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新班主任是位语文老师,叫曹文和。
曹老师五十岁左右,戴眼镜,中等身材,稍有些驼背,穿了件灰色老头衫,秃顶,余量不多的两撇头发油腻腻地趴在头顶上。
曹老师在讲台上说话,底下江波小声对曲燎原科普:“别看咱们老班这个样子,他教课很好的,听说本来是让他去带实验班,他自己辞了,说年纪大了,不想那么辛苦,才来带咱们平行班。”
曲燎原觉得这个叫江波的新同学很有趣,就像武侠小说的百晓生一样,什么都知道一点,虽然都是“听说”的。
自我介绍结束,曹老师照着学生表点了点名,让被点到的学生站起来,让同学们认识一下。没有中午在食堂,曲燎原和宋野讨论时,想象中要一个挨一个上讲台做自我介绍的尴尬环节。
学生表是按学号排的,学号则是按入学成绩排的,七班一共66个学生,曲燎原是第56号,江波中考成绩比他多二十几分,学号是十几,他们同宿舍的另外三个男生,也都比曲燎原成绩要好。
曲燎原被点过,站起又坐下以后,江波小声道:“估计六十号以后几个人,就都是借读生了。”
曲燎原走神地想,中考前几个月,他在当时初中的班里就是这种成绩排名,努力冲刺才勉强压线上了一中,现在在班里还是这样倒着才能找着的名次。就这,怎么进实验班?怎么和小野住一间宿舍?太难了。
讲台上的曹老师:“六十号,姚望。”
没人应,曹老师又叫了一遍:“姚望?”
坐前面的同学纷纷回头向后面看,这个姚望没来吗?曹老师看了看学生表,问:“还有谁也是411宿舍的?”
曲燎原就举了手,举起来才发现,五个人里只有他举了手。
曹老师问他:“姚望中午在宿舍没?”
曲燎原站了起来,道:“没有,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曹老师点点头,还记得他的名字,说:“曲燎原,你坐下吧。”
曲燎原坐下,江波同情地看他,他:“?”
江波等曹老师开始讲话后,才说:“你要小心了,万一被姚望知道是你告状……”
曲燎原:“……”
“座位就先不排了,等正式上课前再排。”曹老师道,“明天开始军训,会有点累,但同学们都要好好表现,吃苦耐劳,不要偷奸耍滑,刚来就先丢老曹我的脸。”
学生们都笑起来。
曹老师笑着拿了四张格纸,分别发给四列座位最前排的学生,道:“现在登记一下身高,写完往后传,等下去给你们领军训衣服回来。”
曲燎原坐在教室右边靠墙的中间排,还没传到他那里,他正托着腮,好奇地看他的新同学们。407子弟学校,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三,班里学生最多也就三十几个人,教室里从没有六十多个人这么拥挤过。
他比旁边一圈人的个子都高,长得又浓眉大眼、清秀机灵的样子,坐在那里来回看,很是显眼。
“曲燎原,”曹老师忽而叫他,说,“等大家写完了你收上来,帮我统计一下。”
曲燎原茫然地看他,一根手指指着自己:“我???”
曹老师也指他:“就是你。”
军训衣服一共就只有大中小三个码,一米六穿小码,一米七中码,一米八以上大码,根据身高大概统计出来各码需要几套。
曲燎原趴在讲台桌边,统计完了,抬头说:“曹老师,好了。”
曹老师道:“带几个男生,去食堂旁边的后勤处,领衣服吧。”
曲燎原张大嘴巴:“还是我?”
曹老师好笑道:“还是你。”
长这么大了,曲燎原从来没当过班干部,不知道该怎么叫人跟他去干活,站在讲台上苦恼地摸后脑勺。前排的几个女生看这男生长得帅,还很有意思,都笑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人家女孩笑什么,一下脸红了,咳了声,才对同学们说:“谁跟我一起去领衣服?来几个男生。”
毕竟都是青春期爱表现的年纪,马上就有人响应了,呼啦一下站起来十来个,都要去。
曹老师也不说话,两手叠着放在身前,站在旁边看热闹一样。
“不用这么多!”曲燎原硬着头皮道,“来几个就够了,江波来,还有你,你,还有你,别的同学等下帮忙发衣服吧。”
被他点到的江波,以及其他三个不认识的男生就一起出了门。
下楼的时候,几个新同学之间,当然要聊上几句。
个子最高的一个男生,看起来就很爱运动的样子,肩膀轻撞了曲燎原一下,道:“你叫曲燎原?我叫康明,二十二中的。”
“我是407厂的。”曲燎原的身高接近一米七五,在高一新生里已经算比较高了,还得抬头看这个康明,惊叹道,“你真高,有一米八吧?”
康明得意道:“一米八三。”
其他几个男生都羡慕起来。
江波道:“以后能当篮球运动员了。”
“打什么篮球,做模特才好呢。”
“我也想长高点,不用一米八三,能有一米八就好了。”
一行人到了后勤处,已经有其他好几个班的人先来,正在排队等着领衣服。
曲燎原一眼看到人群里的宋野,开心地大叫一声:“小野!!!”
不只正和身边同学说话的宋野,在场所有人都回头看他,就连后勤处发衣服的校工都看他,说:“哪个班的?校园里禁止大声喧哗。”
“……”曲燎原一时无地自容,太丢人了。
还没轮到宋野他们班,他和同学说了声,从人群挤过来,道:“你也来领衣服?”
