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玉心说,你哄鬼!你才照顾不好,不然他们怎么叫人抓走了的?
大约也是觉得自己的保证才出了问题,被事实打脸,桓琚拳头抵在唇边咳嗽了两声,问道:“怨我吗?”
梁玉笑笑,诚恳地说:“小时候听说过一句老话,只见贼吃肉,没见贼挨揍。不能叫人只看见贼吃了肉,还得揍一揍,免得有人跟着学不良,对不?事儿我做下了,过错我也得担起来。别叫人有样学样都学坏了,那样风气也就坏了。”
【道理都被你说尽了!】桓琚心里又堵上了,梁玉但凡不懂事一点,他都能语重心长地给她解释解释,自己感叹一番,心里也会舒服一些。现在倒好,什么道理她心里都门儿道,那还能说什么?一肚子的话都憋回去了,差点没憋出嗝儿来。
强咽了好几口气,桓琚摆了摆手:“回家看看你的父母,打点行装去吧。”
梁玉端端正正给他拜了一拜,依言离去。
桓琚指着她的背影对程为一道:“我原本说她聪明,这聪明未免就太外露了。”
程为一道:“这不是因为她是一个很诚实的人吗?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比暗中揣测圣人的心意,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桓琚想了一想,道:“不错。唔,她哪天离京,让三郎去看一眼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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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先回的梁府,一家人抱头痛哭。梁九郎、梁滔两个都是苦日子熬出来的,称得上皮糙肉厚,一个多月不内,伤也好了个五、六分,见到她梁滔跪在她面前抱着她的腿哭:“姑啊!”梁玉可真是救了他的命了,要在外头磨牙求情,晚两天真能被打死在亲人面前。
梁玉摸摸他的头:“你伤养得咋样啦?我看你这样儿,怕是没事儿了,滚起来,我得给爹娘磕头哩。”
梁滔真的滚了起来:“在,在那里。”
梁大嫂指挥人铺了三层拜垫,梁玉当地一跪:“爹、娘,我回来了。”
梁满仓吸吸鼻子,因劳作而指节变形的大手抹了两把眼泪:“回来了好,回来了好。”
梁玉仔细将家人都看了一遍,道:“他们倒没骗我,只有那两个倒霉蛋挨了打,别人就还都好。大哥,杨家那女婿你也别再要了,靠不住啊!”
梁大郎道:“早就退了亲了,他娘的!”
梁玉又说:“我不能在家里多留,去观里再看一看,我就去城外庄子上,收拾行李再走。再呆下去,要是招了人来,别再刺了谁的眼。”要是把她这个流放犯弄成个大英雄,谁看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她要是个侠士,博一个好名声,那是可以的。她是外戚,就得先夹着尾巴做人。
南氏站了起来,又缓缓坐了下去,摇摇头,心道,【这一家子都是造了什么孽哟。】脸上还要挤出点笑来:“行,娘跟你到庄上住两天,好些日子没看庄稼了,心里空落落的。”
“哎。”
梁玉很珍惜这个时间,把对自己财产的分配一一对家人进行了宣布。梁大嫂先说话了:“你这日子不过啦?都分了,你用啥?自己留着。谁的闺女谁打发出门子。”
南氏道:“这回你大嫂说得对。”
“我隔着两千里地,留它们做甚?”
“那就先代你看着,也不能说就给了。”
“别争了!”梁玉果断地道,“谁个有功夫在这些破事儿上费口舌呢?说点儿正经的,哥哥嫂子,爹娘交给你们了。”
说完这一句,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了。就将给侄女们的嫁妆分了,南氏道:“那是你们小姑的心意,收下吧。”侄女们才收了,别的是再也不肯收了。
梁玉又去拜见广虚子,广虚子也不肯收什么还真观。梁玉道:“搁我手里也是生虫,搁您手里还能有点儿用,您看着办呗。我真没时间跟您客气了,还得卷铺盖去呢。”
广虚子一向对这个硬塞过来的“弟子”敬而远之,还怕她闯祸,直到她暴露本性真的杀了人,广虚子反而没了脾气。梁玉塞给他一座道观,扬长而去。
广虚子不得不在后面喊:“你已经被追回度牒了,自家万事小心呐!”
