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相当倔强的拒绝了皇储的挽留,于下个航站登岸了。
常辉郡四季分明,春天就是春天的样儿,夏日便有夏日的暑气。
待到秋季,这眼见着常青山的本地水果上了市,整小城的天空都溢满了果子的清香。
傍晚,蒋增益提着一袋表皮已经起皱的水果,从工地上回到端氏建筑公司的一生活区。
还没有到家的时候,他便看到自己后来结契的妻子梁爱媛抱着自己最小的女儿三朵,正一脸怒气的沿着大道走着。
梁爱媛也看到了丈夫,她脚下卷着怒气的迅速走到丈夫面前,张嘴就问:“你今天短工的薪水呢?”
两岁的三朵看到父亲便糯糯的喊了他一声。
蒋增益笑了一下,他弯腰放下袋子,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皱了皮儿的果子,用自己的牙齿啃去一半外皮,这才把有皮儿的一半放进小女儿的手里。
蒋三朵被妈妈放在地上,抱着果子,艰难香甜的啃了起来。
丈夫不搭理自己,梁爱媛就特别生气的又问了一句:“钱呢?”
蒋增益伸手摸摸女儿的脑袋,这才一伸手从口袋里取出一把半新不旧的钞票,数出三百钱放到妻子的手里说到:“又跟妈生气了?”
梁爱媛扫了一眼丈夫手里的钞票,觉着至多一百多文,这才露出一丝笑脸的说到:“你老娘又把展原,展胜接来了。”
蒋增益闻言愣了一下,他先是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下妻子的脸,看她表情放松,便心里也随之放松下来的说到:“恩,来就来吧,我最近接了两个绘图的工作,回头我把钱儿给你,你给孩子们存起来,明年给一朵转个好点的私立吧,这子弟学校到底是不灵光的……”
梁爱媛点点头,无奈的叹息到:“哎,难为你了!你说那事儿都已经这么些年了!他们怎么就不放过你呢?
你一个人养我们几个,还要外加两个老的,吃药挂水不便宜,这家里家外,哪儿不是钱?哎,你说,两个十七八的大小伙子,他们怎么好意思呢?次次空着手就带一张嘴,真白瞎了那么大的个子!”
蒋增益没有回答妻子的问题,他只是拿起被女儿啃的相当狼狈的果子,一张嘴又接着另外一边啃起了皮儿。
梁爱媛依旧在那边唠叨着:“就你家这条件,考国立高教我看是没戏,你看展原笨的那样子,你说说,你们兄弟几个,都是公司里的文职,怎么这第三代就岔了气儿呢,你看他俩的成绩吧,还考高教……”
蒋增益把果子递给小女儿,一弯腰把孩子抱了起来,带着妻子往回走。
梁爱媛将那叠钞票卷好,弯腰塞进鞋底儿,跟在后面还是唠叨个没完没了。
“你说说,到处搞建设呢,就连你每天下了工都能接几份儿不错的散工。他们年轻力壮,我也是读过中级教育的,这最后一年学校只上半天课,剩下半天儿,他们就不上上上短工么?如今只要弯腰,轻松点的活儿都给百多钱儿,常辉满大街的零工……你说说,那么大的小伙子怎么就不能去试试?这不到饭点儿不来,一做肉就来,吃点好的就来……”
蒋增益抱着女儿,慢慢的走在与妻子相隔三步远的地方,有时候妻子走慢了,他就停下来等等她,等她过来便沉默的继续走。
他命运波折,受过巨大的教训,性格里就增加了比常人多的耐心以及沉默。
有时候他的父母,妻子女儿们,一个月都未必能听到他这个人高声讲上一字半句话。
他似乎对这个世界随便了,对亲情也随便了,甚至他对自己也是随便了的。
天色渐黑,随着生活区的路灯一排排亮起,在进生活区的时候,这夫妻与熟人迎面碰上了。
熟人是一对小青年,他们打小就跟蒋家熟稔,是本公司子弟,要论起辈分儿,他们管蒋增益喊三伯。
不过,人家现如今也是职工,这就不好称呼辈分了。
看到是蒋增益,他们便笑着先打了招呼到:“呦,蒋设计?您这是跟婶儿……也去看晚会呀?”
蒋增益停下脚步之后没有说话,倒是他身后的梁爱媛一听有演出,顿时就兴奋起来。
她上前几步,笑着大声问到:“真的啊!素日咱们都是去李氏那边蹭人家的晚会,怎么咱公司这次也舍得出血了?”
“嗨!这还不简单,害怕员工人心涣散呗,您说说,这一个常辉郡,开了多少单工程,人外来的那是什么待遇,咱本地的什么待遇……怕大家辞工呗,哼!早干啥去了,就那么点儿钱儿,够干啥的。”
梁爱媛大是赞同对方的意见,她嘴上没把门的高声说到:“就是!就是!你们说我家蒋增益,那是受过高教,有资历的设计师!他画的画儿可是上过州立的杂志的,您去打听人家外来的企业给设计师多少钱儿?哼!一月三十多贯呢!您们再看看咱公司,乱七八糟合起来才……”
蒋增益再也听不下去,他抱起孩子就走。
走了很远还能听到自己妻子那犹如老母鸡一般的咯咯哒的笑声以及唠叨声。
大概是前段时间见到邢玉娟的缘故。
最近……他就总是想起邢玉娟来。
那个女人就不这样!
