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节
还不到早朝的时候,文武百官都已经换上了自己的朝服守在紧闭的宫门口,一个个不安又紧张,却没人敢大声喧哗,只有熟识的官员们凑在一起时小声地互相耳语交换意见。
凌晨时的九声钟响之后,立刻就有官员连夜出府想赶入宫去,却发现九道宫门全部紧闭,只有少数人才能够被放进去。
谁也不知道此时皇宫里究竟是个什么状况,钟响又到底是否代表着永惠帝驾崩了的意思,他们只能忐忑地在外头等着沉重宫门打开的那一刻来临。
三皇子正面色阴沉地站在众官的最前方,他抬眼扫向和自己一样心情十分不快的大皇子。
他们昨夜都想突入皇宫,可也都吃了闭门羹。试了硬闯,差点没被皇宫里这夜异常多的禁卫军打得哭爹喊娘。
可尽管进不去,他们也都能知道一点:他们两个被关在了宫外,可老四跟老六却不在皇宫外头的皇子府里。
这难道还不明确吗?老四和老六,此刻都在宫里,抢走了一步先机!
三皇子紧紧咬着后槽牙,正飞速思考着幕僚给出的数个建议中究竟哪一个最适合,又焦急地在心中等待着早朝的时间来临。
大皇子则是反复扫视在宫门口等待的百官,试图找出哪些人此刻不在此处的――这些人,很可能已经早就进宫里去了!
“殿下,镇国公和副都御使都不在,武晋侯倒是在。”大皇子身旁的人低声说道,“此外,左丞相、大理寺卿,刑部户部礼部三位尚书也都不在,恐怕……”
“老六的人呢?”大皇子压低了声音。
“高家的人似乎也不在。”
“高氏的家人么……”大皇子冷哼一声,“老四和老六的手脚倒是快得很。可这宫门一时不开,就代表他们一时心虚,不怕到时候找不到缘由――”
他的话说到一半,面前沉重的宫门突然微微震了一下,接着,便被人从里面缓缓拉了开来。
原先还在窃窃私语的百官们顿时都闭了嘴,等待着宫门大开后好依次进入其中。
可跟往日里开阔无阻的步道不同,他们面前挡着一骑一人。
眼尖的人已经发现,马上骑着的人,穿的还是昨天晚上那一身衣服。
虽然这个人平日里的衣服都像得很,这次的却不太一样。
如果嗅觉足够灵敏,又或者是曾经上过战场的武官,都能够嗅得出自他身上传来浓重的血腥味儿。
宁端下了马,沉默地将长长的圣旨在众人面前展了开来。
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弯下腰去,密密麻麻在满是白雪冰霜的宫门口跪了一地。
宁端手中的圣旨正是他昨夜在永惠帝面前亲自拟的那一道,上头除去赘语,其实中心意思很简单。
其一,六皇子造反,朕心痛不已,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的儿子也不能逃脱制裁,着都察院督办。
其二,朕的儿子里只有老四能力最强,今日起国事就交给老四监管了。
其三,老四还是国事新手,朕给他安排了几个辅臣,三个就选一品重臣,剩下一个选宁端兼职。
“――”
宁端念完圣旨后,众臣中只有稀稀拉拉的人扬声领旨,有的人根本没反应过来这一夜之间的变动,还有的人则是完全无法接受现实。
四位辅臣之中,一位是老镇国公,另两位也和他们不相上下,唯独宁端在其中是一枝独秀。
他实在是太年轻、太年轻了,年轻到“辅臣”这两个字放在他身上就和开玩笑似的。
三皇子立刻站了起来,他顾不得拍去自己袍子上的雪,便扬声道,“宁端,你可知道伪造圣旨是什么下场?”
宁端淡淡扫他一眼,“陛下的诏书,每一道都在宫中造册备份,一字不差,不止我一人所见,殿下慎言。”
三皇子还要再争辩,却听见大皇子已经嚎啕大哭起来。
大皇子似乎悲痛欲绝,他伏在地上哭得起不了身,“父皇昨日还好好地和我们一道在宫宴上说笑,怎么今日除夕这样的日子,他就这么走了呢?”
