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记忆绵延,揭开了过往的甜与痛,交织之下,竟是百感无言。
南栖仰头,眸中映着柔光,他真的止住了眼泪。半晌过后,他被苍玦拥入了怀中,嘉澜被夹在他们之间,懵懂地眨了眨眼睛。
苍玦失而复得:“南栖,我很想你。”
而他们不知道,正居厢房的窗户开了一条缝隙,择儿没有睡着,他透过窗户的这一处缝隙,看到了苍玦与南栖相拥的情景,也看到了在他们之中的嘉澜。
择儿羡慕地抠手指,却不好意思出去。
他们也没喊他呀。
他也看到苍玦松手后,依旧抱着嘉澜,还抚了抚他的脸颊,替他擦掉了眼泪。这动作温柔,根本不像嘉澜描述的那样冷情,父君根本就没有不喜欢嘉澜。
择儿心慌极了,正想跑出去时,就听到南栖说了一句:“澜儿想回到你身边,我便送回来了。我不是一个好爹爹,对澜儿对择儿,都不是……”
对择儿,他粗心大意没有顾及他的感受。
对澜儿,他没有给予他一个健康的身体。
这话的本意是在自责,但在年幼的择儿耳中,便成了一句提醒。
父君和爹爹还未和好,只是嘉澜想回来了。而父君对嘉澜的态度比起对他的更为亲近,难不成是嘉澜骗了他?
择儿难过地趴在窗户这处,瞧着苍玦对南栖说道:“等我片刻。”话罢,他抱着嘉澜靠近了厢房。择儿见此,急忙跑回床榻上,一股脑地躲进被子里,闭上眼睛装睡。
而在外的苍玦没走两步,便回身突然再次握住了南栖的手,拉着他一同走向正居的厢房。
南栖不知所措道:“你做什么?”
“怕你跑了。”苍玦直白地丢下一句,使得南栖根本不知如何作答。
南栖甚至有些恼羞成怒:“……我不会跑!”
苍玦不听。
他们一同将嘉澜放到了择儿睡着的床榻上,南栖见到“熟睡”的择儿,心情越发低落。他上前,替择儿盖好了乱糟糟的被子。他怕吵醒择儿,也怕择儿会说出不想同他回去的话来,便小心地站到了一旁。
是他先伤了择儿的心,南栖万分内疚。
苍玦轻声叮嘱嘉澜:“父君和爹爹有话要说,你在这处乖乖待着。”
嘉澜乖巧地点头,径自躺到择儿身边,小手还搭过去抱住了择儿的一只胳膊,和哥哥十分亲热的模样。
待苍玦和南栖一出去,嘉澜便说话了:“哥哥,你是不是在装睡?我看到你动了。”
“睡着就不可以动吗?”择儿侧过身。
嘉澜便像小狗一样地贴上去,软乎乎地靠着择儿,天真道:“那澜儿也一起装睡。”
择儿拍开他的手:“别碰我。”
“哥哥……”
“你说话不算话,你明明和我说好了的!我不同你玩了!”择儿不解气,又加上一句,“我再也不同你玩了!”
嘉澜被他吓住了,傻傻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孩子说话的声音本就不大,并未惊扰到在外院的苍玦与南栖。
两人面对面站着,就站在阿雀当年种的果树下。如今这果树硕果累累,当年细心照顾它的少女却已逝去多年。
“择儿夜里容易踹被子,你不能让他一个人睡。以前总有几只人参精陪着他,你若是方便,也寻个年纪差不多的孩子陪同他。”南栖站在一处阴影里,略显拘谨。
琅奕阁的正居上方,今夜不知怎的,连一颗星星都看不到。
“还有,澜儿已经分化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凤火,每当入夜就会难受。但经过我这几日的调息,已经改善许多。”南栖深吸一口气,放低了姿态,“之后,我也许要时常来琅奕阁打扰,但你放心,我会控制在两日一次,不会让龙族的人察觉。”
苍玦看着低落的南栖,想要抱着他,但忍住了:“还有什么?”
南栖听此,生出了一些希望:“还有便是,若你能帮我劝劝择儿和澜儿,让他们随我回去……”
“我不会劝。”
南栖心里凉了半截,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他不能勉强孩子随他回去,是他自己没有做好一个爹爹该做的事情。眼下,他只能接受如今的状况,妥协道:“好。”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会主动来寻我。”结果冷不丁,苍玦就抛来这一句。
南栖愕然,心中突然有一股火气:“你……”
“还有呢,还有什么?”苍玦却打断他,“你应是有很多事情要问我。”
我也有很多要与你说。
但南栖只是苦笑了一下:“已经不必问了。”
他都明白了。
可苍玦却不依不饶道:“当年我犯下大错,差点害死我们的孩子,也差点害死你。是我不信你,对溯玖深有偏见,也是我固执……”
若他当时能够放下偏见,去见溯玖一面,南栖便不会吃这么多苦。
寒冬夜雨,剥腹生子,是南栖拼死护住了他要杀死的孩子。
也因此,一朝涅槃,竟是昏迷八年之久。
涅槃乃凤凰重生,大胜光景,若非重伤,何须昏迷八年?
