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萧礼又叮嘱他要去探望大长公主,拜见梁满仓夫妇,太学的师友也不可忘记了云云。最后说:“他们也该到了,咱们吃酒去!读书之后,就不许饮酒了。”
“是。”
萧家的酒宴又是另一种样子,诗礼大族的底蕴与大长公主的奢华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较之袁府的人口单薄与新来外戚的堆砌,袁先也要叹息一声“不一样”。有些东西,再有天分也需要时间去培育。
今天格外的喜气,不止萧容带着袁先要回来住很久,另有一桩喜事――就在刚才,桓嶷终于把空缺了很久的御史中丞给填上了,人选就是萧度。
反对者不是没有,却在“东宫旧人,朕素知之”八个字前败下阵来。袁先也为他高兴:【当年这位叔父自己都是要被管教的,如今能做到御史中丞可见过去的事真的已经过去了。】
萧度的二姐、杨参的妻子笑道:“我们阿宝和袁郎真是来得巧!该贺三郎,也该迎他们。”
家宴热闹,一家人暂且忘记了外面的打生打死,举杯恭祝盛世繁华。
袁先姑且抛开了许多担心,只看眼下。萧礼刚才提示要采访的人之外,他还有一批人需要拜访,需要调整一下顺序。
袁樵有不少旧识,皆是官场中人。梁玉给了他很长的名单,比袁樵的名单来头还要大。里面还有丰邑公主、杞王等许多宗室,又有刘湘湘等朋友,皆是梁玉熟识之人。
【还有吕娘子,她的消息也不少。唔,福安宫也需拜会。如此算来,耗时不少。拜访过后需得写信禀明京中情势,乡居消息到底不如亲自过来知道得仔细。】
需要的功夫多,那就不必太急了,袁先与萧弗频频举杯。萧礼兴致不错,也问到了林犀:“彦长的新学生是何方神圣?”萧容有家书,萧礼读起来觉得女儿的情绪有些强烈,难免有夸张之嫌。
袁先还是“极聪慧”三个字,萧礼笑道:“你说聪慧必然不假,真想早些见到。他多大啦?”
“十二了。”
“唔,不错!”萧礼称赞一声,并不提李刺史如何。萧容家书到了的时候,他就留意了故事里的这个配角,查过之后也只有一个“随他去”而已。这事就算拿到御前,只要梁玉不逼着皇帝处置,李刺史都不会有大事。
袁先也知道这个道理,也不去主动提及。这番前情对林犀而言是波折,说出来也不能给他增色,反而是一种干扰,最好是大家都不要提。梁玉写信略略告知亲友不过是为防万一,先埋个伏笔。用得着拿出来用,没有意外就不去管它。
除此之外,袁先就没有新消息可言,大家闲话直到宴散,袁先就与萧容住进了萧府。
此后,从梁府起,袁先马不停蹄,将需要拜访的人家挨个儿走了一遍,听到了各方的消息。拜访的日程到了一半的时候,又被一道手谕招进宫中。
桓嶷有点生气:“怎么回来了也没人告诉我呢?”
袁先恭恭敬敬地道:“不敢有辱圣听。”
“胡说!都说三姨胆子大,我看她还是太谨慎了!”
袁先看他并不像生气的样子,知道他其实很喜欢外戚循礼守法。垂手不语,做“你是皇帝我随你瞎叨叨,我还是要照着规矩办”的样子来,听桓嶷唠叨了几句。桓嶷询问了乡间生活,倒没有问林犀的事情,将自己的表弟表妹问了一回。
袁先眼睛一亮:“可爱!”
桓嶷听了很欢喜,犹豫了一下,问袁先:“你什么时候去太学?”
“代家父家母拜会完旧友就去。”
桓嶷说一句:“多看看梁国夫人,她见到你会很高兴的。”
接见到此为止,袁先品出“圣人喜欢外戚守法”与“圣眷犹在”两条。再与自己在萧府的所见一一印证,兼采连日拜访的见闻,半个月后写了半寸厚一封信,派了心腹快马加鞭送至袁樵的案头。
………………………………
走了一个袁先,袁樵的忙碌并没有减少,他隔日往族学里去一次讲授课程,他管束得严,将族中子弟熬得苦不堪言。袁氏族学也严,但是袁樵格外不同,将他管万年县那一套拿了出来,三天两头的考评。效果也是看得见的,袁氏子弟的条件比寒门好许多,条件既好又被迫用功成绩也好了起来。
“以前还是太纵容他们了!”袁嵩以杖杵地,痛心疾首。
族学以前也不放纵,却少了一些迫切,袁嵩决心以后都照袁樵的办法来,非得抽一抽子弟们身上的懒筋不可!