曲燎原道:“嗯。”
宋野问完那句话,就沉默了。曲燎原也忽然一下不知该说什么。
明明两人中午还一起在食堂吃午饭,只是午休时间和下午这半节课没见面而已,就感觉像分开了很久很久。
“曲燎原,这就是你哥?”旁边江波笑着问,“一班的?”
曲燎原道:“对,我哥,宋野。”
江波在旁对七班其他人解释:“全市第二,五百七十七。”
几个和曲燎原同来的男生都不动声色地观察起了宋野。
这几个都不是借读生,能顺利考上一中,在初中学校里自然都是做过学霸的,怎奈中考成绩被实验班这些霸中霸碾压,心里或多或少含着点酸意,甚至暗暗妖魔化、丑化实验班这些霸霸,最好实验班一班二班都是书呆子,都是学傻了的笨蛋。
然而宋野不但不书呆子,长得巨帅无比,还不是个文弱小白脸,五官长得无可挑剔,四肢修长,比例极好,t恤短袖下能看到暑假和曲燎原一起运动打球锻炼出来的少年臂肌,以及健康匀称的肤色。
这不仅是高中女生们会暗暗讨论好帅好帅的那种帅,也是同为男生们会认可的那种帅。
别人几个还是自己想想就罢了,只有一米八三的康明扭过头去,捶胸顿足地悲痛道:“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七班几个除了曲燎原:“……”
曲燎原感受到新同学们对宋野的艳羡,与有荣焉地抬手搭了宋野的肩,高兴地说:“怎么样?我哥帅吧?”
其他人:“帅帅帅。”纷纷不想理他,都朝旁边躲了躲。
留下他俩小声说了几句话,宋野道:“不是说了,不让你抢着表现吗?”
曲燎原冤枉道:“我没有,是我们老班点名叫我来的。”
宋野不信他,怀疑地说:“肯定是你干什么了,说,是不是又出洋相了?”
“真没有。”曲燎原道,“我猜可能是我名字比较好记,被老班记住了,我们老班是个老头儿,教语文的。”
宋野道:“我知道,听人说了,学校本来让他带我们班的,说是教得很好,你要好好学习,听到没?”
曲燎原用小指掏了掏耳朵,道:“你就别说我了,你不让我表现,你怎么来表现了?”
宋野道:“别提了,我们班一共七个男生。”
实验班不像平行班都是六十五至七十人,一班二班都是三十人小班。
曲燎原:“啊?哈哈哈哈,怎么才七个男的?”
宋野道:“中考成绩好的女生比较多呗。”
曲燎原一下想起来,说:“林苗也在你们班吧?”
宋野看看他,道:“是啊,她就坐我后排。”
前面有人叫宋野,到他们班领衣服了。
“我去了,你……”宋野卡了一下,才说,“上课别捣乱,小心第一天就被罚站。”
曲燎原道:“不会的。下午放学我去你们班找你。”
宋野朝他笑,说:“好。”
一班领了衣服,宋野和几个男生各自抱了一大堆,走了。
曲燎原望着他的背影,心里颇有些依依不舍。
大约是因为刚换了一个陌生的新环境,还是想和自己最熟悉的人待在一起吧。
七班也领到了衣服,回到教室,把衣服分别发了,有几件领错了号码,曲燎原又抱着跑去换了,跑得满头大汗,最终所有人都领到了合适的军训服装。
光是领衣服发衣服,就折腾了两节课。
到第三节 课,曹老师又叫曲燎原带人去领回来《军训教材》,大家才知道军训这一周,不光白天要室外训练,晚上还要上理论课程。曲燎原又带了康明等几个男生,去把教材搬了回来,分发给同学们。
曲燎原抱着书一本一本的发,发到最后一排时,赫然发现有个人独自坐了一张双人课桌,就是消失了两节多课的姚望。
姚望抬了抬眼皮,伸出手。曲燎原把一本新书交在他手上,他接了,就低下头翻书,也没再理曲燎原。
发完了书,教室里弥漫着新书本的墨香味,曹老师笑眯眯的,示意忙了一下午的曲燎原回自己座位上。
“明天就开始军训了,军训期间大家要听教官的话,还是那句话,不要偷奸耍滑,要好好干。”曹老师道,“我年纪大了,就不去训练场上凑热闹,不小心中暑还得你们来照顾我。这个礼拜,就由咱们代班长同学,暂时替我在操场上照顾大家,有人要请假或是别的小事,都先找他就行了。”
曲燎原满头大汗,拿着书给自己扇风,心想,班里还有个姓代的同学吗?并没注意到身旁江波正用诡异的眼神看他。
曹老师叫他名字,说:“曲燎原同学,接下来军训这一周,全班同学就托付给你了。”
曲燎原:“……啊?!”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上了这么多年学,连小组长都没当过,却在上高中的第一天,就被偷奸耍滑的班主任使唤着干了一下午体力活,还在毫不知情的前提下,当上了七班的暂代班长。
下午放学,一班教室门口。
“……”宋野不可思议道,“你没找你们班主任再说说,就说你不行,让他找别人吗?”
曲燎原哭丧着脸,说:“我说了,他说一共就当一个星期,军训都有教官管着,也不会有什么事,最多跑个腿,他看我很行。”
宋野扶额道:“你们老班也太不靠谱了吧。”
曲燎原夸张地自怨自艾:“小野,我的命真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