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眼前这个女子的手也柔软温凉,声音清脆明晰,竟让他无端想到那个早已消失不见的小团儿。
鬼使神差地,他温柔地轻声回道,“嗯,好。”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似乎是故意不让人听出音色,锦笙没有顾及那么多,将手腕上的红绸给他系在了左手手腕,“这样连着,就不会走丢了。”
就像是一潭平静清澈的湖水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他的心里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是不是这样就真的不会走丢他不知道,但莫名安心。
仿佛失去了很久的东西又回来了,回来告诉他,这次不会再走丢了。
“诶,我叫衔杯,就是词牌名凤衔杯的那个衔杯,你叫什么名字啊?”锦笙信手拈了一个假名来,面不改色地问道。
那人似乎是想了想,然后温声道,“溪涧。”
锦笙长哦了一声,问道,“是‘清溪曲折涧潭悠’里的溪涧?”
他顿了顿,慢吞吞道,“是啊。”
“名字挺好的。”这里的路锦笙熟的不得了,就是闭着眼睛都能走,聊天的时候她已经带着溪涧径直朝着有夜明珠的地方走了起来。
溪涧也觉得她对这里的路很熟的样子,用手上的红绸拉了拉她,“你常来这里吗?”
“是啊,我从小就仰慕容青野先生的才华,家人想让我拜容先生为师,所以我就常来这里拜访她,但是她和我说自己这辈子就收一个徒弟就够了,她的徒弟那么优秀,旁人怎么比得上?所以我只能日日拜访她,祈求她能随便教我些什么东西了。”
锦笙撒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就算了,居然还把自己捧了一把,实在是无耻,忒无耻。
“容先生的竹舍不是每个人想来就可以来的,你能来这么多次,不惹她厌烦,还能让她教你东西,你也很了不起了。”溪涧温声说道,仿佛是怕两个人话题间断,让锦笙尴尬,他又道,“你家住在柳州?……要是不方便说也无碍。”
锦笙还不晓得对方已经把自己当做一个女子看待了,一心以为自己还是男子,于是爽快道,“这有什么不方便说的?我就住在柳州落雁河边。诶,溪涧,马上就要到了!说好了,我负责带你找,你到时候负责作诗。”
溪涧“嗯”了一声。他顿了顿,忽然意识到,如果有了夜明珠,是不是可以看清她的模样?不晓得为什么,他倒是有点儿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子。不过,也仅仅如此而已。
第19章 幼时情(修字)
溪涧一边沉吟思索着,一边任由锦笙拉到竹林深处,听得耳畔有溪水潺潺之音,他还没反应过来,被手腕上红绸的作用力拉扯了一下,他下意识跟着作用力蹲身下去。
虽然看不清楚这里的地形,但不难猜到眼前有一条水速湍急的溪流,溪水流淌的叮铃声十分清晰,仿佛是从竹林最深处蜿蜒而来,拂过溪水的清风再拂过肌肤,微微泛凉。
他们面前有一个巨大的石块,旁边生了些幽草。
锦笙拽了拽他的袖子,一边说一边坐在溪边开始脱鞋袜、挽裤脚,“我记得这块石头旁边藏了一个,嵌在溪流底部的泥土里,蹲这里够不着,我下去摸摸。”等她说完的时候,一只白皙的玉|足已经踩进了冰凉的溪水中,“你拉住我。”
溪涧从善如流地伸出手,但要拉她的时候还是顿了一下,不晓得她说的这个拉是指拉紧红绸,还是指拉紧她的手?
谁知就在他思忖之时,锦笙两只脚在溪底的青苔上打了滑,身子只不过歪了一歪而已,竟带着溪涧的手往下重重一压,溪涧猛地回神,下意识就将她的手拉紧,将她扶住。
比起溪涧思虑的男女之防这一说,锦笙就显得不在意多了,首要的原因就是她还不晓得溪涧已经知晓她是女孩子,其次,她是被当男孩子养大的,在断袖之风盛行之前,义父从来只教她防着女孩子,千万别随便摸人小手亲人小脸祸害了人家好好的姑娘。
虽然这话以前听着有点儿怪,但是听得久了,她的潜意识里就真的防女不防男。
后来年岁渐长,梁朝开始因着远在汜阳的太子爷越长越龙章凤姿、越长越男女通吃而盛行断袖之风,义父才开始叮嘱她如今世道不一样了,见着男孩子也要适当地防一防。
不过这话教育得晚了些,不够根深蒂固,锦笙就没有听进去。
她弯下腰,一只手被溪涧的大掌握住,另一只手则在水里掏掏摸摸。为了让人好找,夜明珠本身就嵌在泥沙表面,因此不消片刻锦笙就摸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匣子。
“就这个了,我们去下一个地方!”锦笙欣喜地扬了扬手中的匣子,随即又想到他看不见,便随手把匣子揣在怀里,任由衣服被方形的匣子撑得走形,溪涧又伸出一只手将她的另一只手也逮住,扶她上岸。
锦笙光脚在水中走时撩起一片水声泠泠,踏上岸边时又有青草被她双足揉踩的声音,在深幽的竹林中格外清晰。
没有料到夜明珠是放在匣子里的,这让原本想借着光看清她模样的溪涧心里有点儿……堵。
他垂眸看了眼锦笙穿的那件正反着淡淡幽光的青衣,面无表情地盯紧那一团将她的衣服勾出一大坨方形印子的黑漆漆的匣子。
淡淡地移开视线,他什么也没说。
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倒不是很在意。
不过仅仅好奇她的模样罢了。
看不到就看不到。
顺其自然。
幽静的竹林深处,潺潺的溪水叮铃,月光被薄云蒙上一层轻纱,朦胧得不似真境,所有的人都被困在这虚幻之中,神秘得动人心魄。两人肩并着肩,听着彼此的呼吸声走了一会儿――
“……那个匣子你不打算打开看看么。”
溪涧的语气浑不在意,平淡到甚至有点儿疏离的程度,神色也是一派如常的没有神色。
锦笙“啊”了一声,下意识摸上怀里的匣子,解释道,“我没有钥匙,打不开的。要等一会儿去竹舍汇合的时候用钥匙统一打开。”
溪涧没有说话。
他也没有想一定要看看她什么模样。
他不是很在意。
只是顺便好奇一下她为什么不打开罢了。
打不开就打不开。
顺其自然。
又过了一会儿,“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回竹舍呢?”
