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乘月实在没想到,她来劫狱救卢桁,却撞上了这么一桩怪事。见到卢桁悲痛的模样,她根本无法为自己的收获而高兴。
她察看片刻, 还祭出“生”字, 试着为这位杜大人输送生机。最后,她抬起头, 迎着卢桁充满期待的目光,微微摇头。
“卢爷爷,这位杜大人……已经没救了。”
老人愣愣地看着她, 似乎没明白她在说什么。云乘月有些担心, 看看身后却又有些着急,只能说:“卢爷爷,你先跟我走,我们出去再说。”
卢桁还是愣着。
好一会儿,他缓缓松开栏杆,颓然坐倒在地。
“……不,不。”他喃喃着,“怎么会这样?”
“卢爷爷?”云乘月又回头看了看, “我知道您现在十分伤心, 但就是如此, 才更要和我走。您活着, 才能为杜大人报仇。”
“……报仇?”
卢桁豁然抬头,目光变得难以置信:“乘月,你,你是说……”
“这里没有杜大人的魂魄。您知道,修士新死时,魂魄总会盘旋留存一段时间,才会渐渐消散。”云乘月目光沉静,“可这里没有任何灵魂波动的迹象。”
“卢爷爷,您是否知道罗城的事?好,那我告诉您,我在罗城中见过这样的情景。”
卢桁的面皮忽然抽搐几下:“神鬼?!”
“原来您也知道。”她的声音非常平静,冷如坚冰,“那您是否也知道,神鬼背后有人操纵?”
卢桁张着嘴。他的眼神剧烈颤抖,好一会儿才勉强道:“我,我听过一些捕风捉影的说法……”
他情不自禁地往皇宫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不是传闻。”云乘月说。
“……什么?”这位曾经的青龙星官好像突然傻了,只会这样呆呆地重复。
云乘月耐心道:“我还没有证据,但直觉告诉我,这是新的‘罗城事件’,杜大人就是新的牺牲者。”
“卢爷爷,您想报仇吗?”
卢桁的嘴唇开始颤抖。他好像想说什么,眼睛却在挣扎;激烈的矛盾显化成了他的沉默。
可云乘月没有足够的时间。
“朝廷要来人了。好了,您要纠结,也出去再说。”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当机立断抽出剑。
她身边一阵涟漪波动,从中探出了一个麒麟脑袋。拂晓跳出来,落地时变成坐骑大小。它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层层叠叠的涟漪,如无数交织的空间。
“拂晓,帮我。”云乘月说。
“咩!”
拂晓轻鸣一声,长尾一甩。
空间的力量落在云乘月剑尖。她趁机将剑往前一送;一段狭窄的空间通道就打开了。恰好穿过诏狱那坚不可摧的栏杆。
咄咄咄咄――
外面已经响起了密集的剑雨声。
“卢爷爷――走!”
云乘月伸手一拉,精准无误地将卢桁拽了出来。老人原本还呆滞着,这时忽然醒过神,低喊:“带上尚德……不要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直到这时,他仿佛才接受了学生暴毙当场的事实,一瞬间落下泪来。即使是被封印修为,他都还维持着那股刚正不屈的精气神,可现在,他什么精气神都没了;如同苍老了十岁。
带一具尸体并不难。
况且,云乘月猜到了这位杜大人来诏狱是为探监。他似乎是个好人,死状却这样凄惨。她心里也不少惋惜,沉沉地拽着她的心脏。
“我会。”她说。
【获得黄色情感,卢桁的欣慰与愧疚。】
【见你在诏狱中往来如入无人之境,这位老人很欣慰。如果不是情形不对,他还会为你深感自豪,可现在他实在被悲痛裹挟,无法做出更多反应。另外,他还觉得自己拖累了你。他原本准备独自赴死,盼望你不要卷进过去的旋涡,可现在,这个愿望无法实现了。】
【如果用于防御,将获得“坚不可摧”的效果。】
云乘月暗叹一声,向后倒下。
无数旋涡接住了她,也接住了卢桁、杜尚德。最后,拂晓也轻盈地跃入其中。它长尾再扫,一切空间波动都消失不见。
当飞鱼卫冲进诏狱时,见到的就是一片昏迷的同僚、染血的地面,和空荡荡的牢房。
“……跑了。”
一道声音毫无感情地得出结论。
这声音冰冷至极,又清澈至极,仿佛最纯净的泉水冻成的冰面。
飞鱼卫们退后,恭敬又谨慎地垂着头。一列司天监的星官鱼贯而入。他们保持沉默,直奔那新鲜的血迹,并仔细查看、小声商量,似乎毫不在意突然消失的犯人。
只有那冰冷声音的主人凝视现场,露出深思之色。
“岁星,你不该这样做。”
辰星抱着银镜,微微仰着头,对着一片空气说得非常认真。她那银白的长发落及脚踝,却一尘不染,洁净得叫人害怕。就像她的眼睛一样;那种剔透的、闪光的蓝紫色,哪里像人类,只像传说中的妖魔。
“可是,你已经这样做了。”
她沉默片刻,轻轻叹息一声。如果有熟悉她的人在,就会惊讶地指出:辰星极少叹气,因为她根本就不像个人。
此时,这位“根本不像个人”的星官,甚至露出了一丝淡淡的悲伤。
“既然你已经这样做了,那么……我们就不得不提前交手了。”
……
【获得蓝色情感,辰星的迷茫与悲伤。】
【星官大人已经活了不知道多少年,也冷冰冰了不知道多少年。但在那颗冰冷的心里,此时燃烧着对你的渴望。尽管自己也不知道缘由,但她感到了些许不能表露的悲伤。】
看过《云舟帖》的提示后,云乘月又专门看了看那一缕蓝色的情感,最后蹙眉。
刚才竟然是辰星来了?还好她走得及时。现在对上五曜星官,她很难应付。
不过,这还不算奇怪。真正奇怪的是,为什么辰星对她怀有悲伤之情?她们的交情还没到那一步吧。
以后再说。
“卢爷爷,我需要您离开白玉京……不,您不要和我争论,我是不会走的。而且,杜大人的尸体您要留给我,我要研究一下……”
这话才说完,地上那具尸体就悄无声息地化为了灰烬,散落一地。
云乘月声音一滞。好了,这下没得研究了。
她小心地观察着卢桁的反应,担心他会更加悲痛。但令她意外的是,卢桁固然大吃一惊,可程度还好,没有因为打击太大而彻底呆滞。
相反,他还在痛苦中露出了一种思索的神情。
“乘月,你先告诉我,”他注视着她,目光严肃起来,“你的背后还有谁?”
