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伴牛毛如细针,扬扬洒洒,秋风相送,呼呼沙沙,乾坤漫雾絮,大地泥泞现坑洼。公子一人手撑油纸伞,从农庄跑出来,冒雨走了一遭附近,仍不见那刘进身影,寻思:“方才雨大,弟他应走不远。也是我糊涂,明知他喜欢妹妹,我不该做出这种事来。唉,但情爱一物,谁又忍得,就算圣人,也有不时之需。”当下不再多想,拽开云步,继续细寻。
树木浓昏,荫翳天气,雨势不断,偶有停歇,也只得片刻。公子不好进城里打探,冒雨扑风又出荒郊走了一遭,离农庄至少也有七八里路,眼见雨不歇,油纸伞摆簸不定,少有飞雨洒在身上,湿了衣衫。
公子眉头为皱,屹不少动,于烟雨繁雾之中,瞥睹衣物,浑如江海之中出来一般,唏嘘一声,摇头继续前行。移时狂风侵体,湿漉处豁然而冷,不禁啊嚏一声,公子也莫理,只管寻人。这一举步,自未时寻去,只寻到申时前后,将那汴城郊区里里外外走了个遍,不见人来。
这公子辨天,雨已止,遂收了伞,但天色早昏,不得已打道回府。入夜回至农庄,一进厅,就见堂上灯烽如昼,柳老儿安坐中堂,此老的孙儿在下侧识字,梁雪在一旁手把手教他。三众见公子进来,微谛视,看见公子一身白袍湿漉漉,头发也在滴水,他一进来,那地板立即湿了一大片,均是诧异。
梁雪心下甚疼,弃了儿童,举步过去。公子视妹妹走路,步子斜跄,仍有不便,这一刻好恨自己,又是怜惜,又是愧疚,云步抢上。欲扶,又觉满手湿漉,恐脏了妹妹反而不好,又缩了回来。梁雪瞧见,微笑道:“哥,你怎么弄得这么湿?”双手拍拍兄长身上的雨水,又掠掠他的头发。
公子指向外间道:“雨很大,所以……”梁雪嗔恼道:“又来唬我,雨早歇啦!”眼波流转,美目顾盼一下外头,奇道:“进哥哥呢,何以不随你一起回来?”公子听了,心一跳,嗫嚅道:“他呀,我……我没见着!”梁雪的脸立即沉了下来,不吭一声,向兄长走远。
梁萧慌了,急道:“妹,你别生气,明天我接着找!”奔上去,稽见妹妹在一张几上收拾酒菜,公子喜道:“妹,是你做的么?呵呵,哥哥当真饿死了!”当即大马金刀在旁一张椅子上坐了下去,正准备起筷,那妹妹一把夺过,嘴里哼了句:“我拿去喂狗!”就直趋厨房。
公子怔了怔,望着妹妹莲步欠欠,步出厅门,好生不是滋味,又感肚中饥辘难耐,这时突听柳老儿道:“孩子,你准是饿坏了吧?快去洗洗,将湿衣换了,柳爷爷我给你做好吃的去。”公子一瞅自己,当真狼狈到极点,不过听了此老的慈祥慰语,心中一暖,回头笑道:“谢谢柳爷爷!”
话音才落,忽听一个稚嫩的嗓音呼道:“抬脚!”公子一愣,下意识低头,却见柳老儿的孙子幌着小脑袋仰望自己,手里拿着一块旧布,正在擦地。公子眼珠一动,猛的跳起身来,却见那太师椅上又是湿嗒嗒的一片,水顺着木沿流至地下。
那小鬼哼的一声,撅嘴道:“混蛋,又给你弄脏了!”柳老儿瞪眼怒向孙儿,喝斥道:“元儿,怎么说话的,这般没礼貌!”那小鬼心中一惧,吐吐舌头,不敢再说了,继续擦地。
公子微微一笑,摸摸那小鬼的头,俯身说道:“好孩子,真乖,这么小就……”哪知那小鬼目怒凶光,手里的旧布照那公子回甩,嘴里忿然道:“不许碰我的头!”旧布沾满了雨水,又吸收了地上的灰尘,简直黑得一塌糊涂。
小鬼力气不大,然而盛怒之下,倒是特来劲,旧布上的脏水顷刻飞了公子一身。柳老儿见了,心底来怒,即下来起手朝孙儿待打,公子怔了一会,见状连忙阻止,老儿听公子说情,这才饶过,又说了一大堆抱歉、小孩子不懂事等语赔罪。
其实公子并不生气,他怔仲,那是因为曾几何时,这话他也从另一个小孩嘴里听过,那厮也是不喜欢别人摸他头,说摸了长不高,公子自然不信,想想不觉莞尔。耽搁许久,倒忘了该要去洗澡换衣服了。身上的湿衣,仍在滴水,为了不给眼前这小鬼增加负担,公子很有礼貌的向柳老儿言了一声告退。
公子去后,柳老儿目光复杂,望向才十岁的孙儿,眉宇间若有所思,许久才叹一声,曲下身来,对孙儿道:“宗元,以后不得对你哥无礼,是爷爷没用,当年没保护好你大姑姑,让她吃尽了苦头。好在她的儿子都已经这般健壮了,想必九泉之下,也可安息!”絮絮叨叨,悠然神往,叙说着往事。
那小鬼似懂非懂,听得频频点头:“爷爷,我知道啦!只要他不摸我头,我便不生气。”老儿欣慰一笑,伸出干瘪的老手,抚抚孙儿脑袋上的头发,说道:“元儿,爷爷就知道你最乖啦……”小鬼哼的一声,将爷爷的手拨开,羞恼道:“爷爷……”老儿了然,呵呵干笑几声。
公子浴罢,赤脚步出厅上,稽视之,见妹妹仍在教那小鬼识字,老儿则不在厅上了,虽觉奇怪,也不多在意,料来多半已经睡下。当即昂首阔步向妹妹走去,近前细看,她正一笔一划教小鬼写个“人”字,明明才两笔,妹妹却教了他好半响才写成。
待梁雪搁下笔,公子不禁鼓掌赞道:“小鬼,字写得不错,就是慢了些!”那小鬼哼了一声,不屑睬他,却听梁雪冷冷道:“人虽有两笔,却是不能写歪了,故此慢一些不打紧。人一旦歪了,心也必跟着走歪,这样一来定会后患无穷。因此,宗元,咱们做人或是写字,看似简单,其实不然。来,咱们把这个人字写直写正了。”取过另一张纸让小鬼自写。
公子听得眉头直皱,妹妹这话说得分明就是话里有话,表面上是在教孩子,暗地里却是指兄长的诸多行为。公子纳闷:“不就是没将进弟找回来么,至于这样对我,切!”轻啐了一口,蓦然,丝丝异香扑鼻而来,公子肚子不觉咕噜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