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台下一片哗然,这时其他记者便按捺不住了,纷纷开始提问,哪怕拿到一点边角废料,也好交差。
“可既然是帅府作出决定,惩治这种卖国求荣之人,为什么要让这位女士开枪呢?”
韩江雪对这位记者投以赞许的目光:“你问到点子上了,提醒了我。这位女士,是一位胆识过人,身手了得的女中豪杰。自幼习武,有须眉不能企及之能力。其父又是松北省副督军,为松北地区剿匪事业做出了重要贡献。这一次,大帅决定再度征讨东部之匪患,我们决定聘请楚松梅女士为我们的特别军事顾问。”
楚松梅本就因着杀人而惊恐不已,刚刚回过神来的空当,便听到了这段让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决定。
她错愕抬头,韩江雪却只是颔首一笑。
“这也是我们帅府,乃至全国,绝无仅有的聘请女性成为军事顾问。这位记者,看在你能够抓到要点的能力上,我准许你明日到我办公室去,拍摄楚松梅女士的聘任令。”
月儿近乎目瞪口呆地看完了这出精彩绝伦的戏剧。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须臾之间,能有这般乾坤扭转的转圜。
她看过的话本小说不少,却从不敢相信这也能照进现实中来。
转瞬间,楚松梅成了惩治卖国贼的巾帼英雄,她大胆时髦的发型,别具一格的气质,绝无仅有的中性打扮在这一刻恰到好处地与自己的身份相得益彰了。
她意识到了自己成为了韩江雪夫妇的提线木偶,可当被众人簇拥着,夸赞着的时候,她余光里瞥见了那倒在血魄中的冰冷尸体。
仍旧那么妖艳,那么美丽,却终将成为万人唾弃的贼人。
想着今日所受的屈辱,与此刻地位的反差,她突然间释然了。索性去享受这份被引领而至的无上殊荣。
她转头时,眸光正与月儿相触。
月儿心下一惊,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这个被自己利用了的女人。
可在四目相对的刹那,楚松梅的脸上却骤然盛开起一朵灿烂的娇花来。她向月儿明媚一笑,眼底所有的,不仅仅是释然,甚至,还带着一丝感谢。
月儿干瘪地报以一笑,旋即看向了韩江雪。
那站在台上睥睨着众人的冷峻脸庞,那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自信于超然。
原来她筹谋至此,不过是画蛇添足罢了。
她突然想起那个月夜,韩江雪对她说,放心吧,我能处理好一切。
原来,她更应该相信他。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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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众人在官兵的有序引导下, 渐渐散去。
月儿此刻也恢复了冷静, 她慢慢走向地上那具尸体, 尽管散了瞳孔,脸色也愈发惨白, 但仍旧不乏一股妖异的美艳。
那么一瞬间, 月儿脑海里闪现的,是在天津时, 死在她面前的日本女人。
不过是两个月多一点的光景, 此刻的月儿却再不是当时瘫软在韩江雪怀中的哭包了。
月儿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胜利的快感, 反而心底如同被掏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一般, 空落落的,让她不知所措。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当日给予她温暖的拥抱仍在。
韩江雪走上前, 揽过月儿的肩膀,强迫她把头别开。另外一只手轻柔地覆上了她的眼睛:“好了, 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在这个空当,副官利落地差人将尸体挪动运走了。
月儿阖上的双眸在他宽厚的掌心中终于感受到了人世间仅存的温暖,至此,月儿泪水才一滴一滴滑落,浸湿了韩江雪的手掌。
他手臂轻轻一拉拢,将她揽在了怀里。
妆泪弄花了韩江雪的衣襟,但两颗心终于摆脱了那细如蛛丝的摇摇欲坠,稳稳落了地。
莉莉近乎是死在韩江海的怀里的, 他被美人猝不及防的惨死吓得差点丢了半条命,而后又被韩江雪的言语惊愕得险些没保住剩下的半条。
转瞬之间,自己一直不肯放在眼里的妻子,成了万人敬仰的女英雄。他爬起身,扑了扑身上的灰尘,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朝着楚松梅走去。
此刻的楚松梅高昂着头颅,并不想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于是转身上了韩家的汽车,恰在韩江海快要上车的时候重重关了车门。
扬长而去。
月儿哭得累了,一腔委屈与不甘也发泄出来了,她抬起小脑袋,瓮声瓮气地问道:“接下来,怎么处置李家?”
