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正好。陆莹并不需要有多余的人在。
“云道友,不需要守摊么?”
“我们最近出摊只到下午,今天我早点走,就当放个假。”
“老板没有意见?”
“都当家人处嘛,没什么意见。”
“哦……”
陆莹起先还疑神疑鬼,多说几句,又觉得这家长里短的温馨风格,断然不属于那个朋友。更不提修为、外貌都差了很多。还叫云大猫这么土的名字。
不过,她和云乘月算朋友么?陆莹思忖着,想起那个人在星空微光里也慑人的美丽,还有随时含着笑、其实很疏离的眼睛。
也许……不算吧。朋友这种事,是要两个人都认定的。对云乘月来说,她大概只在乎季双锦。
没关系,反正她陆莹也不需要朋友。
陆莹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头。石头飞出去,溅出一朵水花。
旁边的女修轻笑一声:“如果这时有人经过,被溅了污水,你们就要吵架了。”
呵,吵架,谁怕谁。
陆莹露出假笑:“好像是哦。”
对方笑眯眯地看着她,递上来一块白色微透明的、用竹签串起来的东西:“钵仔糕,本地特产之一,尝尝吧。”
陆莹接过来咬了一口,才反应过来:“我本来说我请你吃……”
“你请我,我请你,不都差不多嘛。”云大猫还是那么笑眯眯。
笑,笑,有什么好笑的。陆莹莫名有点烦躁,又不愿表现出来,只好恶狠狠咬了一大口钵仔糕。唔……软,弹,甜,米香混合着一点果脯的酸甜香气。好吃。
她的心情又平缓下来。
街边落了不少叶子,都是青绿的好叶子,被风雨打落下来。云大猫望着这一幕,又回头问:“陆道友,你说你和同窗都来自明光书院,那现在不在书院好好学习,跑来罗城干什么?这里距离明光书院很远。”
陆莹咬着钵仔糕,点点头,有点含糊地说:“是很远。但没办法,我要挣分数……这个你不用管,反正我们是来完成任务。”
“任务?”
“罗城最近天气很反常,对吧?早在一个月前,我们就有夫子观测到了异常的星象,并作为任务发布。谁要是能解决罗城的天气问题,就能拿到一大笔分数。”
陆莹咬下最后一口钵仔糕,表情变得有些神秘:“不过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最近隐约听说,有大人物失踪了……!”
她惊愕地停下来。她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说这么多?这不是她的风格。陆莹倏然警惕,怀疑面前的陌生女修是扮猪吃老虎,用了什么法术,专门接近她、套她话的。
但是,对方并没有露出多余的反应。
云大猫自己也在啃一个钵仔糕,小口小口的,比她秀气多了。
“是吗?听起来真是了不得的事。”她感叹说,“果然,我们都觉得这天气不对劲,不过没想到,还有大人物失踪呢。”
陆莹扔掉竹签。她决定不说话了。可恶,多说多错,她今天大概是因为诸葛聪的事,太魂不守舍,才没管住嘴。
云大猫却不打算放过她。她又问:“陆道友,按你的说法,你们已经来这儿一个月,有什么发现?”
陆莹蹙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云大猫一脸真诚,道:“你也知道,我们这样的小修士,一心只想赚钱,再能顾好身边人,就很了不起了。我听你说这件事,说得很玄乎,就想着,如果我能给你们、给官府提供一点线索,肯定也有报酬罢?”
嗯,说得也对……陆莹很理解这种见缝插针想谋利的行为。她点点头:“好吧,我承了你请客的情,告诉你也无妨。不过,这事不小,不是你这样修为的人能介入的,你好自为之。”
“好呀,我一定量力而行,多谢陆道友关心。”
“谁关心你了……听好了。罗城近来多雨,官府本想开阵布法,散雨求晴,可效果很不好。我们来了之后,胡师兄检查过法阵,没发现有问题。诸葛师兄——就是刚才和我一起的那个人——他觉得,可能是罗城风水有变。”
“风水?”
“对。诸葛师兄家里似乎是研究建筑修造的,对风水也很了解。他说,罗城是一座古城,留存了很多古老建筑。他看过县志和地图,认为罗城很可能建立在一座风水大阵上。可罗城是海滨城市,日夜受海水海风侵蚀,经过百千年,那座大阵很可能被腐蚀坏了。”
云大猫沉吟片刻:“风水大阵……是用来干什么的?”