云乘月考虑片刻,选择坦然:“与其说我‘背后有谁’,不如说我和谁在一起。没错,我不是一个人,起码王夫子和我站在一起。”
“……王夫子?”
卢桁再次吃了一惊,却又不是那么吃惊。他喃喃道:“难怪,难怪,王夫子对你的看重是有迹可循的。既然是王夫子……”
他深吸一口气:“我不知道你们究竟要做什么。但我知道,我不能让尚德就这样白白死去。”
“乘月,你能否对我起誓,你们的目的是打击神鬼,和神鬼背后之人?”
“我发誓。”云乘月毫不犹豫。
卢桁凝视她片刻,郑重点头:“好,那现在,和你们站在一起的人里,多了一个我。”
他说得这么痛快,云乘月反而有点吃惊,愣了愣才问:“无论神鬼背后之人是谁?无论……我们要打击的人是谁?”
她印象里,卢桁一直是很忠君之人。
却见卢桁看了一眼某个方向,露出意味深长之色。“无论是谁。”老人厉声说,“只要是那等玩弄百姓、玩弄无辜之人性命的人……就应该被绳之於法!”
看来,在“刚正不阿”和“忠君”之间,卢桁还是选择前者。
“王夫子知道后会高兴的。”云乘月放下心来,“您目前在白玉京待不下去,那就劳烦您在外为我们奔走了。”
“自然!”卢桁答得干脆,“却还有一件事。尚德的下场让我心惊胆战,我不得不想到……我在京中虽然没有家人,却还有不少学生、友人,他们会如何?”
云乘月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有些苦笑:“卢爷爷,我现在又不是传说中的飞仙,救您一个人还好,要我把所有人都带走,实在……就算能做到,人家多半拖家带口的,莫名其妙之下,谁又愿意跟我走?”
卢桁盯她片刻,确认她所言非虚,登时失望。
“我还以为你做得到。”老人有些孩子气地嘟哝,“你都把老夫从诏狱带出来了!老夫可不敢想你现在有多大本事!如果你能早些来,也许尚德……不,如果老夫能再能干些……”
他露出伤痛之色。
云乘月拍拍他的手臂,权当安慰。接着,她就通过特别制作的通讯玉简,联系上了王夫子。
云乘月:[人救出来了,我把卢爷爷送出城。]
王夫子:[嚯嚯嚯,乘月真是可靠!我已经安排好了,只要送出白玉京,你就不用多管。]
王夫子回得这样及时,看来是一直盯着的。对于书院的学生,他向来关心,哪怕卢桁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大修士,王夫子大约还是将他当小孩儿看。
云乘月简单说了说杜尚德的事,又道:[我来不及对卢爷爷解释太多,还要麻烦王夫子为卢爷爷解惑。至于卢爷爷提到的其他人,我恐怕……]
王夫子:[我想,七月半之前,那人也会尽量维持稳定,不会大肆屠杀,不必过于担忧。]
云乘月若有所思:[你是说,那人在有意识地选择牺牲品?难道他还在喂养神鬼,或者别有目的?看来,杜尚德的死因确实需要仔细调查。]
王夫子:[嚯嚯嚯,乘月真是可靠!]
云乘月:[光是我可靠还不够。卢爷爷修为被封,王夫子可有办法?]
王夫子:[嚯嚯嚯,老夫当然也很可靠!老夫八成的把握解决这个问题。]
云乘月放下心来,收起玉简。明白了,接下来的目标是调查杜尚德的死因。
和卢桁又说了几句话,相互叮嘱几句,云乘月就召唤拂晓,打算将卢桁送出城外。
卢桁很干脆地接受了一切安排,似乎已经修复好了刚才的伤痛。可云乘月分明见到,他时不时看向杜尚德留在地面上的衣物,眼中闪烁着痛苦和愤恨。
临走前,卢桁拉着她,又告诉了她一个消息。
“我曾发下道心誓,绝不泄露当初之事半分,可现在看来,哪怕拼着折寿的代价,我也要把消息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