韩江雪之所以要如此将莉莉归罪,就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彻底打压李家。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我会下令继续调查李家的,毕竟李博昌确实掌握了不少东北军机密,这不是我们强加给他的罪名。”
“所以,要查抄李家?”月儿问得小心翼翼,含着秋水的一双杏眼里带着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
但韩江雪敏锐地捕捉到了。也明白她在怕什么。
“是。有什么顾虑的么?”
月儿慌乱间摇晃着小脑袋,赶忙开口:“没……没什么……”
疯狂想要掩饰自己心中的恐惧,却欲盖弥彰。
“我能参与到这次搜查当中么?我……莉莉好像扣押了一个广德楼的跑堂活计,我……我想把他救出来。”
韩江雪毫不犹疑地说了声“好”。
他很想再问一句,这位伙计与她有什么关系。但如今他深知月儿心底的秘密,愈发小心呵护,生怕这层窗户纸捅破了,伤了月儿,而他亦是承受不住的。
月儿没想到韩江雪会如此干脆利落地答应,心中多有疑虑,却又不好开口询问。
只得转换了话题:“你怎么拿到这些材料的?”
“交易,许你做老板,就不许我去做点生意?”
月儿错愕,这件事情,唯有一人可以办到,那就是韩静渠。儿子与老子之间能做什么样的交易呢?韩静渠之前一直都在极力撮合纳莉莉进门的事,为什么会转瞬之间同意与韩江雪合作了呢?
月儿一想到这,突然心下一紧,惶惶扳住韩江雪的双臂:“你答应他什么了?”
韩江雪将月儿拉到了僻静处,低语:“别这么紧张,没什么。不过是同意他给大哥安排个官职,职位在我之下,也没什么实质兵权,无妨。放心吧,我的事情,我能解决得好的。”
月儿知道韩江雪不过是报喜不报忧罢了,又总是这般举重若轻的模样,心中心疼,却也明白自己着实无能为力。
她听着韩江雪的那句“我能解决好的”,心下便火辣辣的疼。他总是能默默解决好这一切,一如这次处理突发状况。
及至此时,月儿才明白,自己自以为是的成长,何尝不像是孩童步履阑珊的第一次学走路?
自以为可以无所畏惧的奔向这广袤世界了。可却不知,身后一双虚掩着的手,一直护在左右。
“谢谢你,江雪。”
韩江雪终于于这一刻露出了最温暖的笑意,用手刮了刮月儿的鼻子:“好了小哭包,拿出点实际行动来,该卖力气的时候卖点力气,比什么都强的。”
*
东北军闯进李家的时候,一大家子人都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四下里逃窜着。唯有与月儿打过一次照面的李夫人安静端庄地坐在前厅的沙发上,手中还端着茶盏,轻轻拨动浮沫,似是早有预兆,亦似是在等着故人叙话,稳稳坐定,没有一丝慌乱。
她低敛眉眼,五官凌厉,与莉莉颇为相似,只是眉目之中多了一丝沉稳持重。
“月儿姑娘,别来无恙。亲自带队来抄我李家,是不是,有点太着急了?”
她的声音比莉莉那般尖利的嗓子倒是沉稳了许多,但也说不上悦耳动听,只是平白多了几份苍音,不知是生性如此,还是突逢大变,转瞬间哑了嗓子。
没等月儿回答,她继续说道:“月儿姑娘,你这名字起得好啊。皎皎如月,月又阴晴圆缺。我知道你也是个知书达理之人,应是也明白‘月满则亏’的道理吧?”
月儿于客位上坐定,亦是从容:“李夫人才情过人,月儿着实佩服。但其实李夫人也明白我此行的目的,您兜兜转转绕这么大弯子,也不过拖延些时间罢了。月儿与您无冤无仇,并不想多交涉,还望您能行个方便。”
李夫人朱唇轻勾,嗤之以鼻:“无冤无仇?你韩家杀我丈夫女儿,是不共戴天之仇,您这张巧嘴轻轻一碰,便能说出‘无冤无仇’来?”
