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没什么异样,就是一个普通的摆件。
云乘月心里一动。
她眉心的生机书文感受到主人心意,立即跳了出来。云乘月一伸手,生机书文便落在她掌中,笔画一淌,整个字化为一滩玉白莹润的液体。
“陆莹。”云乘月伸手示意,“你蘸一些灵液,抹到眼皮上。”
陆莹正在观察她,心想书文竟然还能这么用,真是异想天开。她有些佩服云乘月,不过不肯表现出来,只绷出一脸云淡风轻,照她说的做了。
生机书文化出的灵液凉凉的、润润的,一碰到眼皮上就像被吸收了一样,只留下一点清凉的感觉。
云乘月说:“你现在睁开眼,再看看那铜蝉。”
陆莹依言照做。
一眼看去,她就发现了不同。
“那是……?我怎么看见,那铜蝉上有什么东西伸出来,一直连接到了这个女人的身上:”她惊讶道,看得更仔细,“感觉那好像……怎么和你的生机书文有些像?”
“是,我也发现了。它们当然像,因为那铜蝉上传递的就是生命力。看来是这铜蝉传递了一些生命力给这女人,才让她的身体好了起来。”
云乘月点头。
“竟然是这样!这铜蝉原来还真不是骗人的玩意儿。”陆莹轻轻一拍手,“那我回去可得好好利用起来,这简直是十全大补灵丹嘛。”
真有那么好吗?
云乘月此前有所猜测,庄梦柳可能是要利用铜蝉为媒介,来更充分地吸取百姓的生命力,供养自身、祭祀神鬼,也支撑那所谓的太清令。毕竟岁星之宴即将来临,他在罗城又被她和傅眉将了一军,自然需要更多生命力。
可现在看来,铜蝉竟然是在为百姓输入生命力?
莫不是她想错了?庄梦柳其实是个为国为民的明君?
“陆莹,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那你直接问呗。我最烦别人说半截话了,快说。”陆莹习惯性呛她。
云乘月早都习惯了,当没听到:“你如果想骗别人,是怎么骗?是上来就花言巧语的让人家把东西拿给你吗?”
“你怎么问这个?你想骗谁?我帮你去啊。”陆莹说完,自己又摆摆手,“我开玩笑的,我现在不做这些了。怎么骗人?每个骗子都有自己的方法,但大体说来只有不入流的骗子才会一上来就热情似火、花言巧语。”
“我们这样厉害的骗子,都懂得一个道理:上来太热情,反而会让别人警惕。如果我想骗别人的东西,我反而会先给他一些什么。先付出了,再摆出一副爱搭不理的态度,人家才会慢慢放松警惕,反而主动来和我亲近。”
“这就叫欲要取之,必先予之。”
听了陆莹的解释,云乘月点头:“是这么个道理,陆莹,你真厉害。”
“怎么了?你想到什么了?”
“我想……这么说吧。”云乘月指着那铜蝉,“你说,如果满大街都能买到铜蝉,每个铜蝉都分出一些生命力,这是多么庞大的总量。那些生命力是从哪儿来?”
“这……”
陆莹一愣:“应该也不是每个人都需要输送生命力吧?可能只有那些身体不太好的,铜蝉才会……不对呀,就算不是每个人都需要,可是京城这么大,铜蝉一直这么发下去,还有那什么银蝉、金蝉,就算普通人买不起,还有这么多当官的、经商的。那需要的生命力确实太多了,从哪里来的?”
她想起刚才云乘月问她的问题,忽然反应过来,耸然一惊:“等等,难道你的意思是,现在这铜蝉书上的生命力,就是我说的‘欲要取之必先予之’的那个‘予’?”
“我是这么想的。”云乘月很干脆地点头,“不过我没办法验证,因为我现在看这铜蝉也看不出什么问题。它好像只是在单纯地输送生命力。”
陆莹想了想:“那你能看出来它输送的生命力源头吗?它从哪里来的?总要有个来处。”
云乘月摇头,神情有些凝重。
“问题就在这里。这铜蝉里的生命力好像凭空出现。我抓不住它的源头。”
“那……会不会是你想太多了?这毕竟是朝廷卖的东西。听说皇帝陛下是个非常厉害的修士,或许我们眼中的很多很多的生命力,对他来说,只是九牛一毛呢?”
陆莹对大修士还是很怀有敬畏的。
云乘月还是摇摇头。
“你说,”她望着陆莹,“如果我上门来说要花高价买这铜蝉,他们愿不愿意呢?”
“所以你还是觉得,铜蝉是个害人的玩意儿。”
陆莹有点苦恼:“如果你对我这么说……我想想啊,如果我一点都不了解你,你这样跟我说,我肯定卖给你。”
“真的吗?”云乘月眼睛一亮。
“真的呀!我四十两卖给你,转头再花三十两买一个,还净赚十两呢!这东西又不限购,随处都能买得到,你真是个冤大头,不宰你宰谁?”
云乘月:……
“再说了,就算你真能买下来,你能买多少?还能买遍天下不成!”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你可以对我说得客气一点。”云乘月苦笑一声。
陆莹才不认错,说:“你明知故问,我才不对你客气!”
云乘月举手投降:“行,我知道了,是我想岔了。暂时没什么可做的了。我们走吧。”
陆莹点点头,走了几步又犹豫:“那就不管啦?”
