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灭世公主

　　五皇子生来就是个瘸子。

　　那个时候， 女王已经连生三位皇子，摄政王已经并不稀罕皇子了， 他们那时期盼的是女孩。

　　男孩子有了，现在， 也该有女孩了。

　　这并不是他们重什么轻什么，皇家，什么都不缺，怎么会厚此薄彼呢？

　　众所周知， 第一胎最好是个女孩，因为方便供养后面出生的弟弟，不然弟弟容易夭折。

　　这个， 女王做到了。

　　很好， 太理想了， 紧接着， 女王又连生了三胎男孩。

　　很好， 众所周知， 大青国的传统就是， 男孩子不好养，有了姐姐之后， 最好再来两个弟弟打底。继承权力的子嗣有了， 也不怕夭折了， 女王真是争气， 不仅来了两个男孩儿打底，她又生了个男孩， 做了个巩固，可真是理想。

　　那么，接下来该是女孩子了。

　　毕竟，有了姐姐供养弟弟，也该来个妹妹，为哥哥们，为皇室延续血脉了。

　　然而这次，女王没那么争气了，她生产了，是个男孩儿，还是个双足天生残疾的男孩儿。

　　摄政王们很愤怒，他们认为，是之前给她的夸赞太多，让她不思生产，心思飘了。

　　“我们甚至允许四皇子继承你的名字，你翻遍史册，你看遍整个大青，哪个女人有你尊贵？哪个女人有此特权？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五皇子凄惨无比，他先天不良，婆婆们见摄政王不喜欢，就也玩起了花招。

　　弄死倒是不敢，但照顾？他也配。

　　摄政王们不喜欢的，那就是主子不喜欢的，主子不喜欢的，那就不是主子。

　　五皇子就在这种环境中跌跌撞撞长大。

　　说跌跌撞撞也不对，他站不起来，走不出去，连路都没得走，怎么可能摔跤。

　　他坐在床上，囿于冷宫。

　　他用那双眼注视着母亲，短短一年，便看到了母亲的一生。

　　从那天起，他的眸子就染上了悲伤。

　　六公主诞生后，五皇子的悲惨生活稍微缓和了些。虽仍是寒冬，但起码能看到几朵凌霜开放的梅花。

　　他和六公主他辛好一起长大。

　　辛好的好字是摄政王们所赐。

　　她是大青国地位最崇高的男人们最喜欢的孩子――当然，这个喜欢和皇子还是有区别的。

　　婆婆们也颇会看他们眼色，就算她们蒙上眼睛，也不耽误她们读这些男人们的脸色，她们就像苍蝇，哪里又热乎的屎，闻着味儿就能找到方向，还能靠第六感的判断，为这些孩子们的受宠程度排序。

　　排第一的一定是二皇子，之后是三和四，接下来是辛好，再然后才是长公主。

　　哦，五皇子？算了，摄政王们自己都想不起还有个这样的孩子。

　　男人们嘛，从未经受过生育之苦，怎会把每个孩子都当孩子？能为大青争脸面的，一定是最喜欢的，而那种又残缺又不似男孩子的瘦麻杆，他们藏着掖着还来不及，怎会待他好？

　　谁都不记得五皇子的名字。

　　虽然大家面上不讲，可心里却都期盼着，让这个晦气又上不得台面的皇子，快些死掉。

　　上天是个孩子，而命运，就是孩子的恶作剧。

　　三皇子四皇子未及冠就没了，摄政王们把错算在长公主头上，他们斥责长公主无用，撑不起龙气。

　　“又不是贫苦人家，你那血气怎么可能还不够弟弟们吸？女人就是矫情！”

　　但安全起见，摄政王们还是大肆选秀，将宗室女们尽数招入王宫，为二皇子所用。

　　那些大臣们也是精明人，送出了女儿，为了不使他们那些不争气的未断血的儿子们身体衰败前途黯淡，争抢着用女儿换儿子的仕途。

　　姐姐可以送出去，但失掉的营养，朝廷要为他们补偿。

　　就这样，大青国的朝廷盘根错节，以一种混乱又荒诞的姿态生长起来，竟然多年未衰。

　　原本，大青国可以世世代代，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可，关键的一环，出了问题。

　　六公主辛好，那个摄政王们捧在手心的明珠，那个受各个奴仆追捧的小公主，她的脑袋坏掉了。

　　她明明衣食无忧，明明什么活儿都没做过，却和她的五哥哥一样，患了悲伤之瞳。

　　这种病，如果不及时遏制住，后劲很大，重则是会谋反的！

　　历朝历代的反贼们，哪一个不是先患上这种病的？

　　听闻，患上这种病的人，眼里看到的世界和没有病的不同，看多了，不是自戕，就是口口声声要谋反。

　　婆婆们观察到六公主的眸子中不再有快乐时，就及时上报给了摄政王们。

　　这些从来不露面，仅在节日时赏赐孩子们，以至于六公主根本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的父亲们，非常干脆的下达了指令。

