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姒把那钗子对准自己的脖子,钗头早已打磨锋利,将皮肤刺出血痕。
贺毅见她竟用性命威胁,难以置信道:“陛下宁可死了,都要做他迟聿的傀儡?”
“朕不是要做谁的傀儡,朕是想告诉你,你这样只会酿成大错!”商姒勉强冷静下来,露出挑衅一笑,“你执意要拿住朕,让朕猜猜,是不是只要将朕送出去,证明你的诚意,你请来的帮手才肯发兵攻城?朕此生从未对百姓做过什么,但此刻,朕一人之性命若能平息此乱,朕死又何妨!”
轰――
她话音刚落,外面猛地传来一声巨响。
地面仿佛都在震动,商姒晃了晃,靠着柱子站稳,对包围着她的侍卫,怒喝道:“不许过来!”
“看看是你们能抓住朕,还是朕的手快!”
“报――”
外面一声高呼,一士兵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将军!不好了!宋勖!宋勖不知道搬来一个什么奇怪的东西,竟能投掷巨石,小的守不住,皇宫已经失守了!他们攻进来了!”
此话引起一阵哗然,殿中那些原本气势汹汹的老臣纷纷乱作一团。
他们是觉得此计必胜无疑,没想到宋勖一个文官,居然能轻而易举地打破包围圈,攻入皇宫。
商姒闻言,终于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她及时找到了阿宝,让宋先生早日赶制出了武器。
……
长安城内,局势瞬间扭转。
可宋勖率兵破开御书房大门时,却未曾看到贺毅的身影,宋勖手下兵马搜寻整个皇宫,都未曾发现蛛丝马迹。
宋勖单膝跪在商姒跟前,“臣姗姗来迟,陛下恕罪。”
目光落在掉落在地的金钗上,宋勖暗暗一惊,连忙抬头,果然看见商姒颈上有血痕。
宋勖一时感念万分,“陛下临危竟以性命相威胁,臣、臣……”
商姒淡淡一笑,“朕无碍,先生,数里之外正有大军埋伏,先生应尽快做好防守,万万不可让长安失守。”
宋勖点头,连忙出去紧急召集将士。商姒独自坐在殿中,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她抱起桌下蜷缩成一团的雪牙,手指捋了捋猫儿的毛发,柔声道:“不怕,不怕啦。”
可她的手,分明还在微微颤抖。
她差点就被贺毅抓走了。
鬼门关走过无数次,她至今还是怕死。
迟聿口口声声会好好保护她,可百密终有一疏,到头来,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商姒叹了一声,搂紧猫儿,软软的脸蛋在猫儿身上蹭了蹭,雪牙轻轻“喵”了一声,两只前爪扒拉着她的衣裳,轻轻舔了舔她的下巴。
有些痒。
商姒笑出声来。
有宋勖在城墙上指挥作战,哪怕贺毅成功逃出,吴国发兵攻城,也是久攻不下。
援军迟迟不到,宋勖迅速盘算城中粮草,命大军省吃俭用,再动用了许多新铸造的武器,哪怕兵力不及敌方五分之一,却也能抵御整整三日。
第四日时,长安便有些坚持不住了。
商姒亲自去过军中几回,亲自鼓励将士,士气上升不少,可在早有准备的吴国大军面前,仍显得不堪一击。
可在吴军攻城的最后关头,沈熙终于出兵了。
他在百里之外观望多日,命大军埋伏在长安附近,只要吴军成功攻破城门,沈熙便立即发兵,力挽狂澜。
让吴军攻破城门,只是为了方便栽赃嫁祸谋害天子之罪。
但沈熙万万没有料到,商姒那日,正站在城墙上。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写到小高潮啦~
第70章 记忆
商姒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闪现着冰冷潮湿的大牢、众人狞笑着的脸、破败简陋的屋子、时不时闪现的嘲笑声,还有辉煌金殿之内,高处威严俯瞰着她的金神兽像。
“您现在是阶下囚,还是识相一点的好。”
“陛下?你算哪门子陛下?不识好歹!”
