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张又背对光线,立体的五官在脸上投下阴影,唯有如墨般深邃的眼睛里倒映着两个光点,薄唇微抿,表情晦暗不明,像在黑暗中窥伺猎物的狼。
粉丝们因为这组照片又炸了一轮,评论里各种夸他颜值一如既往的能打,还有一堆躺平喊“哥哥好a哥哥快来上我”的,看得易晖跟着害臊。
他把手机倒扣在桌上,趴下打算小憩片刻。
原以为睡不着,谁知刚闭上眼睛,眼前又浮现起那张面孔,勾唇坏笑的,凶狠咬牙的,专注地看着他的,还有痛苦流泪的……并非演戏,全都是只有他一个人见过的样子。
易晖在梦里按住自己不听话的心脏,醒来发现左胸的布料已经被自己捏皱了。
江一芒给他倒了杯水,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犹豫再三,还是问:“哥你是不是忘不了他啊?”
出于自保心理,易晖下意识摇头。一旦承认忘不了,等同于推翻之前所有的努力。
空气很安静,江一芒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可担心还是占了上风,她瞥了一眼易晖手机屏幕上停留的照片,再度试探着问:“那是不是……又喜欢上他了?”
此刻的周晋珩并不知道网上因为他的杂志照片又掀起了怎样的风浪,他早把微博卸载了,在1只小hui侠拉黑他之后,现在他的官方微博账号由助理小林全权打理。
他脾气不好,翻到恶评会控制不住想砸手机,以前他频繁换手机,大多是因为这个。
披着哆啦哼哼的皮跟易晖聊天的时候,偶尔在热门里刷到几次自己的名字都烦得不行,现在哆啦哼哼被拉黑了,他便彻底失去了点开微博的动力。
而且他现在在用的这个手机是宝贝,全球仅此一部,摔不得碰不得。上周拍综艺不小心掉水里,小林要帮他拿去修他还不肯,自己开车找了家看着最靠谱的店,全程盯着修理人员,吓得人家螺丝刀都拿不稳,生怕这位戴着口罩眼神犀利的顾客一个不高兴把店砸了。
修是修好了,就是没之前那么灵敏,扬声器的声音也变得闷闷的。不过照片什么的都在,包括一年多前易晖趁他不注意偷偷给他设置的壁纸,打开手机就能看到那张只属于他的笑脸,解锁后便是 “等你回家”几个字,周晋珩每每看到心都飞了,巴不得立刻坐火箭回家。
比如现在,面对周骅荣洗脑式的滔滔不绝,他左耳进右耳出,抱着手机编辑短信,全部心思都放在如何不动声色打听出小傻子想吃什么上,字打到一半,被突然的拍桌声强行拉回思绪。
周骅荣怒斥道:“没人告诉你跟长辈说话时不要玩手机吗?”
周晋珩抬头瞟他一眼,把视线移回手机屏幕:“没啊,我妈走得早。”
作为父亲的权威被公然挑衅,周骅荣额角青筋直跳,想到把人叫来的目的,深吸一口气,把怒火强压回去,沉声道:“我在跟你说正事,你别总揪着过去的事不放,赌这口气对你没好处。”
“我没赌气。”周晋珩道,“我妈确实走得早,不然我也不会没人管,像头牲口一样被养大,稍微有了点价值就被拿出去交换。”
说得过分直接,周骅荣脸上不好看,辩解道:“过去的事,我知道你记恨我。但你回头想想,和易家的婚约没等到你到婚龄就作废了,后头上赶着来的也都是身家清白的好孩子,爸爸害你了吗?爸爸都是为了你好。”
冠冕堂皇的“为你好”周晋珩已经听腻了,他放下手机,双手抱臂仰靠在座椅上,冷冷道:“不,我不仅不恨你把我和易晖拉到一起,还要感谢你让我遇到他。”
听了这话,周骅荣的面色稍有缓和:“你能明白爸爸的良苦用心就好。易晖那孩子样样都好,就是不太聪明,其实把他当个小孩儿,放在我们家养一辈子也不是不行。我听说你最近弄了个跟他长得很像的男孩当情人养?你长大了,难免有些小心思,不想结婚也不用这样跟我对着干,等你得到助力,接手公司,想养几个都……”
“我还没说完呢。”周晋珩听不下去,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我感谢你歪打正着让我遇到易晖,不代表我不恨你。”
周骅荣捧起茶杯的手一顿。
“我恨你把我妈当获利的工具,用完就狠心丢弃,我恨你道德败坏出去乱搞,间接害得我妈抑郁自杀,时至今日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说到这里,周晋珩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以一种绝对压迫的姿态瞪着周骅荣。