袁氏子弟从此哀嚎连连。
袁樵心中叹息,袁氏子弟的刻苦比起林犀来还差的远。回道:“我一生中能与阿犀刻苦相比的,也只有父亲过世后身荷重负那一段时间而已。那时深知只要自己努力不够,几代荣耀都要付诸东流。这些子弟确实没有这样的迫切啊!”
袁嵩苦恼道:“富贵之家多是如此,也只有我们多多逼勒!如今侍中总爱超擢寒门子弟,难道还不能让大家惊醒吗?”
袁樵道:“是啊。”一点口风也没漏出来。
“只盼朝中能有君子当政!”
“朝中君子多矣!”
“唉。”
袁樵没有向袁嵩透露更多,按照袁先的来信里说的,萧家非但没有倒,连颓都没有颓。看起来是退让,实则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是高明的处置了。萧氏还在,纪申还在,又岂会让黄赞恣意妄为?
何况桓嶷也不昏聩,又岂会纵容一人而不加制衡?
袁樵送走袁嵩,拿信来与梁玉讨论,有个明白的老婆就自己不用孤军奋战,袁樵感觉压力小了不少。
梁玉反问道:“萧司空做了三十年司空就急流勇退,黄侍中做了多少年侍中了?”
“咦?”
“我家进京的时候,他就是能与赵侍中打擂台的人物了,到今年也有十几年了吧?难不成朝廷的执政都要干足三十年?不够三十年不能走?”
袁樵愕然:“然而司空休致之后他才秉政两年。”
梁玉觉得这样的天真在袁樵身上太罕见,笑道:“好些人恨不得他明天就滚蛋,你方才也说他不会太得意,你为什么觉得他还能再干下去?”
“情理使然,且……”袁樵皱皱眉头,“他虽有私心,朝廷的风气也该整肃整肃了。他秉政也不算差,且有纪公从旁协助,尚书令也不会毫无作为。”
梁玉道:“那他也干不久了。难道三郎会再愿意养出一个司空来?”
“司空岂是一天养成的?黄侍中势力不如司空,资历威望也相去甚远。圣人亦是明君,不会容不下他的。”
梁玉道:“那咱们等着看?”
袁樵很是好奇:“黄侍中一去,还能有谁?”
“不是有谁。难道非得有谁?”
袁樵皱眉,依旧有些想不通。梁玉笑道:“你真是个君子啊!”她跟她外甥就不是了,梁玉看得很清楚,桓嶷用黄赞有黄赞的用处,是为了不让以后再出一个“司空”又或者“太尉”,去一“司空”来一“侍中”,还改什么?不如一直用“司空”大家还熟呢!
用完了,黄赞也到了荣归故里的时候了。哪里会有什么期限?!袁樵不懂,还是因为内心偏向君子,不懂小人的功利。所以梁玉建作坊,袁樵就反对“把朝廷开成作坊”。实际上,桓嶷现在是需要一个作坊管事的。当然,桓嶷也不会希望朝廷真成作坊。个中分寸在各人心中。
袁樵道:“那好,咱们看看黄侍中下场如何!”
“当然是赐金还乡,还得带着侍中的俸禄。”桓嶷只是不再用黄赞了,又不是把他当垃圾,桓嶷也没有就凉薄到那个份上。
袁樵还是打定主意,要看黄赞下场。他认为黄赞三五年内还是稳妥的,接着只要谨言慎行约束子弟,将子侄辈如费燮宋奇培养起来,自己退居幕后,就可从容休致了。
事情也似乎往袁樵预判的方向发展,腊月里,有御史上书弹劾黄赞,弹章被桓嶷扣下。新年,给黄赞的赏赐为群臣之冠,与已经退休了的萧司空等同。
次年春,桓嶷又给黄赞赐爵,封为国公。虽说给执政加封国公已逐渐成为惯例,但是黄赞这个国公来得及是时候。开国之处,做执政的都是开国元勋,自家功劳就能封个国公,后来的执政要有此封都得找点理由。桓嶷给黄赞找的理由让人无话可说――先帝驾崩时黄赞居中调度,首先通知了还是太子的桓嶷。
这下再没眼色的人也知道了,黄侍中能有今天是有内情的!正如刘建做御史大夫,萧度做御史中丞一样,今上念旧!念旧是皇帝的优良品德之一,主上喜新厌旧,那才要人头疼。
桓嶷做太子是遵循礼法,大多数人还是维护礼法的,反对他的人并不多,且早被清除过一次了。纵然有人不满黄赞,也不很为自己担忧。局势居然很稳――除了觉得念旧念到黄赞头上让人不大痛快。
只是大家摸清了皇帝的脾性之后,梁玉收到的书信渐渐多了起来。
给她写信的都是旧交,说来也怪,梁家明明是再标准不过的暴发户,梁玉的朋友们一个比一个来头大。真正称得上草根的只有宋奇等寥寥数人而已,宋奇是黄赞的女婿,他来信不多信中提到黄赞的时候更少。
从京城到袁宅的信使络绎不绝,梁玉心里有谱坐得就稳,拆开信来看完了也顺手回信,有时来信太多便让美娘或者林犀代笔。就按照字面意思回答,别人说“京城山雨欲来”,她就让人“记得打伞”。林犀记录的时候忍不住看了她好几眼。
只有给梁府、袁先、桓嶷几处的书信是她自己写的,内容别人都不知道。给梁府就让他们不要掺和,给袁先就让他“持正”,给桓嶷则只字不提自己收到多少信件,只说些家务事、关心桓嶷的身体、关心小皇子。
收到她回信的人明白她还不想趟这浑水,写信的势头更猛了。要是一碰壁就住口,哪里来的“水滴石穿”?什么是物议?什么是舆论?就是长年累月不停的讲!
