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玉一偏头:“怎么,看不出来这是做什么的吗?”
驿丞一看放了心,又劝道:“要下雨了,贵人有所不知,这里下雪不比北方,听说北方下雪就是雪,这里雪里夹着雨哩,又湿又冷地上还滑,不好走。不如早些回去烤火,等天晴了再出来。”
梁玉道:“下雪好呀,下雪没人跟着。呐,取匹马来。美娘,我就送你到这里了。”
驿丞装聋作哑,直到梁玉对他说:“给美娘准备马匹。”驿丞才堆起苦笑来:“贵人,无有文书、令符,驿马怎么能擅动呢?上头追究下来,小人委实担待不起。”
梁玉看起来要生气,又忍住了,放平了声音说:“那我出钱。”
“那也不行呀,万一这时候再来了要换马的官人,小人这里没有马供给他,岂不是要坏事?”
梁玉挑起眉来:“当你养死了马,赔钱,钱我出。”
驿丞不敢再反驳,应下了。梁玉对阿蛮道:“给他钱。”阿蛮额外再给了驿丞一串钱,笑道:“有劳。”驿丞的心灵得到了安慰:“不敢,不敢。谢贵人赏。”两只耳朵却支楞了起来,听到了梁玉去美娘的吩咐:“你多带些钱,路上遇到驿站,跟他们换马,这些钱尽够了。回家之后跟你叔叔好好认个错,自己跑了出来,多遭罪呀……”
下面再说什么,驿丞可就听不清楚了。
美娘骑马先走,梁玉目送她离开,自己也不留在驿站,而是说:“走,咱们猎一场去!”下雪最好了,一下雪,什么痕迹就都掩了,她得趁雪下下来之前把美娘给调包了,雪下来,谁能知道她又把美娘带回去了呢?
一行人行如疾风,美娘正在二里外等着他们。车一到,梁玉便说:“上车,衣裳在里面,阿蛮,帮她。”阿蛮与美娘上了车,于车内给美娘换上了梁宅侍女一样的衣服,阿蛮给美娘梳了一样的发式,再披上一件同样的斗篷,扶上一匹马,一个同样制式的小侍女就诞生了。
美娘换下来的衣饰被阿蛮抱着,驿站的马则交由一名骑士牵着,一行人真个去打了一场猎。
收获不多也不少,获得了三、五只野鸡,数只野兔,血淋淋的挂到马上也很像一回事。鲜血的味道引来了两只饿狼。梁玉笑了:“把那身衣裳扔给它去撕!喷上血,扔远些!”
伪造完了现场,才从容将狼猎杀。王大郎驱马上前道:“三娘,狼不独行,别让这畜牲招来一群。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此时,真如驿丞所言,雪夹着雨落了下来。地上并不积雪。
梁玉道:“那好,回去!阿蛮!”阿蛮又将一截垫子给美娘垫上,使她坐在马上显得高了一些,不像是个十岁的小姑娘的高度了。
一行人回城的时候不过中午,正是一日里最热闹的时候,虽是下雪,因近年关,许多人在准备过年,街上人也不算少,此时地上终于开始积出一层薄薄的白色来,又很快被人的鞋子踩成了黑色。
新县令为您左右,县城增加了不少活力,人们闲聊着新闻,其中一条就是梁玉出城打猎。恰巧看到她的人将手一指:“不骗你,那不,回来了。哎,那马真俊哎!车也好看!”梁玉的车夫今日却大失水准,跟着疾驰的马队入城的时候跑得太急,竟失了平衡,车厢剐着城门洞的砖墙进的城,将车厢撞坏了。
马队停了下来,梁玉回头问道:“怎么回事?拿去修吧!修完回来!”说完不再理会,径自带人回府。
一场打猎送别的戏就算演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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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娘回到梁宅,被阿蛮等人挟裹而入。各人在内宅除了斗篷,阿蛮笑道:“三娘吩咐,小娘子今后就与她同吃同住。”梁玉是一家之主,她的供奉是最丰富的,她的卧房也是最安全的。
美娘松了一口气,低声道:“我明白了。”可是,要等多久呢?