她总是骄傲的,倔强的,不跟任何人低头的。
最起码,她不会这样唠叨……
梁爱媛回头看着丈夫的身影走远,这才停止自己的唠叨,冲着对面的熟人干巴巴的笑笑,满面抱歉的说:“瞧瞧,这又连累您们了。”
熟人相当理解的压低声音问她:“我说婶儿,您这是……又不想回去了?”
梁爱媛叹气:“哎,你说说,我回去干嘛?这从老到小的都趴在蒋增益身上吸血,就像我们娘四个也是凶手一样!老大家那对双胞胎来了,我等他们吃完了回去!
我那婆子,她倒是对晚辈们都好,只是不能看到我们俩!你们说说,是不是脑拐了?我是后来的……怎么看我都像仇人一般?
你们说说公道,这老幺儿都死了八年了,一家子亲生骨肉,又不是蒋增益害死他的,老的小的怎么就没个完了呢?我是不想回去的!回去就生气!”
熟人没法给个公平,就只能尴尬的站在哪儿笑了一下,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后转了话题说到:“婶儿,跟你说个事儿!”
“啥事儿?”
“这不是工地人不够用么,我们班头说,怕是分公司的外派员工,可能要全部被调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呗……什么!”
梁爱媛反应过来后,忽大叫了一声,转身她就冲着家里跑去了。
蒋增益没有看到自己妻子的变脸术,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前妻就要回来了。
他抱着孩子,停在家门口,听着院子里,侄儿们跟自己母亲亲昵的欢声笑语。
母亲这种慈爱的声音,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了。
他贪婪的听着,一直听到身后远远的传来他妻子的喊声。
“蒋增益!!邢玉娟要回来了!”
院子里,欢声笑语戛然而止,有瓷器坠地,摔成碎片的响动向外传来……
第44章
江鸽子登岸之后, 行程便一路坎坷, 因没有一艘飞艇能直达他家乡,他就只能不停换乘,将飞艇一次的坐了个够。
三天行程变成了九天的长途旅行。
然后!
八月初的这天早上,江鸽子背着一个大于他身体整一倍的行囊终于回家了。
老三巷人出一次远门不容易, 加之他钱财宽裕,那基本是每遇到换乘, 他便要散一堆钞票出去,最后, 就买了几十公斤的各地土产背回来了。
有钱,有闲!
一二般低档的货色他都看不起, 一包点心少了一百文的价格他都不惜的看!
什么段爷爷, 段老太太,四嫂子, 段四哥, 老三街的小崽子们!还有薛班主,甚至钱太太他都给她买了一瓶外地虾酱回来。
总而言之, 凡举认识!
他都有土产奉送。
作为本地的杆子爷,给属民带来快乐, 那也是职责所在么!
他得意的一路幻想着街坊们接到礼物的那一张张笑脸, 越想心里便越是美滋滋的。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归家的心情是好的, 不过, 江鸽子在常辉郡下了飞艇之后, 因包裹太大, 他挤不上公车,也没有任何一辆磐能出租能拉的了他这巨大的包裹。
他便只能二十里地,一路背着回老三巷。
回家这一路,街还是常辉郡的老街,可是,这满大街的便衣在四处溜达是怎么回事儿?
难道小柱子那个兔崽子,又被震出来了?
最初他心里一咯噔,可是仔细观察,那些人竟往活人脸上看,这是在找人类呢!
如此,他心里便稳当了一些。
虽然这街上的行人没察觉到。
然而,这帮孙子最近他也没少打交道,离五十米远,他都能闻到宗室局那帮狗特务的味儿。
就是他们!
没跑了!
可是,他们在找谁呢?
从飞艇站一路数过来,基本每五十米,就最少有三位特殊事务局的便衣在东瞧瞧西看看。
甚至,他背的这个大包袱,都被忽然窜出来的警车拦住,先后检查了十几次!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甭管哪儿出事儿吧,只要不是他的老三巷就好。
终于到家了!
即便一路盘查,波折连连,这也遮盖不了江鸽子的喜意。
他站在老三巷的街头,左顾右盼的看着,期盼可以看到熟悉的面容,然而一张熟悉的脸他都没看到。
嘿!这才多久啊,就像走了几十年一般,这老三巷的变化,真是……真是亲切熟悉而又陌生。
才两月的时间,周围工地的塔吊已经更上一级,老街一切的旧影都成为再也回不来的记忆,能看到的就只是绿色防尘安全网及钢筋架子在旧居周围紧密的围着。
等到一切归位,且有的等了。
也不知道家里工程到哪儿了?
他走的急,那时候也没安排人帮他看一下。
哎呦!也真是够快的呢!好多走时推倒的旧居,仿古的围墙都垒砌起来了。
鼻子里,老三巷的下水道拌百家饭的味道没有了,有的只是满鼻子的灰尘味儿。
就这,江鸽子也不嫌弃,他收回目光,仰着脑袋对着天空大喊了一声:
“街坊们!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