上封信与下封信的内容或许不同,意思却是一样的――黄赞太特么不是东西了,仗着圣人念旧就胡作非为,会伤了圣人的名声的!
梁玉只是不理。
此时,袁樵先坐不住了。千夫所指,无疾而终,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看黄赞当然不是用完美君子的天真眼神,所以能够容忍黄赞的“小亏”,认为黄赞能撑下去。但是,梁玉避居乡间尚且收到这么多书信,圣人那里会是什么样子呢?
袁樵想认输:“我想岔了,既已成水火之势,黄侍中还没有到让圣人不计后果回护的程度呀!”
梁玉道:“还不到时候。”
“嗯?”袁樵忧虑更重,“难道还会让他出了一口恶气再走?”
梁玉道:“让他能够安全的走。”把威胁打散了,才能是安全的。费燮或者宋奇――多半是宋奇再进一步之时,就是黄赞休致之日了。
袁樵眉头舒展开来:“不愧是圣人啊!”此时就很明白了,桓嶷是个厚道的皇帝,大家都会安心。
两人便安坐家中,一边教育子弟,一边冷眼看京中形势。黄赞总被参,他也毫不手软,肃清了一大批先帝时期尸位素餐的官员,又改变了一些不合时宜的做法,做得颇有成效。
他无论做什么,桓嶷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政令通行无阻。攻击黄赞的人毫不气馁,被桓嶷挡下多次依旧前仆后继。梁玉在看到吏部侍郎被罢免,由宋奇接任之后,知道黄赞退休的时候,到了。
英华姐弟俩又长高了许多,能说完整的句子,会背简单的诗歌时,又一个冬天来到了。萧度弹劾黄赞收受贿赂,勾结商人与民争利。
林犀将这一条内容用平淡的口气读出来,有些不解:“这也值得写到邸报上吗?不太对吧?”
不值得写而写了,就是问题之所在了呀!
梁玉道:“这正是保全之意。若是参他谋反,黄侍中还活不活了?”
林犀愕然:“这样也行吗?”
梁玉道:“当然还会有其他的事情。”黄赞识趣,自己请辞,彼此相安。黄赞要是不拿这个当回事,大概就要查一查了,可能会脸上不好看,不过桓嶷应该不会治他的罪,拿掉执政的头衔就罢。
“他有个聪明的女婿,不会看着他跳井的。”梁玉说。
一旬之后,正旦之前,黄赞尚书称病,又过数日,黄赞以“老病不堪”为理由乞骸骨。桓嶷批准了他的请求。
第170章 手抽发错了
“黄侍中去后, 多有弹冠相庆者……”
袁樵没好气地道:“弹冠相庆是这么用的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犀知道他气不顺,老老实实停了下来。他在读袁先写回来的信, 袁先的信能够提供许多邸报所没有的细节, 也是袁樵和梁玉必读的材料。林犀试图分析老师的想法, 袁樵明明对黄赞并没有什么感情, 不知为何却这么生气?为什么觉得老师想维护黄赞呢?明明也曾评价过黄赞有私心的。
林犀悄悄看了一眼师母。
梁玉道:“你接着读。”
林犀得了这一声命令心下大定, 翻了一页继续读了下去:“圣人留黄侍中在京……”
桓嶷给黄赞的待遇很不错,仅次于主动请辞的萧司空。并且给了他“奉朝请”的待遇,即有事还要咨询他,也是变相保护了他。梁玉觉得这个挺好,再看看袁樵,知道他是不满于士人的跋扈。又或者, 他也对桓嶷有了更多的了解。
平心而论, 桓嶷比桓琚少了一点豁达,多了很多细心,他们父子年少时的经历不同,个性必然迥异。在不同的天子手下做事,方法也是需要调整的。
第171章 出乎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