“……”尽管什么都看不到,锦笙还是忍不住怪异地转头看了他一眼,迟疑道,“你是不是很想看一看夜明珠?你以前没有见过夜明珠吗?”
他怎么可能没有见过夜明珠,有钱人家的夜明珠都当弹珠玩儿的,何况是他家,他小时候为了逗那小肉丸子笑,还拿来打水漂给她看。然而思及此,溪涧面不改色道,“没见过。”
想到这里,手中的茶盏不觉间微微一斜,温热的茶水溢了出来,锦笙被湿了满手的同时也被拉回了现实。
顾勰已经换好了衣裳,正弯腰凑在她面前仔细看她,“你在想些什么啊?这么专注。”
“我在想太子爷和安清予。”锦笙随口瞎掰了个话题,“你说太子爷如今对安清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看法?”
谁知顾勰竟直起腰,眨了眨他那双桃花眼,正儿八经道,“我知道,但我怕说了你不信。”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岔开话题使的,哪晓得他这么一回答,瞬间勾起了锦笙的好奇心,她也眨了眨眼,一脸求知欲。
“想知道啊?来来来,我带你去个地方。”顾勰朝她勾勾手,转身就往门外去,一脸怡然自得。
锦笙紧跟其后,不消七拐八绕,片刻的工夫就走到了一间小屋子,她稍稍记了路,这里应该是在顾勰房间的后面,也属于他的院子。
顾勰推开小屋的门,一股子被太阳晒久了后的陈旧味道扑鼻而来,显然是很久不曾住人的地方,锦笙抬眸打量这处,虽说空气中陈旧干燥的味道不能掩饰,但不得不说,这里被人打理得很干净。
打开门目之所及是一张摇床,一看就是为两、三岁大的小孩子制的,小摇床里还吊着有一些精巧的玩具,屯了一堆可爱的布娃娃,摇床旁边有一个布篓,锦笙看了几眼,也都是些小孩子的玩具。
不同的是,里面的玩具要高级了一些,不像是两岁的孩子能玩儿得懂的,譬如九连环、拼图等,布篓底部还散落着不少黑白棋子,以及小颗的夜明珠。
锦笙拿起九连环在指间飞了个圈儿,随手就开始解,一边解一边笑道,“我小时候可喜欢玩儿这个了,云书说我两岁大的时候看见九连环就吵着要,解又解不来,只能拿在手里摇着玩,光听声音就笑得咯咯咯的。”
“是吗?大抵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吧,对新鲜的东西好奇,我娘说安清予小时候也喜欢玩这些大孩子才玩的东西,每次君曦见在她边儿上玩的时候她眼睛都看直了,也是吵着要,不给就哭。”
顾勰调侃道,“别看君曦见如今天天端着个脸,我娘说他以前最怕那小东西哭了。”
锦笙听了个稀奇,“太子爷?”
“对啊,就是他,为了哄安清予不哭,你看到了,这里的小玩意儿到处都塞得有,几乎都是君曦见买的。”顾勰在布篓里摸了摸,又掏出一个九连环,自己也解了起来,“安清予出生的时候君曦见有三岁了,从她出生开始,天天都陪她玩儿,每天去看她的时候都会给她带不一样的玩具,久而久之就屯了这么多。”
“安清予常被抱来国公府玩儿的吗?”这里的玩具实在是太多了,其中好多也都是锦笙小时候喜欢玩的。要不是安清予经常被抱来国公府,何至于在这里专门僻出一间房来给她住,还有这么多玩具。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住在这里的。也是因着君曦见天天都往丞相府跑,你知道他一个太子,帝王的课业肯定是三岁就开始了,舅舅怕他玩物丧志,勒令他不许再去丞相府,顶多一个月一次,这不就生生把他们分开了么。”
锦笙挑眉,“三岁的孩子,应该很害怕自己的父亲吧?”