梁玉这个杀人犯,判刑里就有一样是把度牒给追了。梁玉抬起手来摆了摆,示意没关系的。
再去无尘观,给阿蛮、吕娘子等都分配了任务,这些人也只是摇着头哭。梁玉狠一狠心,往吕娘子手里塞了一封信,扭头上了车。
当下,全家陪梁玉出城,往别庄上一住,开始准备出行的行李。梁玉给纪申准备了铺盖米肉,南氏做亲娘的,给闺女准备的只比这个多,不比这个少。铺盖、四季衣裳、吃的用的,蒲扇都多塞了两把。南氏说:“这个扇风比那些个什么绢的绸的都顶用。”
梁大郎别出心裁,给妹子牵了四条好狗:“这个,防身用得好。”
梁大嫂还问她:“你还想要什么呢?”
南氏道:“对呀,你还想要什么?”
“给我把菜刀吧。”从吴裁缝家带出来那把当了凶器被收缴了,她心里现在空落落的。
一句话将全家都炸了起来,梁满仓第一个反对:“你咋还要那个呢?!不能摸,不能摸!”梁大郎接着说:“菜刀菜刀,还说不说人家了?你想跟菜刀过啊?”
到了下午,城里又给送出一列车来,押车的是程祥:“淑妃娘娘说,这些都是三姨用过的,依旧还是三姨用吧。”
梁玉眼也直了:“我是去流放啊!咋把床都给我装了来?”
程祥道:“没错的,都是您用过的?难道要将三姨睡过的床留在御史台给那些臭男人用吗?”
【留给小先生也不错啦。】梁玉讪讪地想。
梁大郎还要留程祥喝茶,程祥笑道:“奴婢还要回宫复命去,谢梁大官人。”
他又走了。
这一夜,梁玉难得没有能睡好,旁边就是南氏,母女俩都有一肚子心事。梁玉不怕流放,但是想到母亲这些遭遇,又难过得要命。她打当学徒的时候就很害怕父母寿命有限,不能活到她挣大钱、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如今母女相处的时光,竟比当时还要少许多。
【不该闹腾什么出家的!该多陪陪阿娘!】
南氏就着灯光一会摸摸她的头发,一会儿给她拉拉被子,叹一口气:“玉啊,以后要懂事啦。”
“哎,呜……”梁玉终于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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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在庄子上住了三天,第四天就说要拖着车队走了。【早有晚走都是走,越拖着越伤心。哎,差一天就三年了,也幸亏差了一天还不到三年,他也不必履约。】
除此之外一切都好,流放也分怎么流放的,有人照顾的就跟没人照顾的不一样。官员流放就跟百姓流放不一样。梁玉虽不是一个官儿,却是个有人照顾的“贵人”。可以携带一些自己的物品,梁家也可以有“义仆”“自愿跟随”。
有“押解”的官差,一个九品小官,带着几个差役,人头还不够梁玉的“义仆”的零头数的。
梁满仓拖一大家子跟梁玉在长亭外话别,不外是:“到了那边不要任性了啊。你看你啊,脾气暴得太早啦。好好装个温柔的样子。”
说话时,梁满仓还四处张望。
梁玉道:“爹,你看个啥?”
“没啥,没啥!”
马上,梁玉就发现了有车马靠近。长亭就是个大家告别的地方,纪申打这儿去的边州,别的人离京,走这一条线的都从这儿走。梁玉也就没在意。
等声音近了,梁玉吃了一惊:“你们怎么来了?”
她的狐朋狗友们连袂而来,平王妃见面就说她不够义气:“怎么悄悄的走了?还怕叫人知道吗?抬上来!”送给梁玉许多箱笼,装得满满的。小严氏赠给梁玉崭新的一套马球用具。刘湘湘虽挺着大肚子,依然顽强地亲自过来送了她一箱子皮裘冬衣。
最夸张的要数丰邑公主,这位公主身后清一色跟了几十个健壮秀美的骑士。丰邑公主马鞭指着他们,对梁玉说:“她们送的这些到哪里置办不了?这一路上怎么办呢?你把这些人带上,他们个个弓马娴熟有勇力,我给他们一人配双马,不管遇到什么虎豹豺狼、强人盗匪,保管能将你平安送到。到了楣州,也能助你在那里高枕无忧!”
【这位大姐,我是去流放的,不是去造反的啊!】
“大姐,三姨是远行不是围猎……”无奈的声音响了起来。
丰邑公主转身,笑得灿烂:“三郎,你也来啦?阿爹许了?”