【有消息传到京城怕是得快过年了吧?朝廷再派员核实,再调兵,来回恐怕得两个月。】梁玉也在算着日期,押送官回京必然不会象紧急军情那么急。
【不知道美娘舅家是否可靠?能否控制得住局面?唔,恐怕不行,如果行,断不至于叫一个假货充大辈儿。拖吧!过几天他们就会知道,美娘死在路上了。反正我们把人救出来,给了马匹盘缠了,凡解救出来想要回家的人,都是这么对待的。】
梁玉将事情又在心里的过了一遍,认为再也没有可以改进的地方了,心道,【只要撑两个月,大军一到,就把这个“土司”拿下来,五千户一归入户籍,好大一笔入账!这样小先生的功劳也就有了,回京也就容易了。】
她从来不担心自己回京的问题,她外甥在皇帝跟前戳着,别人也不能就不管她了。袁樵就不一样了,朝廷又不是他家开的,不能他想当御史就当御史,想当县令就当县令,一转脸,县令不干了,又回京了……皇帝亲儿子都没那么干的。袁樵已经心想事成两次了,这一次怕是悬了。
想升官回京,他得有能拿得出手的政绩才行!否则就他俩这“私订终身”,就够两人喝一壶罚酒的!追流放犯追到当地去做官,要人人都这么干,朝廷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要是五千户还不够,就得叫这里“仓廪实而知礼节”了。开春了得好好琢磨怎么种地,不能总疯跑,打明天起,要去打听他们都怎么干活的。】梁玉捻着耳朵,慢慢地想事情。王大娘子跑了进来:“三娘,我家那口子叫我进来说,有个什么土司的,给您递话来了。”
梁玉慢慢放下了手:“谁?”
“就是他们常说的那个杨土司,他要求见您。”
“人已经到了?”
“不是,是先送了礼物来了,人明天到。”
梁玉道:“东西收下,人打发走,就说我知道了。刺史、司马两个的请柬送去了吗?”
“都送到了。”
“他们怎么说?”
“都说一定来。”
梁玉笑道:“那就好。”她还担心何刺史养病不来呢。
这日晚间,约定的时间里,梁玉请何刺史、王司马、袁樵到自己家里来“观书”。对外宣称,自己从京城带了些书籍来,请几位点评。
听到“观书”的人,回忆起她一言不合就横扫毕喜、张阿虎的样子,怎么也不能将她和“书”联系在一起。不过何刺史与王司马却都欣然前往。
袁樵到得最早,两人装模作样行了礼,梁玉先安排他与美娘在自己的内书房里见了一面。往书房去的路上,梁玉悄悄捏了捏袁樵的手,心满意足地笑了。袁樵纵容地放软了手劲,随她去玩。
到了书房,两人又是一副正经模样了。袁樵客气地对美娘道:“前番不如小娘子来历,让小娘子受苦了。小娘子的事情,我已具表急递入京,小娘子稍安毋躁,三叔会照顾好你的。”并不因她年纪小而疏忽了礼貌。
美娘毕竟年纪小,愁道:“接下来
怎么办呢?”朝廷把杨家摁了,把她叔叔罚了,她怎么办?
袁樵道:“我已有主意,不过还须斟酌,请勿担忧。”
袁樵这些日子办的事还算公正,看起来也颇有智谋,美娘焦虑略解,低声道谢。梁玉道:“他们快来了,阿蛮,你跟美娘回去。美娘,先忍几天。”
梁、袁二人相携而出,与何、王二人会面,先上酒食,再观书。何刺史感慨道:“久居偏远,常食腥膻,真是怀念这些饮食呀。”
梁玉笑道:“那就常来嘛。”
酒过三巡,梁玉请他们去“观书”。
到了外书房,梁玉将书取来,几人看了一回。梁玉这才将美娘的事情讲了。何刺史惊道:“常听说杨土司,竟不是原来的杨家么?”王司马则惊讶:“他的势力这般大了?”又问美娘哪里去了。
袁樵道:“她有家人,给盘缠打发回家了。”梁玉道:“她又不是犯人,在街上来逛来着。总不能将她给扣下。”
何刺史连说:“可惜可惜!司马,我等须具表朝廷呀!”
袁樵道:“下官遇到盗匪,曾修书回京,提及此人。”梁玉也说:“我也写信回去了。”
何、王二人道:“官道有匪之事我也报了,然则此贼如此势大,还须再提醒朝廷!”一面着急,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两人遇到劫匪已经够头疼的了,再来个“五千户的假土司”,官职怕不要再贬上一贬?二人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手头的力量不足以“剿灭”这股势力,失去了立功的机会,都很捉急。
袁樵道:“二位莫慌,此事若处理得宜,也不见是坏事。正所谓福祸同相依。”
二人都镇定了下来:“不错!”
梁玉忽然说:“那位‘土司’方才递了帖子,明天想要登门。”
何、王、袁异口同声地问:“什么?”
“我打算见一见,看他是个什么意思。三位不曾见过他么?”