她恰在此时抬起头来,眸光之中杀气四溢,她冷冷道:“月儿姑娘,做个选择吧。想保住身世,还是救你的伙伴?”
月儿长颈挺直,气势毫不输给李夫人:“夫人,时至今日,你觉得我是来和你谈条件的么?”
“你呀,还是太年轻。慢慢你就明白了,人世间有的是力不能及的事情,哪怕占尽了地利人和,老天也不见得能让你顺遂,更别提想要两全了。你若真是不信邪,不妨可以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找到你想要的。我有的是时间,来教给你这小辈一点人生感悟。”
月儿挥手,兵士四散开来,在偌大的李府之中近乎翻了个底朝天。没有寻到庆哥的踪迹,也没有月儿想找的关于“明如月”的资料。
月儿压抑着满腔怒意,仍旧与李夫人耗着,但显然她已经没有太多的耐心了:“李夫人,你当真以为帅府与我都是菩萨心肠,不敢动你么?”
李夫人莞尔:“当然没有,天真是你们年轻人的权利,我这把年纪,就不敢再做什么天真之事了。不过岁数大了,骨头也便比你们年轻人硬了一些,对死亡也就没有那么大的恐惧了。少夫人,左右是一死,我死了,你什么都得不到。”
这话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莉莉这般胡搅蛮缠,看来还真是随了根了。
左右权衡一番,月儿觉得这李夫人虽是可恶,但话也在理。如果真的到了需要二选一的境地,月儿仍旧觉得庆哥是无辜之人,多让他受一分一秒的罪,于月儿而言,都是一种愧疚的煎熬。
最终,月儿选择了羁押整个李家,暂时放弃关于“明如月”的资料,在李夫人口中问得了庆哥的下落。
当李夫人被镣铐锁住,即将被押解上车的时候,她转头对着月儿清媚一笑:“年轻人,这是第一课,你学会了人事两难全。接下来,你会上第二课的,作为一个成年人,要学会权衡利弊,两弊相权取其轻。为了他人放弃自己,太书生意气了。”
月儿看着她清瘦的身影缓缓上了囚车,突然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与压力席卷心头。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莉莉这般毫无城府,又性情张扬,虽是跋扈无礼,却并不难对付。
月儿心头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来。
这位李夫人,才是她真真切切要好生面对的劲敌。
*
李家立身东北时间并不长久,但经此一查,竟然根基深厚,根须之发达,竟能触动到东北军的方方面面。
韩江雪借此为由头,索性在整个军队之中肃清整顿,拔出萝卜就必然带出泥,倒成全了韩江雪的军威,也为韩江雪培植自己人打下了基础。
月儿终于救出了庆哥。二人见面之时,庆哥已经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机灵模样,私牢的铁门吱呀开启之后,那铁锈摩擦的声音刺耳到让人周身汗毛梳立。
可庆哥却安安静静地瑟缩在地牢的角落里,双瞳空洞无神,丝毫没有生气。周身皆是血渍与伤口,恶臭味与血腥味交织着,隐隐掺杂其间的,还有腐烂的气息。
月儿甫一看见这惨绝人寰的景象,似有一把刀扎进她的心窝一般难受。
她冲过去,大喊着庆哥的名字。对方却充耳不闻,只一个劲用力地往墙角锁去,抖如筛糠,口中还念叨着:“别打我……别打我……”
月儿蹲在庆哥身前,一遍又一遍抚着他杂乱如鸟窝的头顶,柔声细语地劝慰着:“庆哥,是我,是月儿。别怕,我来救你了……”
良久,庆哥终于在无尽的恐惧当中寻回了自己的意识,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怯生生地看向月儿,兀自喃喃:“月儿……月儿……”
“是我,月儿。”
月儿窃喜于眼前的男人并没有真的痴傻,还记得她。可这种喜悦只维持了短暂几秒,庆哥的颤抖近乎变为了抽搐,顾不得一身的伤痛,竭力向另外的方向匍匐而去。
那种惧怕,比方才还要甚,似乎怕到恨不能上天遁地,离月儿越远越好。
口中不住地告饶:“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是故意招出你的……都是他们逼我的……太疼了,真的太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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