顾勰咧嘴一笑,“他不怕,他当面倒是答应得好好的,只说想到国公府里读书,那里氛围清静闲适,不似皇宫里沉闷,舅舅答应了,结果第二天他不晓得怎么说动了我娘,竟把安清予接来了府上。”
锦笙也是一笑,看来太子爷当真是打小就机智得一痞,这不就相当于把他和小清予的幽会场地从丞相府搬到了国公府而已吗?
“舅舅知道了以后也拿他没有办法,随着他去了,后来安清予被接回丞相府,他还是天天往丞相府里跑,也不嫌麻烦,每天都给小清予带些小玩意儿,逗得小清予咯咯大笑,小清予可喜欢他了,开口叫得第一个人不是爹不是娘,而是一个‘曦’字,当然是君曦见的曦咯。”
君漓三岁就被授以帝王书,于是在刚生下来的时候就取了字为“曦见”,身边的长辈都这么叫他,久而久之,小清予也学了去。不枉君漓天天都来看她逗她陪她玩儿。
那时候小清予一哭就会吵着要君漓,见不到君漓就一直哭,不说谁也哄不好,只说要哄好很费劲,有时候大半夜的君漓还特意跑来看她。
记得有一次安清予正午睡着午觉,睡到下午饿醒了,一阵嚎啕大哭,谁也哄不了,也是荒唐,跟心有灵犀似的,没哭一会儿君漓就蹦蹦跳跳地来了,手里拿的正是九连环。
小清予看见君漓,本来还哭着,鼻涕眼泪糊了小半张小脸儿,立马又咧嘴笑起来,嘿嘿咯咯哈哈的,看见君漓手里的九连环后又立马呈现严肃正经的懵逼状态,直直看着他手里,不晓得这是个什么,好奇心驱使之下她伸手就去抢。
君漓和她一起团在小塌上,绕过她的腋窝把她抱上腿,让她的背靠着自己前胸,然后开始解九连环给她看。
安清予看了一会儿还是懵逼的,时而望着君漓稚气的面庞,时而低头看那怪异的环环,伸手去抢却被君漓躲开了,君漓誓要解开给她看,但是安清予却懵懵懂懂地觉得君漓就是故意不给她的,马上就哭给他看。
她约莫是觉得自己在君漓心目中的地位受到了威胁,这个环环是不是已经取代了她的地位,她要的东西君漓居然不给她!
她一哭,才四五岁的君漓也懵逼了,又是给她擦眼泪又是好言好语地哄她,小清予傲娇地一把抢过九连环,终于不哭了,低头把九连环抓抓捏捏,不晓得怎么玩儿,拿在手里摇了起来,“叮铃叮铃”的声音清脆好听,她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又咯咯地笑。
“两年的感情,要不是天天都见面的都还好,没那么在乎,但就是天天都要见上一见的,可想而知那感情得多深,那时候小,心思也小,不是什么男女之情,但比之男女之情的珍贵难得也差不离了。”
第20章 不一样的太子爷(修字)
“那后来安清予被劫走了,太子爷是个什么反应?”
锦笙从义父那里听来的关于十五年前安清予失踪的事情少之又少,更遑论知道太子爷当时是什么反应这种偏狭的事情了。
仿佛义父就是刻意避开这个话题,从前只要她好奇追问多年前那个安家小姐如何如何,他就会垮下脸让她别管那么多。
可明明天枢阁里其他的事情义父都会让她知道的,偏生这件事就有意无意地避开不谈,他不谈,锦笙就更好奇,试探着问过很多次,还是无果。
以至于她知道这方面的事情很少很少,零星的都是从天枢阁别的人口中听来的。直到义父失踪,她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才对她说得稍微有板有眼了一些。
对这件事更详细一点的了解还是来了皇城后,陛下告诉她的。
这也是为什么锦笙来了皇城被勒令开始追查此事后,第一步要做的是找安怀袖了解这件事情始末的另一个原因。天枢阁里没有记录这件事只是一个方面。
可是令她不解的是,义父跟她说了一堆她不太明白的话后就一口咬定,世上再无安清予。
同样的,也说他自己找了十五年都没找到,她肯定找不到了,让她不要去找,也不用为这事费心,如果陛下提起来,随意找找,最后告诉陛下找不到,陛下不会把她怎么样。
如果这事真的是陛下过手,那么锦笙可能真的就意思意思不找了,因为她也觉得找不到,都找了十五年了,大家都挺忙的,就别再多浪费这时间了罢。
可是事情不像义父预料得那样,陛下没有过手这件事,而是将此事丢给了太子爷。
或者说,其实是太子爷主动将这件事拿过来,是太子爷主动要负责这件事的进程,是太子爷怎么都不相信小清予真的没了。
原本锦笙以为太子爷是为了不成亲才拖她下水,今日被顾勰带来这里说了他们小时候的事情后才恍惚明白,太子爷其实只是单纯地很在乎小清予,还想要尽力一试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