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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飞灰 余酲 7524 2024-06-30 07:47

  怀着这样的想法,他走进小屋,把那天因为匆忙没能仔细翻的地方都查看一遍。

  椅子上没有东西,木桌上也没有,约一米宽的小木板床上空空如也,目光触及墙角,想到易晖曾坐在那里等他,周晋珩慌乱地别开眼,似乎不去看,易晖就不在那里,就还好好地活着。

  木屋只有不到十平,能称得上家具的东西少之又少,更不可能存在暗格之类的设计。确认窗台里外也空无一物后,周晋珩擦了一把额角的渗出薄汗,刚想出去换换气,转身时脚尖碰到地上的什么东西。

  低头乍一眼什么都没瞧见,蹲下来俯身仔细观察,才看到墙边的床底下倒扣着一块木板似的东西。此处背光,又是藏在床底边角这种隐蔽的位置,茶褐色的木板几乎与地面融为一体,难怪警察都没发现。

  周晋珩轻手轻脚地将那木板从床底下拖出来,翻转,正面向上放在桌子上。

  重归平静不久的心率再次失衡过速,在他摸到木板上的盖布时。

  他又开始洗脑般地做各种假设——或许只是一块用剩下的普通木板,或许这是房主忘了带走的装饰画,也可能是易晖想用它来画这山间的景色,他对风景画向来情有独钟。

  周晋珩甚至不想掀开这画布了,恨不得现在就落荒而逃,不去看,就可以当做不存在。

  可他不得不看,他想知道易晖去哪儿了,更想确认易晖并没有那么喜欢自己,喜欢到为了自己一个随口的承诺丢掉性命的地步。

  稍微平复后,他深吸一口气,捻住布料一角,手一扬,盖布应声而落。

  抬眼望去的瞬间,时间仿佛就此停止。

  周晋珩想后退,却被钉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呼吸滞住的间隙,有来势凶猛的洪流突破堤岸,闯进他的脑海,将他作下的那些自欺欺人的假设冲垮,一个接着一个,一个都躲不掉——

  养白雪花是因为他喜欢白色;

  常烧热水是因为他不爱喝凉的;

  整天抱着那个哆啦a梦睡觉,是因为那是他送的;

  离家出走蹲在百货大楼门口,是因为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买这所房子是为了送给他,因为他曾说过喜欢安静,想住到山上去;

  被他烫伤手、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践踏也不生气,是因为真的很喜欢他。

  小傻子每分每秒都在拼尽全力对他好,他的“喜欢”是全世界最单纯的“喜欢”,只要那个叫周晋珩的人高兴,他就心满意足。

  可周晋珩做了些什么呢?

  他一次又一次利用、伤害、欺骗这个全世界最爱他的小傻子,在他最需要他的时候将他抛到脑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别人。

  连那句“喜欢”也是他先说的,他怀揣着敷衍应付的心思信口放言,小傻子就当了真,如珍似宝地揣在心里,然后千倍万倍地回报给他,奋不顾身地爱了他三年。

  直到临死前,都在用最笨拙的方法为他开脱罪名,自己不去打扰他,也不让其他人给他添哪怕一点麻烦。

  一束斜阳透过窗户落在桌子上,照亮了那副在黑暗里藏了很久、刚刚才得以见天日的画。

  那是一副肖像画,画中人鼻梁高挺,眉目深邃,有着一副令世人艳羡的好相貌,他微抿薄唇,神态倨傲,好似天地万物都不足以让他纳入眼中。

  而画外有着一模一样面孔的人,颓丧得仿佛失了魂,夕阳将他的孤寂的影子拖长,涣散无神的视线落在那副画上,跟从前那个既狂妄又愚蠢的自己对视。

  他才傻,他才是真正的傻子。

  答应要给他东西,易晖一件一件亲手送到他面前,可他承诺过却没做到的事,再也没有重新兑现的机会了。

  他的小傻子,已经死了。

  第十二章

  葬礼安排在三天后。

  易家没再跟周家联系,想来是那位大舅哥授意的,易晖的父亲向来不怎么管这个对他来说无用的小儿子,葬礼时间还是周晋珩千方百计托朋友打听来的。

  听说他要去,周骅荣在电话里骂道:“你不是早就想摆脱他吗?现在婚约作废了,还上赶着去干什么?”

  周晋珩愣了下:“作废?谁说的。”

  “人都死了还不作废,你打算跟他冥婚?”