“做我身边的人,给你荣华富贵,更甚从前。”
“公子,你身子不好,还是别吹风了……”
“……”
一幕幕飞快闪现在眼前,商姒仿佛沉溺在看不见底的深渊,意识从身体里面剥离出去,仿佛有什么东西,一寸寸从手中流失。
直到最后,仿佛一瞬间天光乍现,烈阳裹着狂风席卷尘沙茫茫,烟尘过后,天地恢复了彻底的宁静。
商姒睁开眼来。
入目第一眼,便是沈熙的脸。
沈熙的脸色有些苍白,但往日的俊朗却丝毫不减,此刻剑眉微蹙,薄唇抿得死紧,平白透出一股子凛然气势,许是跟着往战场走了一遭,也沾上了些许尘土杀气。
见她醒了,沈熙眉梢微展,笑道:“你醒了。”
商姒盯着他,久久不语。
沈熙还要再说什么,皎月却一把扑倒了商姒跟前来,欣喜道:“太好了!公主醒了!”皎月眼眶红红的,看样子好像是哭过了一般,又拿手背碰了碰商姒的额头,又焦急道:“公主还没退烧呢,沈大人,您让开些,奴婢要喂公主喝药。”
沈熙无奈地起身,站到了一边去,由着宫人将商姒搀扶起来,他几日未眠,眼底有些发青,索性就这样靠着墙闭目小憩,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紧紧地盯着他,沈熙睁开眼来,正好对上了商姒的目光。
商姒大病刚醒,此刻脸色很是难看,长发流泻在肩背上,显得小脸越发尖削,整个人也好像比平日小了一圈。她此刻正低头喝着药,但一双漆黑的眸子,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沈熙瞧的。
沈熙愣了一下,忽然一弯薄唇,朝商姒微微一笑。
商姒却丝毫不笑,只垂下了眼来。
沈熙皱了一下眉头。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商姒有些怪怪的,但是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许是因为她昏迷了这么多日,所以刚刚醒来,还有些迷糊吧。
待到宫女伺候完了全部退下,皎月给商姒披了件衣裳,柔声叮嘱道:“公主,您现在身子弱,记得不要受凉了。”
“公主?”
商姒冷不丁反问道:“为什么是公主?”
她淡淡看着皎月,皎月一愣之下,不知从何作答,只好求救似地望着沈熙。
沈熙拢了拢袖子,慢慢走到床边,道:“你先退下。”
皎月抿唇,盯着商姒尖锐的目光退了下去,沈熙从床边坐了下来,柔声问道:“感觉还疼吗?”
商姒却冷淡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沈熙无奈一笑,“吴国大军偷袭长安,吴王不仁不义,意图弑君称帝,此等大逆不道之徒,昭国援军已将其击退。而天子在城破之时站于城楼之上,被吴国将士射死,如今大晔皇室,只剩下公主一人。”
商姒霍然抬眼,死死盯着沈熙。
沈熙当然知她不愿,如此轻而易举地又被安排了命运,谁又能甘心呢?但事已至此,沈熙抬手握住她双肩,轻声劝道:“事已至此,大晔气数已尽,如此是最能保护你的举动,一个天子,只会引起各路诸侯去争去夺,只会迎来危险。”
商姒抬手,拂开沈熙的手,垂下眼,声音轻地宛若一阵风,“我知道了,你先出去,让我一人呆会儿。”
沈熙无奈地点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又道:“外面有太医正候着,让他进来瞧瞧如何?”
商姒点了点头,沈熙淡淡一笑,默不作声地起身出去。
屋内只剩下商姒一人。
没有多久,那太医便进来了,朝商姒恭谨地弯了弯腰,太医道:“臣为公主把脉。”
商姒伸出了手腕。
太医为她小心翼翼地把了脉,眉头越皱越紧,商姒静静坐着,面无表情地看着太医的脸,忽然伸手摸向心口。
这里,缠着厚厚的绷带,隐约有血渗了出来,稍微动一下,便牵扯每一根筋骨,痛的她冷汗淋漓。
“公主不可!”太医看她伸手触碰伤口,连忙喝止,“此伤不可乱动,公主要让伤口自己长合,若是重新撕裂口子,便会流血不止。”
商姒放下手。
太医言辞恳切,“公主这几日一定要好好养伤,此箭射得虽不算深,却靠近心脏,若稍微偏了一点――”
“便会危及性命。”商姒淡淡打断他。
太医一愣,又道:“此外,公主本有旧疾,这伤往后哪怕痊愈,或许也会……”
“也会落下严重病根。”
太医彻底愣住了。
这、这这,为什么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公主都知道?难不成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病情?
可负责为公主疗伤的太医只有他一人啊,他也没有提前对谁说过这些话,公主难不成还会自己看病?
商姒看他表情呆滞,眼神古怪地看着她,倒是微掠唇角,淡淡一笑,“方才不过是我猜的罢了。”
太医只好讪笑:“……公主猜得极对,所以往后,公主只要好好休养,便不会有什么大碍。”
商姒淡淡颔首,“有劳。”
太医又开了几个方子,耐心叮嘱之后,才起身出去。商姒独自坐在屋里,隐约能听到外面的说话声,许是沈熙在询问她的病情。
商姒垂下眸子,掩住眸底冷意。
她为什么知道?
这伤,分明与前世如出一辙。
一样的受伤地点,一样是被贺毅所害,一样是被流箭所伤。不一样的是,一个是她在十六七岁,身为天子的时候,一个却是在多年之后,她身为罪人,站在城墙之上,面对城内追来的千万铁骑。
他们在喊“捉拿废帝,剿灭叛党”。
明明她才是被推翻的旧朝天子,却成了他们口中“叛党”的一员,叛的是如今的新帝迟聿,他们布下无数天罗地网,轻而易举地就将她抓住,重新关回了那个冰冷的南宫。
商姒伸出右手,看着自己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