“不知道,还在调查。”陆莹摇头,“可能是祈求风调雨顺,或者防止海水倒灌的,所以失灵了之后,天气才变得这么坏。”
“是吗……”
云大猫看向天边。那里黑云滚滚,隐有闪电;暴雨又要来了。
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希望这真的只是一次异常天气。”她不觉吐出这句话。
……
“谢谢陆道友送我回来。”
云大猫在院子门口站定,又对陆莹挥挥手:“下次来吃东西,给你打折啊。”
陆莹说:“顺路而已。不过,打折也行。”
她转身离开,往城南走去。
胡府在城南,她借住在哪里,到城北来怎么会算是“顺路”?
丁舒锦就敏锐地发现了这个问题,并轻声问了出来。
云大猫单手叉着腰,另一手拎着一只包裹,含笑道:“谁知道?也许她饭后消食呢。”
“嗯……”
丁舒锦歪头思索。
云乘月也在思索。她在想陆莹说的,大人物失踪一事。她莫名想到了虞寄风。
之前那位任性的星官突然出现在罗城,还无意给丁双鱼带来了一次先有希望继而失望。难道虞寄风之所以没来,是因为当时就失踪了?
应该不至于吧……云乘月琢磨着。虞寄风好歹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大修士,当初在鲤江水府都谈笑风生,怎么会在罗城失手?失踪的大人物应该另有其人。
但她还是有一种微妙的不祥预感。这种预感不是很强烈,甚至分辨不出吉凶,只是像脚底硌着一粒细沙一样,让人无法忽视。
“舒锦……我之前查过,虽然百姓不能擅自离开原籍,但只要街长允许,是能够去外地访亲拜友的。”云乘月忽然说,“不然你和老板娘先去外头一阵子。”
丁舒锦不明所以:“是,确实有这样的规定。不过我家没有外地亲戚,所以也不曾去外面拜访过谁。云前辈是想让我和阿娘去外面避一避?不行的,街长也被赖文珺买通……肯定不会批准。”
啧,赖疙瘩。
算了,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最重要。罗城本地也有不少高手,况且陆莹、胡祥师兄他们在,甚至庄家叔侄也来了,应该不会出大问题。再说,傅眉那边应该也有办法看见。
云乘月放下隐忧,将手里包裹塞给丁舒锦,微笑道:“舒锦,这是给你带的,那位陆道友买的薄荷糖,写字累了就吃一块,提神醒脑还补充体力。”
“噢!谢谢云前辈,谢谢陆前辈!”丁舒锦高兴地收下了,也将陆莹的事抛诸脑后。她心中明白,云前辈本来就很有些神秘,也习惯了不多思索她的事。
云乘月往院子里看了一眼:“老板娘去哪儿了,不在厨房?我还说回来跟她一起忙。”
丁舒锦已经吃了一块薄荷糖,脸颊鼓鼓的,又想快点说话,就忙“咯吱咯吱”咬碎糖果,说:“阿娘说休息两天呢!”
“休息?为什么?”
丁舒锦眼睛亮亮,闪着崇拜的光芒。她没回答,反倒转身跑进屋里,又“噔噔噔”跑出来,双手捧着一只淡黄色绘鸟雀和花枝的精美信奉。
“胡家的拜帖呀,云前辈,刚才胡家专门送来给您的!”丁舒锦有些激动,“原来他们没有忘记我们……我们还有努力的机会,一定不能输给那个赖疙瘩!”
胡家的拜帖啊。
云乘月拿来,拆开看了几眼。上头说让她三天后的下午去拜访。
云乘月略微撇了一下嘴,收好拜帖,说:“也好,总归快点把事情解决就行。”
丁舒锦连连点头,又有点好奇:“云前辈,我能不能问一下,您打算怎么做?”
“这个嘛……不是我做。”云乘月笑了,指了指丁舒锦,“是舒锦你来。”
“……嗯?我?!”