大皇子这一哭,众臣也都反应了过来,纷纷扯着嗓子大哭起来,一个个好似死了至亲那般撕心裂肺。
一时之间,宫门前变成了午门刑场。
宁端丝毫不受干扰,他重新上了马,淡淡道,“今日早朝仍旧,请诸位大人进殿。”
他说完,调转马头扬长而去,身为在宫中除去皇帝本人之外唯二可以纵马肆行的人,无所畏惧地让坐骑蹄子扬了大捧的灰给后头。
三皇子首当其冲地被灰尘呛着了,他边挥手拍开面前尘土,边对身旁伴读低声道,“看来老六输给老四了。可恶!老六逼宫这样大的动静,怎么会一直都没人发觉?!”
大皇子在不远处看了三皇子一眼,不屑地低头一笑,在伴读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仍旧是一幅浑浑噩噩的样子,回头对众人道,“诸位,国不可一日无君。既然诸位父皇的爱卿们都来了,便再去……多送父皇一程吧。”
他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引得百官也纷纷落起泪来,有些同情大皇子。
三皇子咬牙蔑视,“装什么可怜,皇位都要落到老四手里了,老大还不是跟我一样在心里急得跳脚?”
大皇子自然是跳脚的,但他可不会跟三皇子一样咋咋呼呼地就和四皇子作对。
不管怎么样,宁端确实是拿着永惠帝的遗诏来说话了,那身为臣子,怎么能贸然反驳抗旨呢?自然是徐徐图之。
大皇子领着众臣一道缓缓步入宫中,心中勾画起该如何将四皇子从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上拉下来,最好是在他屁股都还没坐热、还沾沾自喜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直接打他个措手不及!
他的设想是很完美,但在见到四皇子已经换上一身明黄色的储君衣裳坐在龙椅上的时候,大皇子脸上的悲伤神情还是一瞬间差点就没挂住。
身为年龄最长的皇子,他盼望自己能穿上这件衣服,究竟盼了多少年啊!
可现在,它却被穿在了别人的身上!
三皇子更是目眦欲裂,差点就冲上台阶去,可见到搭着佩刀站在龙椅一旁的呈守卫状的宁端,又怂了。
宁端浑身杀气浮动,显然是昨晚不知道在逼宫叛乱中杀了多少叛军,三皇子虽然自持身份尊贵,但也不想试试不小心成为宁端刀下的又一名亡魂。
所以他选择咬紧嘴唇低头不说话。
等文武百官站定,永惠帝身旁的大太监才出来喊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金銮殿里的数百名官员和三位皇子,各自心中都转着的是不一样的主意。
四皇子居高临下地望着阶下众人,一股豪气从胸膛中油然而生。
这就是皇帝的位置。再也不是什么一人之下,他将是大庆唯一的天子,无论是谁在他面前都要低下头恭恭敬敬地行礼。
不过在那之前,他得先将所有挡在面前的威胁扫除。
四皇子将视线落在了三皇子的身上,心中微微冷笑。
永惠帝当年也是几乎将兄弟叔父几乎杀了个干净才登基的,自有惯例,那他若是为了站稳脚跟或者立威,杀几个亲生兄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立在龙椅旁的宁端扫视阶下群臣,和立在前排的王老爷子对视一眼后,他稍稍垂下了眼睛,一直在佩刀柄上反复小弧度摩挲的手指停下了动作。
他其实并不需要席向晚家人的认可。
他和席向晚并不会成婚。
可若是有什么十中之一……万中之一的机会,他们不仅需要假定亲,还需要假成亲呢?
第122章
除夕这一日的早朝似乎尤为漫长。
大庆的惯例是除夕照常点卯上朝, 自正月初一开始连着三日不必上朝, 官员们可在家中和家人共度佳节, 宫中也有相应的庆祝。
可今年永惠帝的正巧在除夕的凌晨驾崩,国丧在前,这年自然也是不用过了的。
席向晚起了床时已是日上三竿, 稍作洗漱便回了席府。
席府中的下人们正在去除府中为了过年装上去的各种装饰。
大红灯笼、平安结、春联、窗花等等这些红色的东西都要从可见的地方拆去, 否则被人看到就是一顿参。
――先帝都驾崩了, 举国哀悼的时候, 你居然还有胆子欢天喜地地过年?
