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
孟士培问:不喜欢?
孟晚霁轻声应:嗯。
孟士培倒也不是很惊讶。从孟晚霁大学毕业后,亲朋好友给她介绍过的对象两只手数不过来了,还没有哪一个是能够得到孟晚霁点头、进一步发展的。
没事,不喜欢就不喜欢,不过呀孟士培语重心长:小霁,差不多年纪了,自己也还是要上点心。
他的目光,忽然让孟晚霁想起了夜里的那个梦,想起了孟士培那副失望透顶的模样,胸口一下子沉得像被巨石压住。
从高中第一次梦到盛槿书,她就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了。
这一辈子,她结不了婚了。
可她张不开口告诉孟士培。
孟士培是个宽厚负责的好父亲,从小到大,他关心她、护着她、从来没有亏待过她,孟晚霁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可他也是一个传统的人,孟晚霁越知道他对自己的赞赏和期待,就越不想让他为难、越害怕让他失望。
他们到底不是亲生父女。
她只能言不由衷地应是。
*
接下来的一周,日子忽然变得漫长难熬了起来。除了要应付教学上层出不穷的学生纪律问题、孟士培朋友新牵线的相亲对象,孟晚霁还要额外花心思招架盛槿书。
盛槿书从那天晨跑以后,似乎一下子与她亲近了起来。她有分寸又没分寸,没做过界轻浮、令人困扰的举动,却也从不吝啬释放自己的魅力,忽远忽近、似撩非撩。
孟晚霁要是不知道她有女朋友、不知道她喜欢女人,也许还不会多心。可她知道了,她就没有办法不在意。
国庆放假前两天,孟晚霁厌倦了微信上无意义的对话,答应了新介绍的相亲对象的见面请求,准备过后就说清不合适,不用再浪费彼此时间了。
晚上八点钟,灯光旖旎,装潢别致,氛围感十足的南洋菜餐厅里,她一进门,一抬眼就望见了盛槿书。
盛槿书靠窗坐着,穿着黑色的露肩长裙,在秋千样式的藤椅上,和对面的沈庭华有说有笑,殊丽的笑容令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孟晚霁抿唇望着,感到了心脏酸涩的不适。
身边的男人在问:怎么了?
孟晚霁转开眼,很淡地应:没什么。她面色如常地在预定好的位置上落座,正好背对着盛槿书她们,一整餐饭,没再看盛槿书一眼。
食不知味。
不过半小时,她结束了这餐饭。男人表示可以一起去看场电影,孟晚霁借口学校还有事,拒绝了,男人便退而求其次,要求送她回宁外。
车子停在靠近教职工宿舍楼的西门,孟晚霁开门下车,男方也跟着下车,最后礼貌地与她道了个别。
孟晚霁目送他离开,转身准备过马路,路边停靠着的一辆保时捷大灯忽然闪了一下,鸣了笛。
孟晚霁条件反射地望去,就看见车门开了,上面下来了一个穿着polo衫的男人。
男人三步并作两步,气势汹汹地走近了她。
孟晚霁愣了好几秒才认出来,是那个之前见过一次的相亲对象万梁。
她皱了皱眉,奇怪地望着万梁。
万梁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站到她的跟前,声音很低地质问她:你又认识新对象了?
一副捉奸的语气。
孟晚霁莫名其妙,冷了声说:万先生,你喝多了。
话音刚落,万梁就攥住了她的手腕,眼睛有点红地追问:为什么?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不合你心意了?
孟晚霁猝不及防,被攥得发疼,沉了眉眼挣扎,呵斥他:你放开我!你发什么酒疯!
可万梁仗着身高、力气,根本不放手,甚至还不管不顾地攥住了她的另一只手,想要强行抱她,就不能给我个机会吗?
孟晚霁挣扎不过,准备抬腿踹他腿心了,一阵冰凉的水意突然从侧面袭来,溅了几滴在孟晚霁的脖颈上。
万梁满脸是水,气急败坏地转头去找水的来源。
孟晚霁趁势甩开他的手,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转身就快步往水的来向跑去。
可刚跑两步,她定睛看清对面站着的人是盛槿书,脚步不由自主又僵住了。
盛槿书穿着高跟鞋,撩了一下耳边的发,银色的大耳环在路灯下闪耀。她站到了孟晚霁身边,不动声色地把孟晚霁掩到身后,把空了的奶茶杯往万梁脸上扔去,似笑非笑:酒醒了吗?需要陪你一起在这里等110过来吗?