何、王俱是苦笑,他二人一个有心无力病着,另一个没精打采,“杨土司”关起门来做土司,其实未曾得到朝廷的承认,再有田地也不过是个“地头蛇”、“土财主”,“杨土司”还不大读书,拜帖写得也不入他们的法眼,他们这样的官职,不给这个面子是很正常的。现在知道这头蛇有点大,二人后悔也晚了。
梁玉道:“那我就见一见吧。”
第99章 此物该杀
她要见“杨土司”?
何刺史与王司马直觉地反对:“不妥!”
顿了一顿, 王司马自觉地闭嘴等何刺史先说。何刺史道:“彼有虎狼之心, 如何可以轻易就见呢?再者,男女大妨,这个……”他们自己都觉得一个土财主上门, 一来就见是掉份儿, 梁玉一个女子,更不能这么不稳重了。
梁玉道:“不见一见, 怎么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想法?如今是要稳住他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袁樵皱眉道:“第一次不要见,给他吃个闭门羹。”
梁玉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礼单我已收了。”
袁樵道:“那倒还罢了。”
何、王二人没有指责梁玉贪财, 收礼物是一个很常见的操作,潜台词是在两可之间。“杨土司”如果有心眼儿, 肯定会接着再来, 下一次, 或者第三次, 就可以见一见面了。这样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
何刺史咳嗽两声, 有气无力地叹道:“一条土狼,竟值得我们如此费心, 可恨!”
王司马与袁樵也是这个想法,梁玉还没有养出他们这样的优越感, 只是对“杨土司”可能造成的破坏表示担忧。她忍不住提醒道:“此事一定要保密呀, 否则他原本没有反心, 被逼反了可就不好了。”
王司马又有了一点神采飞扬的样子, 一扬眉:“他敢!”
“杨土司”的事情令何、王二人面上无光,内心自然恼怒无比。袁樵慢悠悠地又提醒了一句:“二位恐怕还要留意一件事情。”
何刺史问道:“何事?”
袁樵镇定地说:“楣州辖下四县,楣县仅此一处,其余地方呢?”他有点忧愁地说,“五千户恐怕不是一个假土司所能招诱的,必有他因,譬如政令不通。”
他点到即止,何、王二人脸上发烧,袁樵说得很对,朝廷的控制力减弱了,底下才会作夭。如果他们的控制力强,至少可以尽早发现不是?他们并未曾上报,是有渎职的嫌疑的。更可怕的是,普遍的、对地方的控制力的减弱,受影响的必然不止楣县一地。这不是一个县令能够扛下来的罪过。眼皮子底下出了一个“土司”,刺史是干什么吃的?
这是一件大事,稍有责任感的人都不会不去管。哪怕何、王二人都一副半死不活、与世无争的模样,确认了之后也要死鱼打挺再动一动。
袁樵又从容给二人出了另一个主意:“二位不妨将四县情状盘点一番――要隐秘,再上表朝廷。”
何、王二人拱手道:“非袁郎提醒,几误大事。”二人也知道,这事儿袁樵有功,他们有过,但是如果不跟着走,就是“过”而是“罪”了。
袁樵避开了身子,再回一礼:“如此,事不宜迟。”
二人慨然道:“这是自然!”
袁樵郑重地提醒:“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
“不错。”
两人答应完袁樵,又对梁玉道:“娘子也请务必小心。”
袁樵道:“下官以捉拿盗贼为名已暂整顿了一下衙役,恐怕还不大够,本地民风彪悍要防万一。”
何刺史道:“州府亦有人马,司马。”
王司马慷慨地道:“在。”
“此事交由你来办。流人犯法,是地方官的责任。”
王司马道:“是。”
梁玉心道,【他娘的,你们在我这里吃完酒,回去就喊打喊杀的,这口锅又得我来背了。】倒也没有反对。
何刺史道:“如此,娘子稍与假土司接触――我看还是隔着帘子的好――我等具表朝廷,请为之备。唔,我记得还有两个县令的?”
王司马道:“不错,四县里只缺一个县令。”
“下令县令们都整肃风纪,”何刺史沉吟了一下,“袁郎,你也一样,将流人清点起来。越是新近发配来的越妙,择其青壮操练。再行文与驻军,请他们协同。就用清查流人的名目!”这个借口非常好使,袁樵已经跟流人里的违法者对上了,整肃流人的气氛蔓延到整个楣州也是正常的。
【刺史倒还有些本领。】
当下议定,何刺史等人办官面上的事,梁玉专一摸一下这个“杨土司”的底。袁樵故作不经意地道:“家母与祖母都很惦记三娘,得空时不妨来坐坐,或遣人送一消息来。楣州寂寞,有个能说话的人也是好的。”
此时,何刺史与王司马依旧是不知道他们两个已经定了亲,都说:“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