“我还恨你盲目自大,无能暴躁,并且把这种恶劣习性传染到我身上……” 像要验证这话的真实性,周晋珩眼神凶狠,展露出一种比遗传更深地植根在骨子里的疯狂。
不过这股破坏力极强的风暴很快便偃旗息鼓。他坐了回去,目光垂落向下,低声说:“不然我不会让他丢了性命,不然他也不会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肯认。”
周骅荣被他刚才的举动吓得不轻。从前他觉得这小子颇有他年轻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度,现在看他不计后果地疯起来只觉得心惊,生怕他在公共场合干出掀桌这种有损周家脸面的事。
“当初你欺负易晖不也欺负得很开心吗?找别人能像他那样任由你哄骗拿捏?”周骅荣放下茶杯,急于打压周晋珩的气焰,语气更重,“现在痴情给谁看?男人活在世上,拘泥于儿女情长注定成不了大事。”
周晋珩听完倒是没再发火,也丝毫没有软化迹象。他冷笑一声,站起来道:“大事留给您这种没心没肺的人来成,我先走一步,以后别随便叫我出来,忙。”
周骅荣没想到激将法不见效果,起身急道:“你今天要是敢从这里走出去,周家的产业一毛钱都轮不到你,看你还怎么吃喝玩乐,怎么养你的小情人!”
周晋珩顿住脚步,转过来,脸上却没有周骅荣以为的紧张惶恐。
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一无所有的少年,也不会因为一句威胁恐吓就乖乖就范,被推到赌桌上当做交易的砝码。
四年的岁月足够他积累实力,足够他成长。
周晋珩缓缓开口道:“我长这么大,唯一庆幸的就是,在感情上我像我妈,不像你。”
说完他转身继续朝门口走,走了两步又转回来,在周骅荣隐含期待的目光中晃了晃车钥匙,道:“你那破公司谁稀罕谁继承去吧,我挣的也不少,养他几辈子都没问题。”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晚餐吃得很饱的易晖和妈妈妹妹一起分食了一块月饼。
从住院大楼出来,仰头看见半隐在云层中的圆月,咂了咂口中残留的甜味,易晖掏出手机,给叶钦发了条祝中秋快乐的短信。
他能感觉到哥哥和嫂子已经猜到他是谁了,可他不想戳破这层纸。
他也知道这是无谓的挣扎,可他还没想好,过不了自己面前那看不见摸不着的那一关。
发完切回通讯录,看到周晋珩的名字时,易晖犹豫了下,点进短信界面又退出来,觉得无论发什么都不合适。
周晋珩有一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所以他在周晋珩面前从来没有秘密可言。
这曾经是他最恐惧的事,他不想被看透,不愿被吸引。跟头栽一次就够了,在同一个地方再摔一次的才是真傻子。
可是今天的月亮好圆好亮,让他数次冲动地想做点什么。
电话不能打,短信不能发,易晖焦躁不安地走在路上,突然想到一个好办法,点开微博,把哆啦哼哼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反正他也不会再给自己发消息了,易晖呼出一口气,顿觉浑身轻松。
走到门口,抬头看见站在路灯下的人,刚放松的身体又紧绷起来。
易晖慢吞吞地走过去,在那道熟悉的身影迎上来之前适时停下脚步,正好在两人之间空出一个恰当的社交距离。
还是周晋珩先说话:“路过,顺便来接你。”
他没再向前进,只要易晖不愿意,他就不会动哪怕一下。这是他许下的承诺,必须严格遵守。
易晖对他口中漏洞百出的“顺便”不置可否,就像他对周晋珩说的“不会在没得到你的允许的情况下进你房间”一样听听就算了。他点点头,和周晋珩并排往停车场去。
秋夜风凉,走到半路,周晋珩终于把手上拎着的纸袋递了过去:“路上看到了随便买的,你可能用得着。”
纸袋里头躺着一条蓝色的围巾。
易晖踌躇片刻,还是伸手去接,心想就帮他拿一会儿,到家再跟之前一样,不动声色地随便放到哪里就好。
他不能收他的东西,不能重走老路。
谁知刚接过来,鼻子一痒,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喷嚏。
易晖忙着在背包里翻纸巾,没注意周晋珩在干什么。等他擤完鼻涕,回过头就被软绒绒的羊毛围巾包住脖子和大半张脸。
艰难地把鼻子从围巾里扒拉出来,易晖一抬眼,不期然对上周晋珩正在整理围巾的专注面孔。