丁舒锦呆呆地看着她,张着嘴半天没合上,差点把薄荷糖掉出来。她好不容易合上下巴,愣愣地嚼了几下糖,才慌张起来。
“我什么都不会呢……云前辈,您别拿我开玩笑。啊,我甚至没有一枚书文,怎么能做这么重要的事……”办砸了怎么办!
“那么多持有许多书文的大修士,不也什么办法都没有?所以实力不是关键,方向才重要。”云乘月温和道,“舒锦,这段时间我让你写东西,你感觉如何了?”
丁舒锦好不容易镇定下心神。她不明白云前辈到底要干什么,有点紧张地说:“我觉得……还不错罢?云前辈,您要不要看一眼?”
云乘月点了头。
小姑娘领着她进了屋。
窗边有一张很窄的小木桌,桌面已经磨得油润光亮。桌角放了一盏明珠灯,柔和的灯光透过用旧的琉璃罩,温柔地照亮着这一方小天地。这是丁双鱼买给女儿的灯,后者一直很爱惜。
木桌上放着一套精美的笔墨,是云乘月赢回来的那一套。另外还有一本本子。本子还比较新,因为这是丁舒锦按照云乘月的要求,从头开始写的作业。
翻开来:
五月二十八日,暴雨。天气原因,无法开店,与阿娘、云前辈一起准备食材。我不会处理食材,本想向云前辈学习,可没想到云前辈也不怎么会,最后还是听阿娘指挥,我们一一照做,才完成了今天的食材准备。不过,云前辈刀工很好,切什么都很快,我猜想这就是正式修士的实力,非常佩服,也有点羡慕。我什么时候也能这样呢?我很想多学一些知识。
五月二十九日,小雨。今日出摊,遇见一名从西南宸州来的客人,也是云前辈的老乡。客人很热情,教了我们做宸州特产的辣椒油。但后来去买香料时,前辈不知道哪个是桂皮、哪个是丁香,幸好老板们都知道,所以我们还是买回了食谱要求的香料。我也了解到了新的知识,很开心。
……
六月七日,阴转雨。上午出摊,豆花依旧卖得很好。有熟悉的客人建议我们做咸豆花,但阿娘很讨厌咸豆花。我没吃过咸豆花,不知道咸豆花好不好吃?云前辈说是好吃的。云前辈似乎吃过很多东西。我觉得这也算阅历的一种,以后若有机会,我也想多体验一下。
今日庄前辈
又来了一趟,和云前辈说了一阵子话。我不太敢听他们在说什么,不过我会偷偷想,庄前辈会不会有一些爱慕云前辈呢?不过,我也并不明白什么是爱慕。爱慕是否能学习?我很想知道。
(云乘月:……这个猜想岂止不可能,简直是可怕。)
……
六月十一日,阴,中午阵雨。路边开始有人卖杨桃,一个个都是小小的、青涩的五角星形状,看着就酸。也没卖出去,摊主愁极了。我认识他,他家地里有不少果树。今年怎么办才好?真令人难过。
我已经离开学校快一月了,可真奇怪,我想念老师和同学们,却并不怀念在学校度过的日子。是因为我失去读书的恒心和习惯了吗?我有点害怕。但请教云前辈后,她问我,这段时间有没有学到东西。学到什么呢?我觉得我学会了买菜、洗菜、切菜,也会煮面条,甚至包一点馄饨了。还有云前辈教我的临字诀窍,还有怎么判断书法的法度、意趣,我也都有所体会。最后我安心了。我虽然不在学校,却依旧在学习。云前辈说读万里书也要行万里路,我没有读那么多的书,没有走那么多的路,但总算也开始走了。
我发现,自己很喜欢学到新知识的感觉。
……
六月十三日,小雨转阴。早上醒得很早,本想去叫醒阿娘,却发现阿娘已经生了火,在做早饭。我看了她好一会儿,她也没发现,一直埋头做事,偶尔打个呵欠。我才意识到,阿娘也会因为早起而困乏。我突然很恨赖文珺,但更恨我自己。我总觉得是我拖累了阿娘。虽然云前辈让我不要这样想,但我做不到。
而且,我还会很生气,觉得凭什么?凭什么赖疙瘩那种人,竟然也能观想书文?我哪里比他差吗?我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
……
厚厚一本,都是丁舒锦这段时间的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