节骨眼上的时候, 文武百官谁家都遭不起这个罪,生怕在权力的交接关头就被拿来当了那个砍头立威的倒霉鬼。
因此不仅是席府,大街小巷从王公高官到普通百姓, 都是忙不迭地将自家的喜庆气息抹得一干二净, 原先红彤彤又热闹的汴京城,一下子就变回了平日里的模样,甚至因为那飘扬不绝的大雪, 还显得更清冷了些。
“一点儿年气也没有。”王氏叹着气道,“也不知道国丧到什么时候才能歇,阿晚还得出嫁呢。”
席老夫人笑她, “宁端府中都来过了,昨日亲自从宫中送你们回来,你还担心他不娶?”
“母亲说笑了,这倒是不担心的。”王氏也笑了,她看着在院子里忙忙碌碌维护先前那个和宁端一道堆起雪人的席向晚, 叹息道,“我总也想着,早些将阿晚嫁出去,我也早一日放心。看副都御使是个好的,阿晚以后在他府里应当不会受委屈的。”
“何止不会受委屈。”席老夫人意味深长,“再过些时日,咱们家晚丫头,或许都要成诰命夫人了。”
王氏一怔,“母亲说的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新帝登基,会给众臣升职?”
“众臣倒是不可能,但宁端……”席老夫人没将话说得太满。
她比王氏接触这些事情多,早些年在娘家也耳濡目染,知道四皇子只要将屁股底下的皇位坐稳,那宁端定然跟着再升官进爵,现在这个副都御使的名头是完全再配不上他了。
不过说到底,现在“副都御使”对宁端来说也不过是个虚衔,不然他哪来的权力在宫中自由行走,又只听永惠帝一人的命令?
王氏没太听懂,不过她也知道这些不用她操心,只又幽幽往皇宫方向望了一眼,“今日早朝拖得似乎有些久了。”
席老夫人却道,“越久越好,久总比短要好。”
王氏又没听懂。
席向晚在那头总算确认完了雪人还是安安稳稳的,掉头过来正巧听见席老夫人最后一句,便笑道,“若是在早朝上不争,那恐怕就是打起来了呢。”
王氏恍然大悟,“可宁大人不是说先帝……立了遗诏?那自然便按着先帝的遗诏办事,还要争什么?”
席老夫人无奈摇头,“你还是去门口等着林儿,我和晚丫头说会儿话。”
王氏也确实是等得心焦,起身和席老夫人道了安便匆匆去席府门口了。
席向晚笑吟吟坐到席老夫人身边,“巧得很,我也有话想要问祖母。”
“那你先问。”席老夫人纵容道。
“镇国公府出事后,先帝下令严查各家的妾室通房,防备是东蜀派来的奸细。”席向晚道,“镇国公府的穆氏是其中之一,孙女并不惊讶,这之后又查出许多,孙女也不惊讶。但是……”
“唐氏。”席老夫人接过了她的话头,“却安然无恙地度过了这次严查,你很好奇,是不是?”
席向晚颔首,“多年来,虽然唐氏惯会伏低做小讨祖父开心,和穆氏的作为似乎没有太大差别。”
穆君华出事之后,席向晚一直在关注着唐新月,一直以为她要么是会被三法司查出身份伪造直接带走,要么就是在被抓住之前抢先一步自己逃走,却没想到她至今仍然安安稳稳地住在席存学府中,好似根本没有要躲的意思,这就奇怪了。
难道唐新月和穆君华,不是一路人?
如果是,为何唐新月就不怕被查出来?
“唐氏不是买来的,这事只有府中几十年的老人才知道了。”席老夫人回忆着道,“你祖父年轻时有一年出去打仗,在外头救的她。一开始只是看她孤身一人可怜,买了一处院子安置在外头的。一来二去,你祖父就和她有了私情……”她略去了其中的曲折和赘述,“那之后再过了几年,她怀了孩子,才接进府里说是买的妾室。”
席向晚沉吟半晌,才道,“她身世就没有任何纰漏吗?”
席老夫人摇头,“我早年就派人查过了,天衣无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