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远最烦他这样的神情,好像自己的心思被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看穿一样,无处遁形,勉强撑起来的体面都一无是处,他烦躁道:“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黎江问他:“您就只相信江彭亮一个人的话吗,我的呢?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说不是,您就不信了?他之前有前科,怎么就不去问问他跟谁还这么吹过牛呢?”
江心远眉心皱起,显然对儿子这样的态度极为不满,“现在在说你的事!”
“我有什么事?”黎江扯了嘴角,冷笑道:“退一万步,这些话,都是江彭亮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吧?偏心也不能偏心成这样,他闯了祸,不去找他,反倒来怪我……”
江心远恼羞成怒,桌上也没有什么趁手的东西,他顺手就抓起桌上的一个烟盒扔了过去!
黎江偏头躲过,刁明山正好从外面进来,差点被硬壳烟盒砸到鼻梁,刁明山变了脸色,手上的拐杖使劲在地上点了两下,“姑爷,你这是想干什么!之前我就跟你说过绝对不允许对孩子动手,这可不是第一次了!”
江心远也没想到会被这么直直撞上,一时语结,磕磕巴巴道:“不是,我,就是一时情急……哎呀,刁先生不知道今天早上发生了什么事吧?”他指着黎江,“这小子简直要反了天了,不过就是小孩子几句玩笑话,他就录下来在学校广播里放,全校都听见了,老师电话打来我这里,我是没这个脸去学校说这些!”
刁明山听他说的,都气笑了,“是么,我怎么听说的不是这样,老师叫的是江彭亮的家长,和我们小少爷有什么干系?”
“彭亮刚才都说了,是他们两个……”
“姑爷!”刁明山冷声道,“您平日就是这么教导的么?作为一个父亲,连自己孩子的话也不听一听,只听信一面之词,就妄下结论,甚至还体罚!”
江心远这段时间被刁明山在公司整治的够呛,见了他就有些退缩了,沉默片刻坐在书桌座椅上嘲讽道:“是,是我没教育好,我也不敢教育了,您带走吧。我这个父亲可真是失败,这个家里能做的了什么主?黎舟要走,背上包就走了,养了十几年简直养了一条白眼狼,现在黎江脾气也大……”
黎江看他的视线冰冷起来。
江心远心里打了个突,“你这么看我干什么,我是你爸,我还不能教训你们了?!”
黎江看了他一会,忽然扯了下嘴角笑道:“您还记得啊。”
江心远怒道:“你这是什么话!”
“我倒是宁愿没您这个爸爸。”
“黎江——!!”
黎江扯了下肩上的背包带子,扭头就走了。
江心远被他气的够呛,起身要追,却被站在门口的刁明山拦住了。
刁明山脸色比他还难看,“姑爷不急走,刚才您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也有些话要说。”
江心远道:“刁先生在公司里指导我就够了,这些家务事,跟您也没有太大关系吧?”
刁明山点点头,道:“对,姑爷等我打个电话,您跟老爷子亲自说说吧。”
江心远脚步顿在原地,一脸惊讶,他狐疑地看着刁明山拨通了电话,然后打过去接通,犹豫再三,没有离开,选择在原地等待。
电话声嘟嘟响起,江心远的心跳也跟着一点点加快。
但他紧盯着手机,他在赌,赌那依旧是一通未接通的电话。
几声之后,电话被接通了,刁明山简单说明了几句之后,就把电话递了过来,江心远接到耳边,语气客气恭敬地喊了一声。
“心远,我对你很失望。”
老人的声音传来,过了一会叹了口气道:“我给过你机会,但是看来你并不适合在在这个位置上,公司会做一些调动,西北分公司刚成立,需要人去做事,你先从基层开始慢慢学起吧,具体的刁明山会负责跟你说。”
“可是父亲,我只是……”
“就这样吧,你也不用再说什么了,你记住,做好自己本分的事。”老人只对他说了这么几句,就轻轻咳嗽了一声,结束了通话。
江心远额头上冷汗一颗颗冒出来。
他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黎老,也没有听到过黎老的声音,原本被养肥的胆子,在这么几句话下就吓得颤抖起来,这是多年形成的习惯,深入骨髓,无法更改。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深觉自己被操控了一生,才会这样带着懊恼和恨意。
他恨恨地看着那个电话,也恨坐在高位上的那个老人,只凭几句话就轻飘飘剥夺他数年积累的一切。西北和京城,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这和把他发配去边远地区孤立起来有什么区别?!
刁明山从他手里拿过手机,客客气气道:“姑爷,那这样我也先走一步,另外小少爷我也带走了,你刚才说教导不了,那么我带回去按老爷子说的继续教导,之后也不麻烦您费心。”
江心远恼怒道:“我是他的父亲!”
