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工课,”周朱红怯生生地回答,她把那颗小小的巧克力握在手里,并舍不得当场就吃掉,“还有,语文课,我都很喜欢。”
“喜欢做什么手工?”聂棠温和地问,“剪纸?画画?还有别的吗?”
“这种娘娘腔的玩意就只有女孩子喜欢,我可不喜欢!”周冬青剥开巧克力,往嘴里一扔,享受地眯起了眼,“嗯,没我从前吃过的那种好吃,但也勉强还过得去了!”
“冬哥,你从前还吃过巧克力?”一个男孩诧异道,“这可是进口的,你看上面还有洋文!”
“洋文怎么啦?进口的难道就代表好吃吗?少来崇拜洋外!”
聂棠笑着接话:“崇洋媚外。”
周冬青吃了她的巧克力,对她的脸色也好了许多,小手一挥:“嗨,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能听懂就好了!”
聂棠分完一圈巧克力,就连周栋梁都没漏过。周栋梁举着这颗巧克力左看右看,终于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原来早上漂亮姐姐给他的巧克力是这位姐姐给的啊!
聂棠分完糖,看了下时间,现在离天亮还早得很,于是她主动问:“我们再来玩一个游戏好吗?”
她话音刚落,几乎所有人都刷得一下把目光定格在了她衣服两侧的口袋上。
现在在他们的心里,玩游戏就等于聂棠会输,聂棠输了就有糖吃。
“接下去,我们来玩故事接龙吧,我先讲一个《风俗通义》上的故事,然后按照顺时针轮下去,一人讲一个,不能重复,”聂棠提出了新规则,“要是讲不出来,可是受到惩罚的哦。”
一众小孩顿时沉默了……
《风俗通义》是什么东西?他们连听都没听说过!
聂棠给孩子们讲了《风俗通义》上的“泰山封禅”的故事。
她讲述故事的语调委婉动人,再加上泰山封禅这个故事本身还兼具神秘的神话色彩,她这一开讲,众人很快被她所讲的内容所吸引,一个个连眼睛都不眨地听她说故事。
等到她把故事说完,还有小孩意犹未尽,叫道:“你比我们的老师讲故事还好听,再来一个!”
聂棠温和地微笑:“可是我刚才定的规矩是每个人都必须要讲一个,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在讲,那么就算你们所有人都输了,全部都要接受惩罚?”
她这么一说,坐在她隔壁的周朱红立刻就细声细气地开口:“我给大家说个故事,女娲造人。”
“噫,无聊,这么老土!”
“还造人呢,这不就是捏泥巴?”
周朱红气愤地鼓起了腮帮子:“老土又怎样?除了这些老土的故事,你们还知道别的吗?”
众人不禁噤声。
本来他们觉得,不过是一个人说一个故事嘛,这又何难?可是现在得每个人都讲,还不能重复,那么最开始轮到说故事的人运气可就太好了,妥妥得逃避掉所有惩罚!
周冬青也后知后觉地看了一下自己的坐的位置,从顺时针顺序来看,他排在很后面,也就是说,他讲故事的次序十分靠后,万一他讲不出新的故事,岂不是……?
“……从此以后,天地间就有了人类。”周朱红很快就讲完女蜗造人的故事,然后轮到下一位。
下一位就讲了神农尝百草的神话。
其实他们这座破破烂烂的学校也有自己的图书室,里面的书是支教老师带过来的。
人多书少,村子里也没有什么适合小孩子玩的新奇玩意,最开心的事,莫过于看那些有插图的故事书了。
每一本故事书都被翻过无数遍,起了毛边,掉了书页,还是舍不得扔。扔了,后面的孩子就再也看不到了。
这就是这片美丽华夏大地上最贫瘠最穷困的小山村。
村子里的孩子,从一出生,似乎就是低人一等的,他们没有办法心无旁骛地读书,没有保暖的衣物,甚至都没有足够的、能够填饱肚子的食物。
他们的父辈们就过着这样不足温饱的生活,而他们仿佛就像是被黏贴复制出来的,也不断重复他们父辈的人生轨迹。
知识和物质上的贫瘠,日复一日以奔波劳累来赚钱糊口,在城市中干着最脏最累的活,拿着最少的工资,苦苦求生存。
巧克力是奢侈品,一本故事书也是奢侈品。
没有人能够真正改变他们的生活,只有自己拯救自己。可是因为谢沉渊的一个决定,这个村子的希望又被彻底毁灭了。
那些被他制作成傀儡的孩子,每一个人,身上都是寄托着村子里所有的希望。
他们拥有天真无暇的眼神,稚气童真的面孔,还有对未来的憧憬――这一切的一切,全部都被他干脆利落地毁灭了。
可能谢沉渊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他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他甚至还对叶渐离大言不惭地说,他是在帮助他们解脱。
聂棠听着那些童稚的声音不断回响在耳边,心里的怒气就像滚雪球,越滚越大。
终于,轮到周冬青讲故事了。
他本来就不爱学习,还把支教女老师给气哭过,老师管不住他,父亲不在,母亲又跑了,他就像一个孤儿,四处游荡,哪里会去看什么故事书。
脍炙人口的那些神话都已经别人讲完了,他憋了半天,憋得脸色又开始发青。
最终他赌气地站起身,愤愤地提了一脚边上的石头,郁闷道:“我想不出来了!没什么故事可讲的,来吧,要怎么惩罚我?”
所有孩子都不约而同地望向聂棠。
正因为聂棠的强词夺理,没理也要占三分,大家都觉得,她所说的,谁安排游戏,谁就制定规则,这还真的有道理。
再加上,她还有甜甜蜜蜜的巧克力!
她已经隐约取代了周冬青,成为了大家心目中的孩子王!
