互依伴,你病了我瘸了 ,互相帮扶一把过日子的么?
可现在他的老伴儿忙着挣钱,所有的心思都灌在圆宝身上去了,哪里还管得了他的死活?
日久一久,何军心中也是赌气得不行,越住下去,就越感觉空巢,没人在乎他。
可要让他会城里去住,他也不肯,有心里阴影了。也只好自己跟自己较劲,瞎折腾。
好在,老婆子一腔心血都灌溉在圆宝身上总算是开花结果了,圆宝是个争气的孩子,这不考得个状元算是光宗耀祖了么?
何军一开始也是开心的。
他就当做是祖坟冒烟才会获得这样大的荣耀,于是逢人就吹牛逼,这一阵子,在大平村里过足了瘾,倍有面子。
可谁曾想,这牛还没吹完,忽然被一棍子砸得晕头转向的――圆宝居然是他家的孩子!
好嘛,本来只外嫁女的女儿,说是何家的血脉就已经够勉强的。现在就连孙女都不是了,这算哪门子的祖坟冒烟?
这简直就是飞来霉运!
何军憋了一肚子气,也不知道该向谁发泄去。
看了看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老伴儿,何军唉声叹气道:“你看看你看看,这是谁造的孽哦!我们的外孙女早就死了!这个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咱们这算是白忙活了吧?你说说怎么办?”
陈婆子一动也不动,压根没听见。
另一边,圆宝来到了局子里。
她是来看赵玉柱的。
不是来探监,她是有些事情想问清楚。
这一切的混乱,都是赵玉柱带来的。圆宝甚至怀抱着一丝侥幸,觉得可能是赵玉柱记错了。
赵玉柱和赵婆子两人入室伤人,抢劫两罪并罚,加上圆宝说了要计较到底,所以现在他们还没能从拘留所里出来。
赵玉柱看着比圆宝还要憔悴几分。下巴冒出了胡茬,眼神十分的绝望,带着一丝癫狂。
看见圆宝的时候,他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冷笑,但这抹冷笑,去被他更大的恐慌和无措压下去。
看着像跳梁小丑。
圆宝冷冷的看着面前这个非常落魄的男人,眼神带着不易察觉的冷然。
两人静静对视一会儿,一点小时候的温情都没找回来,反倒是更加的相看两厌。
圆宝努力的回想,却想不起他的怀抱到底是怎么样了。
在她记事起,好像见得最多的,就是赵玉柱不耐单的神色。
不管是圆宝要抱抱还是别的,从来不能如愿。
他真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圆宝暗暗咬牙,低声问道:“你是不是在撒谎?”
“我撒谎干什么?”赵玉柱嘿嘿的笑了笑,“我说过了,你要是不能让我如愿,我就把你的秘密公布出去。现在知道怕了?晚了!你要是能留点情分,我说不定就能替你保留一点秘密。你现在是不是被何家的人赶出来了?他们是不是不要你了?瞬间一穷二白,被扫地出门不好受吧?何家现在发家了,不管什么好处,都轮不到你了。这就是你短视!你要是能记得我几分好,你在何家过好日子,你吃肉,给我点汤喝,都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你活该啊你!”
赵玉柱洋洋自得,心中又得到了莫名的满足。
圆宝盯着他,兀自笑了一下,笑意有点冷。
“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儿?”
“不是。”斩钉截铁,不留情面。
圆宝难受得不行。
她并不是想和赵玉柱有什么关系,她只是舍不得跟姥姥的羁绊。
现在这点羁绊没了,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圆宝又问:“那我的父母是谁?”
“我――”赵玉柱声音一顿,忽然阴笑道:“你想知道啊?我偏不告诉你。除非你不告我了,让我从这个鬼地方出去,否则我一个字也不会说,你永远都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在拘留所的日子十分不好过。
狭小的空间不见天日,同房的都不是什么好人,一个比一个凶狠。对他来说多待一分一秒都是地狱,他想离开这里。
圆宝面色一沉,“你们犯了这么大的错,就算我不告你们,当着警察的面行凶伤人,你真以为你能点事情都没有?”
赵玉柱慌了,站起来想动手,但是看了一眼旁边虎视眈眈的警察,怕他们动手教训人,只要忍住。
他咬牙低喝:“小狼崽,只要你松口,我就能走!”
赵玉柱真是怕了。
不过现在圆宝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不管怎么样,他都想从这里出去。
“我不在乎。”出意料的,圆宝并没有继续询问下去,而是很无所谓的道:“我也不想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你爱说不说。只要姥姥一天没醒,你就一天给我呆在里面,待到死!”
恬淡温和的面上做出狰狞凶狠的表情,破坏了一惯的柔和,显出几分令人胆颤的狠色。
赵玉柱第一次看到圆宝发狠的模样,有瞬间的失神,被一个小女孩眼睛里的恨意给惊住。等赵玉柱反应过来时,圆宝早就走了。
赵玉柱狠狠的啐了一口,骂道:“小杂种!就知道你是个没心肝的!连自己爹娘都不想要,我呸!你迟早要遭报应!”