苍玦终于伸手,抚上南栖的面庞,却发现他的泪水冰凉,没了往前的温度:“我不知道该如何寻求你的谅解,但我知道,失去你的这些年里,我生不如死,亦如行尸走肉般活着,抑或是,我从未觉得自己活着。”
如今,他不想再死第二次。
他若要不痛,唯有南栖回到他的身边。
“南栖,回到我身边……”
“苍玦。”南栖打断他,“其实当年的种种误会,在看到嘉澜后,我都一点一点地想清楚,想明白了。真是当局者迷……而当年最为伤我的一句,便是你说的‘错生’。可我知道,那也是你骗我的。我因阿雀的死,一遍遍地自责失心,记忆的恢复也令我像个疯子一样患得患失。你不信我,不愿去找溯玖哥哥核实真相,其实再正常不过。”
说到底,苍玦也只是想保住他的性命罢了。
南栖当初心伤意绝过,今次却已经只剩下惋惜。
因为这份不信任而产生的罪孽,已经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鸿沟。
修补是难,万苦是真。
苍玦心跳如擂鼓,他将南栖困在他的一方天地中:“你都明白,为什么不回来寻我?你知不知道……我心中有多么痛苦。我连每一日见澜儿一面都做不到,他太像你了。我虽为战神,却因此胆怯至极,做不了一个好父君。”
明明这个孩子是当初你唯一“留”给我的念想。
南栖听此言语,怔怔片刻,他从不见苍玦这般示弱,但物是人非,南栖苦笑着对苍玦道:“苍玦,我已经不是那只被你留在后院,日日不得见人的麻雀了。今朝我是凤族太子,你是龙族皇子。”
“我知道。”
“他日待我族拿回领地,我便要继承凤族,成为新的凤王。”
“此事我自然知道!”
“你既知道,那你也该明白我为何迟迟不来见你,却又不得不见你。”
龙族占着凤族领土三百余年,今次要还,便是辱族之举。两族关系紧张,南栖继承凤君之位后,无数拜帖递来婆娑河,唯独没有龙族的。龙族是什么意思,南栖不是不知。
苍玦今次又被族中长老为难,南栖怎么能够再像以前一样,毫无顾忌地站到苍玦身边去。他若这样做了,便是辜负了凤族,也是将苍玦置于一个左右为难的位置。
除非——
南栖闭眼,再睁开时,声音冷静:“除非,你愿意帮我,将领地归还于我凤族。这样,两族之间的关系,才能缓和。”
你我才有机会。
说来也是可笑,这领地本就是凤族的,却在他们遭遇灭族之后,被天界赐给了胜战而归的龙族。
若是他族,必然是不敢收,因为这可是凤族领地,它本就不属于天界,是凤凰先祖自己劈天而得的领土,是天神对凤族的庇佑。
但龙族当时为了越过凤族,一举成为天界第一的战族,竟是心安理得地收下了它。
而这片领土内蕴含着凤族蕴藏了数万年的仙灵,它是庇佑凤族子嗣完好成长的温室,是凤族最为重要的家园,南栖不得不拿回来。这些旁人不知,南栖他们也不敢讲。若是讲了,怕是更加拿不回来。
仙灵之力,若公诸世上,便会遭人觊觎。
龙族占着它三百余年,已经默认此领地是龙族的一部分。若要归还,龙族利益必然受损,颜面也不复存在。
毕竟当初的龙族虽得到凤王东昇的提拔,但他们一心想要盖过凤族的心思也是不假。
而苍玦素来最为看重这些,如铁律般不可动。就像当年一般,他将身为小妖的南栖藏在后院,虽是保护,却也伤人。
南栖望着他,身躯像是被定格在原地。
他无意为难苍玦,他只是想听苍玦的一句话,假的也罢,骗他也好。
却在最后,听到了苍玦的那句:“我眼下不能这般做,抱歉,南栖。”
第六十九章 凤生-拾玖
凉风吹过,南栖的心是逐渐冷下来的。
他站在原地,抬头看了一眼阿雀种下的果树,物是人非,而他们之间的某种关系,却并没有变过。
一次都没有。
他并不是故意为难苍玦,但人总有痴梦,希望对方为他放下一次权势,仅仅一次便可。即便苍玦这次真的让步了,他也不会为难苍玦。
事情总会解决,总有妥善之法。
然而苍玦却拒绝了他。
南栖不是不懂其中的关联,他轻声道:“我明白你的处境,不必为难。天帝将这桩烂摊子丢给你我,着实是说不过去。我会再想办法,必要时,会登门拜访龙族。”
苍玦正想说什么,厢房内突然传出一声闷响,紧接着便是择儿大哭的声音。两人顾不得什么,几乎是箭步冲向厢房。
苍玦推开了门,只见择儿坐在床榻上号啕大哭。而嘉澜则是在地上,捂着脑袋蜷缩着,他浑身都在颤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身侧是一个翻倒的花架,上边的玉器花瓶摔砸碎了,割伤了嘉澜的半张脸。
全是血。
“澜儿!”苍玦怒声,吓得择儿顿时缩到了床榻的角落里,惊恐地看着苍玦。他哭得连指尖都在发抖,他也不敢看南栖,生怕他们责骂他。择儿只得怯生生地望着苍玦抱起了嘉澜,用术法为他疗伤。
嘉澜另半张脸还挂着泪珠子,痛得一动都不敢动,他被自己手上的血惊吓到,僵硬着身子被苍玦抱在怀里。
南栖本不晕血,却在看到孩子的血时,一颗心跳得急速。
他立刻转身抱住了床榻上的择儿,捂住了他的眼睛:“择儿,不要看。”
择儿呆愣了好久才喊道:“爹……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