云乘月摇头:“如果发生什么……我有留给他们我的联系方式,希望他们到时候会联系我。”
她看向北方。那天山巍峨耸立,雪白的云彩衬托着灿烂的金光,更照得那一角飞檐上的琉璃瓦灿烂耀目。哪里像凡人住的,只像神仙居所。
“希望来得及。”她喃喃。
希望来得及。来得及赶在这些无辜百姓受害之前,来得及赶在所有她关心的人出事之前。
……
云乘月本已做好了应对危机的准备,谁想到,一直过了十来天,都过了立冬、快到小雪了,京城中也一片祥和。
这段时间里,云乘月也没闲着。
她问到了杜尚德的住址,悄悄去杜家看过。杜家不在城北,而在城东,而且是城东偏南的一处不大的宅子。
宅子外面挂了白。她去的时候正好遇到出殡,哀乐声声,几名披麻戴孝的年轻人搀着个皱巴巴的老妇人。
老妇人是杜大人的娘。她人好像已经糊涂了,不知道周围是什么场合,只抓着身边的人反反复复念叨一句话:“我儿身体好着的,没有病的,怎么就突然病逝了?”
“他是个好官呀,好官呀,从来好好做事的……他是个好孩子呀……不是说,上天会保佑好人吗?”
“我儿不在其中啊,你们为何要出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外祖母!不要说这样的糊涂话!”
一名男子猛然转身,低声呵斥,神情几近凶狠,甚至放出了几许凌厉的气息。那老妇人被那气势吓了一跳,愣愣站在原地,又悲又怯,整个人都在发抖。
“夫君,不要,不要吓着外祖母……”
他身旁,一名娇怯怯的夫人小心翼翼地拉着他。
这是杜家的女儿。她已经出嫁,此时红着眼,想要护着外祖母,却又不敢对丈夫如何。
男人没再说什么,只沉着脸继续往前走。他就是那个被太清令选召、进入三清阁的官员,也是季双锦的同僚。据说,他本人出身徐氏,也是世家子。
但在摔瓦盆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本朝亦有“出殡时由长子摔瓦盆”的习俗。不过,杜尚德没有儿子,只有女儿,出殡的瓦盆是让女婿捧的。
其实,本朝律法对儿女的区分并不明显,民间还有重男轻女的习俗,但对于能够修行的人家来说,男女区别不怎么大。
只不过,杜家这位女儿生性柔顺,乐于做个贤妻良母,为徐氏生儿育女,少了几分担当的勇气,所以才让丈夫来充当“长子”的角色。
问题就出在这里。
就在棺木停在路中间,徐家子高高举起瓦盆、准备用力摔碎时,有人阻止了他。
――或说,有人打上了门。
“――姓徐的,你也配给我爹摔盆!”
刀光一闪,直接将那瓦盆打飞出去。再看刀光来处,原来是一名手持双刀、怒目而视的年轻女子。
她约莫二十六七岁,一身素色劲装,头发扎成辫子又紧紧盘起,是绝不会被头发妨碍行动的那种发型。她五官深刻、骨骼分明,其人身量很高,比许多男子都高,挥舞双刀时手臂肌肉隆起,力量感十足。
场面一时哗然,而中心的杜家人都呆住。
那位老祖母却眼睛一亮,急切地伸出手去:“敏敏,敏敏!”
原来这一位是杜家的小女儿,名为杜敏。她和姐姐全然不同,常年在外游历,揉搓出一身剽悍之气。这回她听说父亲出事,匆匆回京。
她似乎知道什么,用刀指着那姓徐的,大骂:“你这挨千刀的烂了心肺的狗东西!我爹连个尸体都没有,你说他人不在了就不在了?呸,你算个什么玩意儿,也敢咒我爹?”
再骂她姐:“你啊你,嫁了人生了子就不是咱爹的女儿了?阿娘早逝,爹一个人把我们养大,你身体又不好,爹为你操了多少心,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再望那老妇人:“你们放开祖母!姓徐的,我刚才可听见了,你竟然敢对祖母出言不逊,我必然要叫你知道厉害!”
那姓徐的脸色青白,气昏了头,当场就拔刀出来,要和杜敏斗法。杜家大女儿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被骂得满脸通红,只能抚棺痛哭。
站在大街上,当着许多人的面,两人竟真的你来我往,过起了招式。杜敏手握三枚书文,都用得很熟练,那姓徐的只有一枚书文,本人气息和书文还隐有不契合之感,却很快占了上风。
杜敏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姓徐的,你原本只是个第二境修士,如何现在就有了接近第四境的修为!”
那徐家子一脸高傲:“太清令之威势,岂是你这等上不得台面的女子能知道的!”
说罢,他大喝一声。书文力量暴涨,猛地撞飞了杜敏手中双刀。
攻势未完,徐家子一刀已经跟上!
那刀风又快又急,凶狠异常,竟是奔着杜敏心口而去!而杜敏失了双刀,又力量不济,三枚书文都露出萎靡之态,一时难以躲开。
云乘月再也看不下去。
她抽出上清剑,直接动用了红色情感之力,将徐家子的环首刀直接反击回去。徐家子被巨力一冲,整个人都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
这时候,云乘月四周的人们才反应过来,都忙不迭地退开。
她顺势走出。“生”字从她眉心飞出,笔画延长,如两条轻柔的长纱,将落在地上的双刀卷起带回。生机之力弥漫,落在杜敏身上,治好了她刚受的伤。
杜敏一脸错愕,脱口道:“你是谁,为什么帮我?”
这时候,那被击飞的徐家子也爬了起来。他看来没受多少伤,只不过吐了口血,一把推开来扶自己的妻子,狠声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你是何人,胆敢对朝廷命官出手?”
云乘月看向他,淡淡道:“我叫云乘月。”
“云……”
徐家子忽然也一脸错愕,接着闭口不言,眼神变得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