周晋珩比他高不少,这是他习惯的角度。然而今天不太一样,周晋珩刻意弯腰低头,让他能清楚地看到整张脸,线条锋利的下颌,弧度优美的唇,高挺的鼻梁,还有被浓密睫毛遮住大半的、流淌着温柔的眼睛。
周晋珩的长相就盛气凌人,加上暴脾气,急性子,行事雷厉风行不拘小节,横竖跟温柔这个词都是不搭的。可当下易晖确认了无数遍,从眼神到动作,都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
好像把通身可能令他害怕的特征都藏了起来,把刚学会的、还不太熟练的温柔一点一点积攒成堆,全部留给了他。
摆弄半天,终于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看着易晖小小的一张脸被裹在层叠缠绕的毛线里,只露出两只水汪汪的眼睛,周晋珩沉闷许久的心情明朗起来,觉得跟周骅荣那个老东西吵完架直接开车来这里,是今天最正确的决定。
他想去拉易晖的手,即将触到时突然想起自己的承诺,又收了回来。
“走吧,我们回家。”
许是收得太急,又或者今夜的月光太暗,没注意到差点被他碰到的那只手也往前伸了伸。
直到车子平稳行驶在路上,易晖的心脏还在掷地有声地跳。
不过这种感觉并不陌生,所以没什么可怕的。
现在唯一亟待克服的困难是,等到了家,就要把着已经沾染体温的围巾摘下来。
他说过不会收周晋珩的任何东西,就算不慎收了,也会重新捡起来,然后打包丢出去。
易晖抬手摸了摸围巾,手指拂过厚实保暖的绒毛,在细密的织线上流连忘返。
还没到家,他已经开始舍不得了。
第五十四章
(上)
沉寂许久的唐文熙再度出山那天,易晖刚把江一芒送上回家的飞机,听说他快到车站了,马不停蹄赶过去。
到地方左张有望不见人,被一个灰头土脸的路人扑上来抱住的时候吓得差点跳起来,通过两只熟悉的杏眼认出是唐文熙,易晖更惊讶了:“你怎么晒成这样?”
唐文熙狐疑地摸自己的脸:“有那么黑吗?哎呀没关系,你能认出我就好。”
问他这些日子干什么去了,他说去山里采风了,易晖摸摸自己一个夏天没晒黑反而闷得更白的皮肤,假采风遇到真采风,心中不禁涌上一阵羞愧。
两人找了家奶茶店坐下,唐文熙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我千里迢迢给你带回来的礼物。”
易晖打开盒子,是一只蝴蝶标本。
“紫闪蛱蝶,还蛮好看的吧?”唐文熙很是自豪,“我在山上抓的,连夜做成标本,就想着带回来给你看看。”
易晖隔空摸了摸蝴蝶花纹繁复的翅膀,点头道:“好看的。”过一会儿抬起头问,“想着带回来给我看?我可没说要看蝴蝶。”
“咱们俩谁跟谁啊,这话你听听就得了。”被易晖打量得发毛,唐文熙无奈之下只好招了,“是他说过看,答应过要捉一只送他,现在他不要了……你别嫌弃。”
易晖哪会嫌弃,收下蝴蝶标本,回赠了一幅画。
唐文熙看着画上托腮笑的自己,惊喜道:“这什么时候画的啊?”
“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拍的,趁你不在的这段时间画的。” 易晖道。
唐文熙挠头:“对不住啊,不是故意不联系你,山上信号实在差,什么都发不出去。”
易晖知道他是治疗情伤去了,自是不会生他的气,点了一桌子不同口味的奶茶:“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了,来,为我们圆满成功的采风活动干杯。”
喝着喝着,真有点醉了。
唐文熙从山上下来就直奔s市,这会儿奶茶也没办法让他打起精神。他把脑袋搁在易晖肩上,打了个饱嗝,说:“谁说走近大自然会让人心胸开阔的?放屁,我怎么越来越讨厌他了呢?”
易晖顺势把头搁在他脑袋上:“别听他们胡说,感情这东西非爱即恨,什么‘分手了还能做朋友’,都是骗人的。”
唐文熙嘿嘿地笑:“江同学,这是我认识你以来,你说的最像成年人的话。”
易晖佯装愤怒道:“你笑我像小孩子?”
唐文熙在他肩窝里摇头:“不是,你给我的感觉就……就被保护得很好,单纯到有点天真的地步,从你的作品里就看得出来。”
易晖似懂非懂:“这是在夸我吗?”
“当然。”唐文熙眯起眼睛,“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经历这么多事还能保持热情,我就……就满脑子坏主意,就想让他也尝尝我受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