万梁根本没有醉,不过是觉得有些女孩会受不了男人的软磨硬泡,想玩一出痴情男人的把戏,借醉行凶。就算不能成功,能揩点油也不算亏。他被泼了一脸水又挨了一巴掌,本想发火的,可一听盛槿书说报了110,眼神又很不好惹的模样,立刻又怂了。
闹大了就太难看了。到底忌惮孟士培,他甩了甩脑袋,装作忽然清醒了大半的模样,连连后退,愧疚捂脸。
对不起,今天的事真的不好意思,是我喝过头了他喃喃自语,退到保时捷车旁,一副悔恨万分的模样,拉开车门,踩了油门就跑。
盛槿书冷笑一声,记了车牌号,连手就打了122举报他酒驾。
她的神色,敛去了平日的玩世不恭,眉峰里,是缠绕孟晚霁梦境多年的冷锐。难以接近,又令人怦然心动。
孟晚霁压住自己狼狈的情绪,和她道谢:谢谢。
盛槿书低头看她,眉头松了松,脸色缓了下来。她从手包里取了张纸巾,帮她擦拭衣领和下巴上的奶茶渍。
孟晚霁不自在地往后躲,我自己来。
盛槿书也没勉强,松了手把纸巾给她,触了触她手腕上的红痕,提醒:手一会儿要用药酒揉一揉比较好哦。
语气温和得令孟晚霁心悸。
她不敢看她,应:嗯。
两人收拾好并肩往校园里走,夜风送来丝丝凉意,给孟晚霁带去一种不知今夕何年的错觉。
前男友?盛槿书状若随意地问。
孟晚霁应:不是。顿了顿,她补:相亲对象。
盛槿书噢一声,了然地问:今晚那个也是相亲对象?
孟晚霁心脏漏了一拍。原来她也看到她了。她忽然觉得双脚落到了实地,想起了今晚的种种,想起了横亘在她们之间的现实。
痴妄是可耻和不应该的。她没了心情回答盛槿书。
盛槿书以为她是默认了,半开玩笑地说:介绍人的眼光好像不怎么好,这两个看起来都不怎么样哦。
她调侃:孟老师你是不是脸皮太薄,太好说话了?
下次我帮你拒绝怎么样?
孟晚霁忽然停下了脚步。她叫她:盛老师。
盛槿书也跟着停下了脚步,满眼是笑地望着她。
孟晚霁想,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张开嘴,努力武装出了最冷淡的声线,说:我不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亲近到你可以随意指点我感情私事的程度。
盛槿书的笑,在一瞬间淡去。
抱歉,是我多管闲事了。空气凝滞几秒,盛槿书又扬起了笑,这次,笑意不达眼底。
第10章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孟晚霁蹙着眉头,在生物钟的作用下醒来。窗外的天,灰蒙蒙的,是入夏后难得的雨。她偏头拿了腕表看时间,屈肘撑着坐起,有迟钝的痛意慢慢地泛开,来自腕部,也来自腹部。
用药酒揉过的手腕,依旧显出了淤青;南洋菜不知道是不是不合肠胃,胃从昨晚入睡前就不是很舒服。
不是很难受,也不是很难忍。
她没事人一样下床,按部就班地换了衣服出卧室洗脸刷牙。
再一次,她遇见了也刚好打开门的盛槿书。
盛槿书挽了发,穿了套她没见过的米色连体工装裤,干净利落,衬得一贯柔媚的眉眼都多了几分锐利。
后知后觉,孟晚霁想起了今天早上盛槿书有早督修。四目相对,盛槿书还是给了她几分体面,神色淡淡地说:你先吧。
丝毫找不到前几日总热情邀请她一起的影子。
孟晚霁喉咙动了一下,还没应话,盛槿书退回卧室,关上了门。
孟晚霁望着紧闭的门,抿了抿唇,垂下眼睑,面色如常地踏入卫生间做该做的事。
阴雨天,真影响心情。她没开灯,听着雨声挤牙膏,有好几秒的走神。
没想到,这不过是一天阴雨的刚开始。
早上一进校,八班的班主任就找她告状,说她们两班的包干区相邻,边界不清,平时有时候她们班多做一点,有时候孟晚霁班多做一点,互相理解一下,没什么的。但是最近两天,学生找她告状,说五班做包干区的人根本不好好做,老是把垃圾直接扫到他们班的位置就当了事了。学生观察了两天,发现天天如此,忍不下去了。
孟晚霁只好马上找这两天做卫生的学生了解情况。
学生一开始死不认账,后来被问急了才说,是八班先这么干的,他们气不过才以牙还牙的。
八班班主任立刻沉了脸了,把前几天她们班做卫生的学生都叫出来了,两班人马当面对质。
最后谁都有自己的理由,谁都委屈得不行,孟晚霁和八班班主任一个头两个大,拿他们没办法,只好各打五十大板,让他们都写一份检讨,下不为例,放他们回去了。
两人感慨两句,孟晚霁刚刚拿了保温杯到饮水机前接水,以为可以安静地度过这国庆假期前的最后一天了,结果刚上课没多久,数学老师贺晓雯从五班怒气冲冲地回了办公室,大声囔囔,这课没法上了。
孟晚霁记得五班课表,知道她这是从五班出来的,连忙上前询问。