桓嶷道:“是。”
下马跳到梁玉跟前,叫一声“三姨”,欲言又止。梁玉笑笑,摸摸他的脸:“我总算照顾了你一回。”桓嶷呜咽了,扑上来抱住她一通哭。
平王妃等人听到“照顾”,暗忖:或许是德妃临终将儿子托给妹妹。
一旁孙顺叫了一声:“殿下。”桓嶷想起来还有事,松开梁玉,偏过头去擦眼泪。
梁玉四下一看,心道,差不多了吧,该走了……又有点失落。
才转过身,要上车,忽然听到一声:“三娘。”
却是吕娘子与阿蛮等不知从哪里过来了,都是一身布衣,人却都还精神。梁玉喜道:“我就知道你们会来的。这里就交给你们啦。”
几人都笑着摇头,吕娘子将身一闪:“你看,还有人来了。”
梁玉望过去,却是一身青衣的袁樵,不由笑道:“小先生,你也来送我吗?”
袁樵还是一张冷脸,点点头。
梁玉看了吕娘子一眼,吕娘子点头示意,转达过你的意思了。梁玉笑道:“我该走啦,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她给吕娘子的信里托吕娘子跟袁樵那儿解了三年之约,这个事吕娘子应该能办到,袁樵这个表情也还算正常反应。
袁樵口气非常的凉:“我也想知道。”
“君乘车,我戴_笠,他日相逢下车揖。君担簦,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君下。”梁玉直直看着袁樵的眼睛,脸上欢笑着,还潇洒地冲他摆摆手,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奔她那车上去准备走人。【2】
袁樵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就听人群里爆出一阵笑声,严中和笑得尤其大声:“快!快!她还不知道呐!”
吕娘子等跑上来将梁玉围簇起往回推,严中和将妻子小心地交给侍女,自己去捉袁樵,被袁樵甩了一个眼刀。
人一个一个地冒了出来。
南氏对女儿说:“以后你真得懂事儿了,有了婆家的人了,可不能再由着性子胡来……”
“嗡!”梁玉脑子里炸开了烟花:“啥玩儿?!”
严礼冒出来说:“我是男家媒人。”
裴喻也冒出来说:“我是女家媒人。”
反正就是提个亲,又不是要送入洞房了,两下早办完了。
梁玉傻了:“我怎么不知道呢?”
别人还觉得她奇怪呢:“她这是高兴得傻了吧?梁翁、梁媪早答应了。”从来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家父母答应了,有你什么事儿呢?
梁玉气得浑身发抖,她下了多大的力气,才能不把袁樵套麻袋里捎上呀!袁家三代单传的,她这头走了,啥时回来都不好说,袁樵就干等着呀?就冲这个,袁樵跟家里就不好交代。
才说交代,刘夫人、杨夫人便被拥簇着过来,也笑中带泪看着她。梁玉急着向她俩解释:“夫人,您得管管这事儿。”
刘夫人看看儿媳,杨夫人取金簪给她簪上:“这下可好啦,嘤。”杨夫人还是哭了出来,念念有词地对亡夫说,总算给儿子订了门亲,他们袁家一向的信誉保住了。
袁樵也不看向梁玉,将母亲、祖母搀开,命袁先来拜梁玉。梁玉在吕娘子的指点下回了礼,吕娘子早备好了给诸人的礼物,由阿蛮等人一一散发。袁樵的旧同僚来给他道贺。三宋、萧礼、崔颖等都出现了,或向梁家拱手,或对袁樵打趣。
少时,又有梁府仆人端出酒来,凡来送行者,一人都得了一杯。第一杯先敬太子,桓嶷紧张地说:“把三姨给我好好地带回来。”
梁玉道:“慢着,什么叫带回来?!”
桓嶷匆忙把半个酒杯塞进嘴里,还呛到了――说漏嘴了。皇太子自有人来救场,在他的身后,闪过一个青衫的官员,捧了份文书给袁樵:“文书已下,尔任楣州楣县令。”楣州下分三个县,其中一个就叫楣县,楣县是两千里个圆周上难得的中县。正七品上。
梁玉恨得想摸菜刀!跑了两千里地,品级没升上去,这他娘的是降级啊!
【我订完了亲才任的楣县令,这个我提前是不知道的,】袁樵想,【也不算违制。】
桓嶷说:“吃酒,吃酒。”
太子有令,大家当没看到他的狼狈样子跟着吃了一盏酒。再上第二杯酒,就是祝贺二人订婚了。第三杯酒,给他们送行。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