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清岭牵起鹿晓的手,感觉到眼前这个瘦小的女孩子的指尖冰凉,温度远比室温要低得多。
他问她:“他们就是你的评分表?”
鹿晓沉默。
郁清岭握着她的手,感觉到从她的手心传来的丝丝凉意。人在焦躁和紧张的情绪下,随着身体出汗,体表温度会下降很多――他知道,鹿晓她一直很紧张。
郁清岭低头静默了一会儿,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郁教授,我们应该回……”
“不应该。”郁清岭淡道,“自闭症患者有时候也会因为情绪紧张而出现体温下降的情况,这时候第一选择应该是离开不愉快的环境,减少影响因素。”
鹿晓踉踉跄跄跟着他:“我不是自闭症患者……”
“但你并不开心。”郁清岭低道。
鹿晓忘记了挣扎,有那么一秒钟,她怀疑自己在郁清岭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丝阴霾,那一瞬很短暂,如同黑夜里一闪而过的阴云。她被他牵着手一路茫然往前走,穿过漫长的走廊,迈步下楼梯,几乎要走到门口。
她终于清醒过来:“等……我的包还在上面,公寓的钥匙……”
郁清岭已经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没关系。”
鹿晓原地纠结:“可是他们还在楼上等……”
“让他们等。”郁清岭冷道。
第62章 同居
出自车上,鹿晓仍然有一些迷茫。
她向来胆小,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在秦家做过最激烈的事大概是……发现跟秦寂发展无望之后又羞愤又丧气,借着念大学提着行李箱住到了外面,除此之外,她几乎没有忤逆过秦父秦母任何决定。而今天……她就这样放了他们鸽子?
茫然过后是心慌。
眼看着路边的景色越来越远,鹿晓在出租车里如坐针毡。
“郁教授,我们是不是先回……”
鹿晓回头看见郁清岭的脸色,微微一怔。
此时此刻的郁清岭看起来有几分陌生,一向平静的脸上表情晦涩,全身上下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阴沉,这阴沉不似秦寂发火前那样狂风暴雨前的暗流涌动,反倒是如同夜晚平静的湖面,无风无浪,沁凉冷静。
他这是……在生气吗?
鹿晓不确定,她其实从来没有见过他现在这副模样,商量的话就咽了回去。
郁清岭回过了头,眼睫微微垂了垂:“我们不回去。”
鹿晓不点头,只是僵直着脊背坐着。她实在是不擅长拒绝人,尤其那个人还是郁清岭。可是……
鹿晓的心里乱作一团,下一秒,郁清岭冰凉的指尖覆盖在了她的手掌上。
他说:“还有15分钟,出租车会路过sgc。”
鹿晓一怔,不明所以。
郁清岭低道:“在这十五分钟内,如果你想要回去,我会尊重你的决定。”他盯着鹿晓的眼睛,“我带你离开,只是希望你知道,你不需要评分表也不需要讨好任何人,包括我在内。”
鹿晓:“为什么……”
郁清岭道:“因为你需要摆脱惯性思维的环境,才能做出冷静的决定。”
鹿晓也有些晕眩,发怔了一会儿,小声重复:“为什么……”
郁清岭目光微敛,声音柔软了下来:“因为你是一个太柔和的人,鹿晓。”
因为你是一个太柔和的人。
鹿晓闭上眼睛,感觉身体里多年积攒的困乏忽然显露出了尖锐的形状,随着郁清岭的抽丝拔茧,那团氤氲渐渐显露出了真实的样子――那从来不是一团轻飘飘的雾气,那是一块被遮住了形状的丑陋的石头。
“我……我想一想……”鹿晓低声道。
“好。”郁清岭轻道。
除此之外,他就真的再也不说一句话。
他松开了交握的手,好像是刻意要把出租车里窄小的空间,变成一个飘荡在宇宙的安全舱。
鹿晓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冲动地打开了车窗眺望远方。
秦寂选择的餐馆是在远处的高楼,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把周围的云彩都照彻出了形状。明明出租车在疾驰,它却好像一直就在相同的位置,从来就没有变化过距离。
于是焦躁开始滋长。
愧疚与焦灼的思绪被拉得细长绵延,身下的坐垫如同火燎。
鹿晓几乎要开口叫出租车司机停下,可就在转瞬之间,出租车行驶过一个十字路口。车身在路口划过一个绵长的圆弧,那一幢霓彩的大楼就此被遮挡,只剩下天边一丝稀微的虹光。
忽然间,快要到顶点的焦躁开始消弭。
就好像潜行久了,骤然吸到了一点点氧气。
鹿晓回头看郁清岭,发现他的目光一直在她身后,从来没有离开过。
“我……”鹿晓低道,“不去sgc。”
郁清岭的目光微沉,却仍然点点头,朝司机道:“师傅,麻烦您……”
鹿晓抓住了郁清岭的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郁清岭微微侧耳,安静地等着。
鹿晓酝酿了一会儿,小心道:“我想回公寓。”
郁清岭微微出神,片刻之后,嘴角勾了勾:“好。”他轻道-
出租车缓缓行驶进小区时,鹿晓的仍然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焦灼和愧疚被心慌冲淡,五味杂陈之下的情感变得迟钝,于是渐渐升腾上心头的反而是隐隐的刺激。
真的做了甩手掌柜吗?