贺晓雯余怒未消,眼角泛红地控诉:宋雨湘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她说宋雨湘在她的课上看漫画,被她当场揪住了却死不承认,强词夺理,还让她有本事去查监控,一点尊重都没有给她。她要孟晚霁立刻联系宋雨湘的家长,宋雨湘不道歉,就让她的家长道歉。要是都不道歉,宋雨湘就不要再进她的课堂了。
孟晚霁愕然。宋雨湘当了一年多她的课代表,她多少对她有点了解,印象中,她不是这样的学生。她家长会上见过她父母一次,看起来是不苟言笑,家教很严的家庭,所以不知道是不是因此,宋雨湘在课下性格再活泼外向,在纪律上,一贯也都是循规蹈矩的。
她怕有隐情,安抚了贺晓雯,亲自送贺晓雯去五班,给足台阶让她先继续上课,而后把宋雨湘叫出去,带着要一起去监控室。还没到监控室,宋雨湘就自己承认了:老师,不用去了,我确实在数学课上看漫画了。
孟晚霁有些失望,问她为什么课上不承认,还顶撞贺晓雯,宋雨湘却不肯再说了。
孟晚霁不是一有事情就喜欢请家长的风格,更怕事情闹到家长那里,宋雨湘会不好收场。她有意护她,想给她个机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无论她怎么安抚引导,女孩都不肯吐露原因,也不答应道歉。
她看着女孩倔强的脸,内心有一阵的无力和挫败。她从来都不是擅长沟通与调和的人,教师也不是她自己选的职业。每每处理这种事,她都恍惚,她在做什么,做得真的对吗?
可任其职,尽其责,无论如何,她都只能打起精神尽力而为。
好不容易,这鸡飞狗跳吵吵闹闹的一天终于过去了,孟晚霁回到宿舍才反应过来,这一整天,除了卧室门口的那一句你先吧,盛槿书一句话都没有再和她说过。
这不就是她想要的结果,挺好的。她如是宽慰自己。
时间不早了,宿舍里却一盏灯都没开,只有卫生间的门缝下透着一点光,隐约有水声传出,孟晚霁猜测盛槿书应该是在洗澡。
她处理了一天宋雨湘的事,晚饭都没来得及吃。虽然胃从早上就一直胀着,一点胃口都没有,但规律的生活习惯还是让她打开了冰箱,取了速冻饺子,烧水下了一点。
噗噗噗,水沸了,饺子熟了,她舀出饺子准备随手洗锅。锅放到了水槽上,打开水龙头,细细的一阵水流过后,水龙头竟是一滴水都出不来了。
孟晚霁愣了愣。
停水了?
她拿过手机打开微信,才看到消息群里两分钟前大家就都在问停水了吗,物业回复,外面水管爆了,水务局的人正在紧急抢修。
孟晚霁被迫只能先把锅搁置着,回餐桌旁准备吃饺子,忽然想起了什么,放下筷子走到厨房门口。
侧对面就是卫生间,里面果然也没有水声了。
她在厨房门口站了多久,卫生间就安静了多久。
孟晚霁想,盛槿书大概洗到一半被困住了。
大夏天的,卫生间里没有电风扇更没有空调,孟晚霁换位思考如果是自己此刻浑身湿黏,满头泡泡、满身沐浴露地站在里面,整个人都开始难受了。
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来水的,她要一直在里面等吗?孟晚霁怀疑。
实在看不过眼,孟晚霁咬了咬唇,去阳台把备用的两桶桶装水挪到了卫生间门口,敲了敲门,说:停水了,我把桶装水放门口了,有需要的话,你自便。
卫生间里静悄悄的,盛槿书没说话。
孟晚霁站了站,不再多话,转身回厨房吃水饺。
水饺盛出来太久了,已经发凉发硬了,孟晚霁吃了一口就不想吃第二口。
忽然,她听见卫生间门吱呀一声开了,随即是窸窸窣窣水桶被拖动的声音。
孟晚霁咬着水饺,眉眼舒展开,不自觉地吃了好多颗水饺。
*
凌晨四点钟,盛槿书被卫生间门反复开合、马桶反复冲水的声音吵醒。本来收拾行李睡得就晚,定了五点半的闹钟,想着赶飞机来得及就好,结果现在就被吵醒,盛槿书心浮气躁。
她拧着眉下床,想出门问问孟晚霁大半夜地在干什么。就算是有比她更早班的飞机要早起收拾,手脚也可以轻一点的吧。
她打开门,准备兴师问罪,可一抬眼,看到的却是半敞的门缝里,孟晚霁蹲在马桶旁弓着背、捂着腹部,似乎分外难受。
她怎么了?盛槿书满腔的火气消散无踪,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她下意识地想上前关心,脑海里忽然浮起了昨晚孟晚霁质问她时的冷眉冷眼、冷言冷语,脚步又迟疑了。
不管吗?心里实在过不去。
算了,就当看在她晚上送水解围的面子上吧。
她上前敲了敲门,问: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