聂棠想了想,问道:“那你能弄到竹篾吗?”
周冬青一听“竹篾”两个字,不屑地拖长音调:“你要竹篾子干啥?”
聂棠听他语气,就知道有门,他自然会有他的办法,便道:“那我就罚你,给我准备一些竹篾。”
“……好吧!”周冬青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拍得啪啪作响,“包在我身上,明晚就给你弄来。”
接下去,又有孩子讲不出故事,聂棠便罚他去找一些纸来,若是有薄薄的桃花纸便更好了,没有纸,那便找一些画笔,彩色铅笔也好,普通的水彩笔也罢,都可以。
桃花纸便宜,彩色铅笔也不算稀罕物,在村子里还是很容易找到的,那些孩子便一个接一个答应了她的要求。
可是她提出来的要求让他们都觉得怪异:“姐姐,你要竹篾和桃花纸干什么啊?”
聂棠轻柔地微笑:“保密,这就是我们明晚要玩的游戏了。”
“哦哦――”大家恍然大悟,又充满了期待,“好像很好玩的样子呢!”
“是啊,你们之前那些游戏也太单调了。”聂棠笑道,“每一个晚上都玩差不多的,难道不觉得无聊吗?我来教你一些更好玩的东西。”
……
聂棠把除了变得更脏、眼睛哭得红肿之外,就没有任何异常的周栋梁带回了教学楼里。
周曼芳早就翘首以盼,见到他们安全归来,立刻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将周栋梁搂紧怀里,喃喃道:“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太好了,你没事!”
聂棠则微笑着看着他们母子团聚。
这一个晚上,她跟那些变成傀儡的孩子玩了四个多小时。
可是对于周曼芳这个母亲来说,她可谓度秒如年,担惊受怕,这一夜怕是像十几年那样漫长了……
她喜极而泣,又抬手抹掉了眼角的泪水,站起身来想要给聂棠跪下:“谢谢你,小聂,我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你救了我家这小子,我真是……”
聂棠忙扶住她的手臂,不让她真的跪下去。
虽然她的的确确是救了周栋梁一命,可也不需要别人给她下跪。
救人对她来说,并不算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唯一的遗憾,却是她来得太迟了,没能救到更多的人,尤其是那些孩子。
“我去休息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养足精神,继续想办法。”聂棠转过身,又朝着楼上的教室走去。
“小聂,你等等!”周曼芳道,“其实,你也可以跟我们待在一起的,我已经跟大家说好了,大家都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
“没关系,我跟叶……小姐在一起就好了,我们还有事要商量。”
聂棠都推辞了,周曼芳当然也不再坚持。
说实话,杂物间是唯一能够从里面反锁的地方,可是那味道本身就不好闻。
再加上许多村民被关在这里之后,根本就没有机会洗澡,整个杂物间都充满了各种混合的、不怎么好闻的气味。
她最终还是不好意思要求聂棠加入他们。
周栋梁眯着哭肿了的眼睛,凑近母亲耳边,轻声道:“妈,你张开嘴哦,啊――”
周曼芳下意识地张嘴,嘴里突然被塞进了一样东西,一股浓郁的可可味道顺着她的味蕾蔓延开来,满口香甜。
周栋梁小声在她耳边说:“这是我省下来给你的,好吃吗?”
周曼芳的眼眶又悄悄地红了,她点点头,用粗糙的指腹刮过儿子的鼻梁:“好吃,你这个机灵鬼!”
第496章 徐临川让我转告你记得活着赎罪
聂棠走上楼,回到之前过夜的那个教室,她的背包就摆在她之前拼在一起当床睡的两张课桌中间。
叶渐离坐在窗台,背对着她,沉声道:“我看了你们玩游戏时候的场面。”
聂棠挪开背包,打开手机开始回复沈陵宜的短信。
她打字很慢,可就算很慢,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打着:“我跟那些孩子们在晚上玩了游戏,他们之中很多人已经变成了傀儡娃娃。我很遗憾到得太晚,如果我能早一点到,解救他们就好了。现在是凌晨一点半。”
隔了片刻,沈陵宜就回复了:“我已经跟姚姐和徐临川汇合了,苏老师说他再去找点东西,然后跟我们一起出发去周口村。这些孩子的遭遇并不是你的错误,你无需为别人的错误感到愧疚。我这里是下午一点三十二分。”
果然是差了正好十二个小时!
聂棠:“我从来都没有认为这是我的错误,可是我有点难受。因为我利用了他们。”
她会把所有幸存的孩子和村民带离这里,可是她却带不走那些已经变成傀儡娃娃的孩子们。
她现在跟他们谈笑风生,相处和谐,可是到了最后,异类终究还是异类,她最终还是要把他们给斩草除根。
“……徐临川让我转告你,坚持住,不要沮丧也不要灰心,记住你曾经坑过他这么多回夺走了他的冠军的事实,你得留着小命为你做的对不起他的事情赎罪。ps,我觉得他就是在说胡话,你可以当他不存在。”
聂棠终于被逗笑了。
“喂,聂棠,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明显地无视我?”叶渐离突然从窗台上跳了下来,几步就逼近到她面前,“我刚才去看了你们玩游戏。”
聂棠放下手机,安静而又淡然地注视着他:“嗯,你看了我们玩游戏,然后呢?”
“你哄小孩很有一手,”叶渐离道,“按照我在福利院的经验,我觉得,你把他们大部分人都收服了。”
要知道,这些小孩早已不是正常的人类孩子了,他们能够听聂棠的话,保持乖巧听话,而不露出傀儡娃娃狰狞的一面,已经很难得了。
聂棠一本正经地回答:“不是我会哄人,而是他们很容易被哄好。”
叶渐离盯着她那双黑沉沉的丹凤眼,竟是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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