旁边的警察瞪他一眼,见探监的人走了,忙把他押走,不让他多生事端。
第二天,圆宝再去医院的时候,就发现陈婆子从单间转移到了多人病房。
这里一共有三个床位,除了病人本身,还有陪床的家属,房间里拥挤又吵杂,圆宝一进去,就被隔壁病床上一个小孩惊天动地的嚎哭声震住了。
她茫然的看了四周一眼,随后目光落在面沉如水的何军身上。
想了想,圆宝走过去,说道:“姥爷,为什么要换病房?这里不太适合养病……”
何军冷淡道:“不换病房还能怎么样?单间的价格可是这里的一倍还多,还不知道要住到猴年马月去,烧钱呐?单间和这里也没什么区别。她这么大把年纪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反倒在这个时候娇气了?”
圆宝急道:“医生说姥姥忽然晕过去可能是受刺激了,这个时候需要静养。这里不太合适,我去找医生换回去。”
“换什么换?现在我说的话都不顶数了?换来换去,难道就不折腾?她现在还晕着什么都不知道,吵不吵,问题不大。”何军很少能在圆宝面前这么理直气壮。
以往,不管他说什么,只要老婆子听见他训孩子,第一个就出来护犊子。何军就算心里有万般不满,也只得憋着。
现在老婆子说不了话了,他还要憋着?
住单人病房,根本就是没事找事!
就算现在钱有了,那也不能这么挥霍啊。
就他之前住院,也不是住单人病房呢。哪里有那么娇贵?这笔钱花得根本不值。
圆宝咬了咬唇,声音都有些飘了。“没事,我有钱。我出姥姥的医药费,我们可以给她最好的――”
“行了你有完没完?”何军忽然大怒起来,也不知道圆宝那句话让触碰到他心底的刺了,瞬间变脸,“我知道你有钱,我也知道你和老婆子感情好。但是你的钱是哪里来的?还不是老婆总帮你赚的?老婆子为什么受刺激晕过去,你心里没点数?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你才是罪魁祸首啊!你要是真为她好,你就不该在这里!只要你走了,不让老婆子操心,这比什么病房都管用!”
何军的一番话可没压低嗓音,病房里的人都投来目光,气氛变得尴尬又令人喘不过气来。
田丽和周永娟见圆宝要哭不哭的样子,都觉得何军的话说重了,劝解几声,但是哪想她们越是劝解,何军的脾气就越大。本来只是在训斥圆宝而已,后来连她们一起骂。
“你们这些女人,就是容易感情用事,见识短浅!现在还看不清形式?那赵玉柱都不要她,可见她不是什么好出身。以前你们被蒙在鼓里也就罢了,现在真相大白了你们还要替她说话,真不是猪油蒙了心?就你们这些胳膊肘子往外拐的人,我见一个骂一个!别学你们的娘,一个劲儿的偏心眼,偏到外人身上去!到头来,什么都落不着好!”
何军还是一家之主,虽然在陈婆子面前已经没任何威严,但是对付儿媳妇还是管够的。
他一发话,还是这么重的话,两个儿媳妇就什么也不敢说,一脸尴尬的看着圆宝。
圆宝哭够了,这个时候反倒一滴泪都掉不出来。
她静静站着,很吸一口气压住哭腔,坚持道:“姥爷,我不知道呢对我有什么偏见和误解,这些我都可以不计较,现在是姥姥的病最要紧。我们先把她移到单人病房去,至少她能休息得安稳一些。钱我来出,我不差钱。不管你怎么想,我乐意给姥姥花钱,我就想花这个钱!”
好嘛,现在他说的话真的不顶用了。
还顶嘴,还一脸无谓的顶撞他。
何军可气坏了。
他中风虽然休养好了,但底子到底是折损,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下巴又差点气歪。一怒极攻心,见说不通圆宝,动手就要把圆宝给撵出去。
“你给我出去!老婆子不想看见你!你要是继续留在这里,她就算醒来,也是第一个把你撵出去的!你跟我们家一点关系都没有,留在这里干嘛?看笑话?”
圆宝瞳孔一缩,听见“老婆子不想看见你”时,一颗心几乎停止跳动了。
她最怕的,就是这个了。
姥姥不待见她……因为她不是姥姥的亲外孙女,是捡来的。
何军是第一个不回避这个问题,直言出来的人,也句话就能把圆宝伤得鲜血淋漓。
她呆怔怔的,好像失了魂魄,被推搡出来都不知道怎么反抗,身体都不听使唤了。
脚下一个踉跄,她往后接连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
见她还不走,何军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一看到圆宝,他就想起这些年来,老婆子犯的浑。
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他一开始没放在心上。可现在知道圆宝不是自己的外孙女后,那些事情就都被记起来了。
想起来的,都是老婆子怎么偏心,还有圆宝这些年来在家里得到的偏爱,以及各种优待。
这些,都是心血啊,现在何军感觉这些心血都被狗吃了一样!
他感觉受到了愚弄!
“你走不走?”何军梗着脖子,怒道:“你要是不走,就别怪我动手赶人了!”
圆宝摇头。
何军忍无可忍,终于是动手,要打人了。
他想把圆宝赶走。
圆宝看见高高扬起的手,下意识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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