  哪怕已经强迫自己接受现实,周晋珩仍听不得有人说易晖死了。何况周家过河拆桥急于抽身的样子太难看,他作为周家人都觉得丢脸。

  “你去不去我管不着,我去不去你也没资格管。”周晋珩沉声道,“我是作为他的未婚夫去的,不是代表周家。”

  易晖的案子在各方的督促下办得很快,那三个人都是软骨头,拷问没多久就交代了事实经过,已经送交检方,不日起诉宣判。

  那三人家里也有些来头,周晋珩知道其中必有程非池在推动,他忙活半天一点忙没帮上,回头一想才明白,程非池现在最想弄死的应该是他才对。

  即便如此,他还是去了葬礼现场。

  行至门口,看到灵堂正中摆着的黑白照片,周晋珩怔住许久,过往种种压缩成一幅幅画从眼前飞快掠过,一时间,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上前摸一摸照片上笑得灿烂的人,对他说,我来了。

  自是没能得到机会,在里面接待访客的程非池一看到他,立刻示意身边的保安轰他出去。

  周晋珩使出全身的力气咬牙寸步不让,目光紧紧盯着那张照片。

  保安不敢大声喧哗扰乱灵堂,最后还是程非池亲自出马。他走到门口,用毫无温度的眼神看了一眼穿着黑色西装的周晋珩,道:“滚出去。”

  周晋珩不肯走,在几个保安的围堵下徒劳挣扎:“让我看看他,一眼就好,让我进去看看他。”

  程非池问:“你?凭什么看他。”

  周晋珩理所当然道:“我是他的未婚夫。”

  “婚约已经作废了,别忘了,你和他连证都没领。”说到这里,程非池冷酷的面色也了一丝罕见的狠厉,“之前放你一马,是因为易晖不想我伤害你。”

  周晋珩忽然愣住,眼中再次浮现茫然,手一松,不再继续挣扎。

  程非池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警告道:“以后别再提我弟弟的名字,最好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不保证不会违背约定。”

  当天中午,演员周晋珩出现在某灵堂的照片就上了热搜,在公司的干预下跟保安拉扯的那几张没扩散出去,网友的关注点都放在“这是谁的葬礼”上。

  照片上的周晋珩一身肃穆正装,表情凝重,评论里各种猜测四起,什么同学、亲戚、老师,连猜情人的都有,故事编得有板有眼,顺便把曾经传过绯闻的几个女明星也安排了进去。

  网上闹得沸沸扬扬,当事人根本无暇关心。周晋珩抵达s市就径直回了家,将那副前日刚从山上带回来的画拿出来看了一会儿,再小心翼翼地翻过来,伸手摸右下角的落款,面目变得柔和,整个人都安静下来。

  下午有客来访,周晋珩已然忘了什么时候允许过别人上门了,打开门愣了很久,才侧身让杨成轩进来。

  进到屋里,杨成轩先是围观那幅画被周晋珩一把推开,再是看着周晋珩倒水漫出杯子,洒得满地都是,有些担心地问:“晋珩你……还好吧?”

  “挺好的。”周晋珩边回答边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又晃出一滩水。

  杨成轩和周晋珩上学时期就认识的老朋友,当年周晋珩和方宥清的恋情也是他从旁掩护、亲眼见证的,算得上对周晋珩十分了解。可他这样失魂落魄的状态,这么多年来确是第一次见。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杨成轩安慰道,“我知道,怎么说也在同一屋檐下处了三年,感情或多或少有点儿,捱过这一阵就好了,人总要向前看嘛。”

  周晋珩对这种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早就产生免疫,没搭理。

  杨成轩回想这些年周晋珩最在意的人和事,又说:“你看你这演艺事业发展得正好,一蹶不振不像你的作风。而且方宥清都回来了,啧,瞧瞧这个秋天,爱情事业双丰收啊,我都羡慕死了。”

  听到方宥清的名字,周晋珩微微蹙眉,杨成轩以为起效果了,乘胜追击道:“就上午,他还打电话叫我来安慰你呢。当年你们俩在我眼皮子底下谈恋爱,把我酸得牙疼,这会儿我可是冒着被酸死的危险重新撮合你俩的啊,你可别让我失望。”

  “闭嘴。”周晋珩终是忍不住,让这个聒噪的人噤了声。

  倒杯水就当招待过了,周晋珩转身,将那副画用盖布仔细盖上,刚搬起来要送回房间,家里的电话响了。

  若是不响,周晋珩甚至忘了这个家里还有座机存在。站在客厅角落的斗柜前,他盯着座机听筒上贴着的哆啦a梦贴纸看了一会儿,接起电话时还有点恍惚:“喂。”

  “您好,请问是周先生家吗?”