刁明山冷下声音道:“那也请你记住,他的母亲和亲外公都还在。”
说完这句话,刁明山转身走出书房。
刁明山在来的路上就知道了学校的事情经过,路上也猜过小少爷搞了点小动作,但是一进书房被那个烟盒砸了下,顿时就火大起来,他愤怒地认为是江心远叔侄两个欺负了黎江——他们小少爷有什么错?一个人在这个大宅子里,势单力薄,孤身迎战,再不用点手腕儿可怎么撑下去啊!
刁明山痛心疾首,从书房出来,二话不说就带了他家小少爷去换了一个住处,暂时也不敢告诉别院那边,只找了最好的酒店开了三个月的套房让小少爷先住着,自己急匆匆又带人去处理江心远的事去了。
黎老发话,那么调动的事,就是由他全权处理。
公司现在扩展没有什么好地方可供选择,倒是有几处老城改造,西北地区,正缺人去开荒。
黎江在酒店里住的第一晚,睡的还不错,只是第二天一早去吃早餐的时候有些不太习惯,这里早上可以选择的种类有很多,但是没有吴阿姨做的贴心,口味也没有家里吃的习惯。他拿早餐的时候拿了两份,学着家里常吃的那种搭配,一份给自己,一份拿了哥哥黎舟喜欢吃的东西摆在对面,他瞧着就忍不住乐了一声,对着空座位和对面装满的餐盘开始吃。
假装两个人吃饭,吃的好像会香一点。
刁明山早上特意过来陪小少爷一起吃早餐,走近了瞧见,好奇道:“这里还有人?”
黎江把嘴里的面包咽下去,“没有。”
刁明山坐下,只字不提昨天的事,还在那夸奖道:“小少爷胃口这么好,拿了两份呀!”
黎江就笑道:“没,给您拿的,您吃吧。”
刁明山特别高兴,挽了挽袖子开始吃了,“小少爷有心了,哟,这个炒面还真不错,挺好吃的啊。”
就是一旁放着的橙汁是冰的,刁明山这个年纪不敢再这么肆意的吃,黎江拿过来自己喝了。
吃过早餐,刁明山又亲自送了黎江去学校,瞧着他进去之后,才吩咐司机回公司去。
黎江到了学校之后,于岩见到他就走过来几步,瞧着有话跟他说,黎江把书包塞到他怀里,吩咐道:“早自习帮我盯一下,我有点事,出去一趟。”
于岩愣了下,道:“老大,你去哪儿?”
黎江看了一眼后排空出的那个座位,那是江彭亮的,已经被勒令回家暂时不许返校,“去老师办公室。”
于岩哦了一声,没有多想就答应下来。
黎江没有去老师办公室,而是转身上了三楼,去了校长办公室。
他在门外喊了一声报告,听着校长应了一声,才推门进去,校长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只有校长一人坐在办公桌前,他面前摆着几份文件,正忙的焦头烂额,显然昨天的事也对他影响很大,甚至有人已经提出针对校园个别社团权限太宽而不满。
黎江把兜里装着的一封信放到校长办公桌上,站在一旁道:“报告,昨天早上广播的事,是我做的,我愿意为自己做的事承担责任,这是我的检讨书,与校科技社和社团里的其他人无关,是我个人行为。”他说完又交出了一盘迷你磁带,“至于广播里的话我可以保证,每一句都是江彭亮自己说的,除了我,他还威胁我们班其他学生。”
校长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他道:“你这是行侠仗义?”
“不是。”
黎江说的淡定,“我只是看不惯他。”
他这语气,听起来更像是看不起对方。
“我知道你们是有些能力的,”校长有些头疼,揉了额角一下,手指点了点那封检讨道,“这样你先回去,你的情况我需要再想一想。”
黎江应了一声,就先出去了。
他这边走没多时,初二实验班的班主任就走进了校长办公室。
她是来替班上的学生求情的。
她带这三十几个学生,对他们每一个都了如指掌,包括他们做的兴趣小组,虽然不知道是班上的谁,但是她猜着十有八九是自己班上的学生。
校长惊愕道:“怎么,黎江也给你说了?”
班主任比他还惊讶:“黎江?怎么会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小少爷:这事儿还没完。
忙到恨不得分身的刁先生:啥——?!