　　“让她远离女王，远离史册，另外，书阁也不要去了，让她好好在宫里静心抄经。”

　　六公主的运气不好，虽然婆婆们严格采取了治疗方案，可她的病却一天天加重。

　　她会偷偷跑出去，要么藏在书阁中，要么找五皇子。

　　直到那一天，女王诞下了一个死胎。

　　摄政王们说：“又是个男孩，还是个死的。”

　　婆婆们察言观色：“一定是五皇子的缘故，他命中带衰却不遵守宫规，时常在女王榻前陪伴……”

　　“如不是五哥哥常常陪伴，与母亲说话，母亲早已变成无知无觉的肉山，书上说，女人一旦变为肉山，便再无自己的意识……”

　　“住口！”婆婆们厉声制止，“摄政王严令五申，不准公主私自到书阁去，我看那些该死的书就应该统统禁了！”

　　摄政王们感慨：“唉，据传，如果上天一直送你儿子，是上天给你的惩罚。可我们又有何罪？太平盛世，国泰民安，为何偏偏在子嗣上，不遂人愿？”

　　“这倒是。”六公主道，“不给希望，不就是惩罚吗？朝中上下，这个世界，哪有干净的，太平盛世国泰民安，哪个不是建立在罪孽之上？执政便是执屠刀，治世便是剥削，便是吸食大家的血与肉。”

　　“放肆！”

　　那晚，摄政王罚六公主罚跪。

　　她跪在宫规面前，被迫大声念出那些宫规。

　　但摄政王们更多的怨气，仍然发泄给了五皇子。

　　他被关了禁闭，一年。

　　等他得以见到母亲时，母亲已经没有了自己的意识。

　　那一刻，他那双眼中看到的所有罪孽一幕一幕，就在眼前闪现。

　　他什么都做不到，他救不了母亲，也救不了即将成年的妹妹。

　　他永远不会成为他的父亲，他也永远不会成为他的二哥，他不会成为这王宫中任何一位男人。

　　他不愿也不能。

　　他碰不到那把刀，也不愿去握那把刀。

　　那他，还能如何？

　　如果，看不到了，我看到的这些，是不是就会消失？

　　他听到了辛好的哭声。

　　她面对着丧失意识，永远踏不出王宫的母亲悲伤大哭。

　　五皇子知道，她哭的是母亲，也是她自己。

　　二哥就在旁边，轻描淡写道：“这有什么好哭的？这还省心省事，你看她自己，根本不痛苦。”

　　“二哥……那我呢？我以后变成这个样子，也无所谓吗？”

　　“你不会的，你不管生几个，都会永远像个少女，永远美丽。”二皇子哄道，“你们女人不就想听我们这么说吗？瞎操心什么，做母亲的，谁没这一遭，你们要是还矫情来矫情去，怕疼怕丑，那咱国可是要亡国灭种了。”

　　五皇子戳瞎了自己双眼。

　　二皇子也只有一句话：“可笑，算什么男人。”

　　六公主藏起了眼中的悲伤。

　　从那天起，她面对着无意识的母亲，悟了。

　　她推着五皇子的轮椅，轻声说道：“五哥，我要走出这王宫，我……想让她们都走出王宫，我会离开这里。”

　　五皇子握住了她的手：“我会帮你，请代我去外面，看一看天空和大海，答应我，辛好，要在大地上自由地奔跑，你跑起来时，我的心也能随着你一起奔跑。”

　　“我和五哥哥的心是连在一起的。”六公主说道，“所以，我会代替你在这片大地上奔跑，步伐坚定有力。”

　　五皇子握着她的手，微笑。

　　辛好，我把梦想的种子安放在了你身上，我相信，有一天，这个世界会因你改变。

　　辛好开始了她的计划。

　　打破王宫，从这里出去。她也做到了，尽管她差点被二皇子发现，但五皇子打了掩护，她成功了！

　　她见到了大海，也见到了她的姐妹们。

　　她抛弃了六公主的身份，从辛好变成了蜂。

　　蜂……

　　瑞雅睁大了眼：“不好！她……”

　　五皇子的死，斩断了蜂和六公主之间唯一的牵连。

　　她的心空了。

　　从此，这个世上再无辛好。

　　蜂张开怀抱，在悲恸的嘶吼声中，整个世界中绽放的血之花纷纷而来，紧紧包裹住了她。

　　那个血色的球越来越大。

　　瑞雅发现，铃也被吸入了血球之中，而那个血球慢慢胀大，竟然比楼还要高。

　　终于，血球中伸出两只手臂，一手抓住太阳，一手托起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