  “是的。”

  “我们这里是xx旅行社,这里有一个以您和易晖先生的名义订下的蜜月旅,时间是上个月的22号,可是出发当天二位没有来,留下的电话也一直打不通,想问二位是要重新安排出行时间还是就此取消?”

  挂掉电话,周晋珩直接进了房间,打开柜子在抽屉里四处翻找。

  杨成轩跟到房间门口:“你找什么呢?”

  周晋珩头也没抬:“护照。”

  “你要出国?”

  “易晖订了蜜月行。”

  “蜜月……那是新婚的时候去的吧,你们俩不是证都没扯吗?”

  经他提醒,周晋珩想起什么,又开始翻找自己和易晖的身份证,语气中终于有了一丝轻快:“我今年二十二岁了,可以结婚了。”

  自己的身份证很快找到了,易晖的不知藏在哪里。周晋珩找得着急,把几个抽屉都拽出来倒翻在地上,零散物件稀里哗啦洒了一地。

  见他跪在地上拼命翻找,一句话也听不进,杨成轩看不下去,冲进房间,拽着他的胳膊拉他:“晋珩你疯了吗?他已经死了啊,你跟他结什么婚,度什么蜜月?”

  周晋珩大喘粗气,刚想说“他没死”,恍惚间回过神,环视满屋狼藉,像在看那些不被他珍惜的曾经。

  嘴唇翕动,喉结滚动了下,他说:“他想去,他一直说想去,我……我早就该带他去的。”

  出发那天,周晋珩一边打电话给小林让他再向公司请两天假,一边收拾行李。

  因为只带了身份证件和几件换洗衣物,行李箱里很空,周晋珩把床头的哆啦a梦玩偶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塞进行李箱里一起带走。

  去的地方是南半球的某个以蜜月圣地闻名的海岛,同行的还有其他两对情侣,见周晋珩形单影只,纷纷露出讶异的神色。

  不过倒也不打紧,除了一起乘飞机,其余时间都不在一起活动。周晋珩乐得清净,只是在飞机起飞时,下意识去抓身边人的手,结果抓了个空,扭头看见空荡荡的座位,这才有了点孤单的实感。

  三年前结婚时乘飞机从s市到首都,易晖就坐在他旁边,被飞机起飞的轰鸣声吓得小脸煞白,眼睛闭得紧紧的,抱着周晋珩的胳膊不吭声。

  当时的周晋珩只觉得好笑,挣了半天抽不出胳膊,伸出另一只手推了下易晖的脑袋:“喂,有这么可怕吗?”

  直到飞机平稳飞行,易晖才呼出一口气,慢慢松开胳膊,小声说:“怕,可怕的。”

  周晋珩想不通:“那你平时都怎么坐飞机的?”

  易晖低垂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就、就闭上眼睛,握紧拳头,忍一忍,就过去了。”

  周晋珩更不明白了:“那你抱我干嘛?”

  当时易晖的脸红得快滴血,多说一个字都要羞得晕过去一样,摇摇头,坚决不肯再说话了。

  周晋珩现在回想,才知道在一个人最害怕的时候被他需要和依赖,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易晖从一开始就给了他全部的信任,只相信他一个人,旁的谁都不信。

  到地方下飞机,先跟随当地导游去酒店放行李。

  等到把一切收拾妥当,周晋珩推开窗户,腥咸的海风灌屋里,这才有时间驻足欣赏眼前的异国风景。

  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周晋珩忽而咧嘴角笑起来。他想到易晖的护照许多年没更换,早就过期了,竟还傻乎乎地订了出境旅游,若是准备出行的时候才发现,估计又要当场哭出来。

  想着想着,又笑不出来了。易晖定下旅行时间是8月22日,他生日的第二天,难怪他今年春天就上蹿下跳地等夏天,问他夏天要做什么他又神神秘秘不肯说,想来早就在为这次生日做准备,那副画,那间小木屋,包括这场迟来的蜜月行。

  岛上人烟稀少,静谧舒适,周晋珩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睡不着也吃不下的时候站在门前看海。

  大多时候处在放空状态,他不敢刻意去想,怕有牵扯出一串藏在记忆深处、从前他看都没看一眼的画面。这些回忆太少,他怕自己太贪婪,一次性花掉太多,以后就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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