第33章 打架
班主任老师瞥了一眼桌上那封带着熟悉字迹的检讨书和上面的名字, 神情复杂,她之前在心里大致想过几个学生, 还以为是于岩或者卞恺, 于岩动手能力强擅长这些,而卞恺脾气比较傲,这两个人做出这样的事儿来都有可能, 但是她从来没想过是黎江。
她对黎江的印象一直非常好,这个学生在班级里不止是学习好,在同学里也起着领头作用,有黎江这个班长在,班级总是团结而积极向上的。
班主任还是想保自己的学生, 犹豫一下道:“校长您看,这孩子平时真的特别优秀, 也替学校拿过很多奖, 去年还是市三好学生,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情,他这么做也是情非得已,您也听见广播里的话了吧?我觉得黎江他可能是受到了威胁, 当然,他毕竟年纪小, 才十三岁, 做事欠缺考虑。现在他自己交了检讨,那肯定也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当然了, 这也是我教育不周,要不这样,您扣我一个月……不,扣我两个月工资吧,我在校例会也做检讨,能不能别给这孩子记过呀?”
校长都乐了,抬头看她道:“卢老师你也是咱们学校多年任教的老教师了,护得可真够结实的,别人都问能不能不开除,好么,到你这什么都自己扛了,连记个过都不行啦?”
班主任听出校长口风松动,神情也略微放松一点,叹气道:“我是真的觉得可惜,您不知道,就他做的这套电波传导装置,放大学组参赛都成了,他脑子灵活,动手能力也强,什么都是最优秀的,就是年纪小,还是个小孩儿呢,什么都不懂,得需要人引导。”
校长拧眉道:“你说的这些情况,我会考虑。”
班主任又趁热打铁,小声追着道:“那您扣我两个月工资,黎江的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吧?”
“就你护着他!行了,你先回去,让我想想怎么处理。”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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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彭亮一连几天没有来上课,被勒令先回家去了,校园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也慢慢平息了许多。
江彭亮的父亲跑了几趟学校,找关系想让儿子回来,但是校方态度坚决,只说还在商讨处理结果,对他没有丝毫客气。江连忠也知道,儿子能来这所学校读书是江心远托了几层关系送进来的,别说他,就算是江心远亲自跑也未必再能送进来,这和花钱就能进的私立学校不同,公立学校会特招有天赋的少年人,但成绩不好想塞进来不是钱就能办成的——更何况江心远最在乎面子,江彭亮做的这事儿让他彻底丢脸了一回,绝不可能再出面帮忙。
江连忠在家里听儿子说起过这事儿和黎江有关系,甚至还想去找黎江说说,但刁明山的人把黎江护地严实,并不能接近,他试了几次,只能折返回来在家中长吁短叹,老婆儿子发埋怨,他自己也怨自己没本事,一家人过的愁云惨淡。
江连忠苦着脸道:“彭亮,我看你这次就算了,咱们不回去了,换个学校读书。”
江彭亮啃着一个梨,听见立刻不愿意了:“我换?那黎江呢?他把我害成这样,他一点事儿都没有吗?”
旁边的女人也护住江彭亮,皱眉道:“是啊,彭亮只是说说,也没真抄,就因为他是黎家的少爷就能这么做了?这也太过分了。”
江连忠瞪眼道:“你们自己也知道,那就别招惹他啊!可不就因为他是黎家的少爷,我一早就说彭亮和人家不一样,你们娘俩非要拔这个尖,躲都躲不及的事儿,凑上去干什么呀。”
“那再去跟二弟说说……”
“心远那边也忙的焦头烂额,他毕竟是黎家的女婿,吃着黎家的饭,你们啊就别再给他添麻烦了。”江连忠这么说着,心里也发苦,他今天已经去过一次,老二还跟他发了好大的脾气,差点把他撵出去。“说到底也是彭亮的错,你这两年念书也没少花钱,怎么念成这个样子啊,咱们家祖上也出过翰林,往近了说还有你小叔,当年可都是自己考的大学,一直读到国外去留学……”
江彭亮不耐烦打断他道:“小叔是小叔,我是您儿子,当然跟您一样。”
江连忠被噎了个无话可说,他当年读书确实没老二好,初中都没读完就退下来干活供弟弟念了十多年的书,因此老二发达了也总是会拉他家一把,但现在瞧着,儿子也跟他一样,没什么读书的天分。
江连忠叹了口气,回了自己房间,撒手不管了。
江彭亮吃了一半的梨也没什么心思吃下去,扔了一半在桌上,伸手要钱:“妈,给我点钱,我有事出去一趟。”
女人掏了钱出来,本来还在犹豫给多少,江彭亮瞧见她包里还有就一把都抢过来道:“您都给我吧。”
女人拦不及,忙追着到了门口:“哎,彭亮啊,你拿这么多钱去干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