鹿晓被陌生的兴奋冲刷出一丝别样的雀跃,她下了车,仰头望着高耸的公寓楼。
“1、2、3……”
明明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疑惑,她站在楼下像儿童数鸭子一样,一层一层数数儿,数到最后视野一片混沌,她不好意思地抓耳挠腮:“要不我还是上去敲敲门看吧?”
“十八层,没有灯光。”郁清岭站在十几步开外的地方,微微眯着眼。
鹿晓:“……万一商锦梨没开灯呢……”
郁清岭微笑。
三分之后,现实果然打脸。任凭鹿晓如何换着法子敲打房门,屋子里都是一片寂静。
鹿晓无奈打电话给商锦梨。电话那头响起商锦梨醉醺醺的声音:“鹿晓,你要不要猜猜看,我这里是凌晨几点?猜对有惊喜。”最后几个字,商锦梨显然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鹿晓:“……”
这种时候,商锦梨这家伙竟然出国了。
鹿晓觉得兴奋劲儿正在过去,荒诞之神正在眼前摇头摆尾嘲讽。
她挂断电话,哭丧脸:“怎么办,锦梨出国了……”
现在的局面相当尴尬,她一没有备用钥匙,二不可能回秦家主宅,身份还留在餐馆座位上的包里,她现在活生生就是一个三无人员,社会盲流,流浪汉标配了……
“我的住处。”郁清岭低道。
“……啊?你家啊?”鹿晓呆滞。
郁清岭的脸上波澜不惊,只是表情认真道:“我们未婚夫妇。”
清清淡淡的一句话,鹿晓感觉无名指上的戒圈周围微微发起烫来。
郁清岭大概是觉得得到了默许,于是牵起了鹿晓的手又走进了电梯。
鹿晓在透过电梯门的倒影看见了自己局促佝偻的身体,顿时脸上越发发烫――没关系。她努力地安抚着自己战战兢兢的小灵魂――他说得没有错,本来就是……名正言顺的啊-
走出公寓楼门,一阵凉风出来。
鹿晓衣衫淡薄,一个激灵,身上的旖旎泡沫瞬间被吹散。
她看见寂静的公寓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越野车,车子刚刚熄火,秦寂推开车门走出驾驶座,脸上神情阴云密布。
秦寂看着鹿晓,嘴角勾起了一点弧度:“洗手间有些远,我来接一接。”
鹿晓浑身一颤,熟悉的压抑感觉果然又渐渐升腾起来。
秦寂的目光始终锁定着鹿晓,仿佛是当郁清岭只是一团空气。他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眉头渐渐锁起,于是从口袋里抽了一根烟。
“晓晓。”秦寂沉吟,“你现在跟我回去,刚才发生的事情就会永远是个秘密。”
鹿晓站在原地,踟蹰不前。
秦寂点燃了烟吸吐一口:“晓晓,我希望你能明白,今晚所有的争执只是针对郁清岭的专业性,他们对曦光计划和你的爱心没有半分质疑,只是担心你受蒙骗。”
“……我知道。”鹿晓小声道,“今晚是我不懂事。”
“既然知道,那就回去吧。”秦寂道,“爸妈并不知道你出来的事情,只要你回去,你和我,你和爸妈,我们依旧会是美满的一家人,不会留下任何罅隙。”
……回去么?
鹿晓忘了一眼远处的霓虹,半个小时的车距,其实已经看不见了。
鹿晓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
“我不想回去。”如同多年前搬出秦家一眼,她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晓晓……”
鹿晓看一眼郁清岭,从他的眼睛里得到了一点勇气,艰难地开口:“我知道,我今晚做了非常不礼貌的决定……但是我不想回去……”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我知道。”鹿晓小声说,“我一直都知道。”从小到大,一直都知道。
秦寂深深看着鹿晓:“所以,你为了这个精神病,你要抛弃家人?”他的眼底写满了嘲讽,“怎么,我都知不道精神病原来还会传染。”
“秦寂!你太过分了!”鹿晓惊惶地回头看郁清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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