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先生拿着佛珠在小雀眼前晃动;佛珠被抛起,最后落在他怀里;他戴着佛珠伏在柏先生怀里,被柏先生占有;他用戴着佛珠的手拉住柏先生的衣角,衣角从手中抽丨离……
这些短暂细微到如同尘埃的瞬间,佛珠都发出了同样的声响。
他从未忘记。
这天下午,第一助理早退了。
与l国金融港相比,c国皎城是一座更大更繁华的都市。他支付了一笔不菲的薪水,让谢姐继续照顾秦却。
不久前,秦却度过了两岁生日。上天眷顾,早产的阴云已经散去,秦却健康漂亮,“说走跑”都不输足月生的小孩。唯一的“缺点”是太温柔了,轻言细语,腼腆懂事,不如同龄小孩般闹腾。
为人父母,其实挺矛盾,大多数时候不喜欢小孩太吵闹,动辄指着别人家的孩子说——你看那个姐姐/哥哥多听话,哪像你,一天吵不停!
但若是小孩不吵不闹了,又忍不住担心——小孩子怎么能不闹呢?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谢姐就忧心忡忡,三番五次提醒,“秦先生,小却太乖了,您看是不是带他去找找医生?”
大约因为时至今日也没有太多为人父的自觉,他不大能体会到谢姐、寻常父母的焦虑,总觉得小雀这样温温婉婉的也挺好,谁说一定要像小区里的其他小孩一样咋呼呢?
何况小雀只是安静,不争不抢,但性格并不阴沉,几个月时爱笑,现在依然喜欢笑。
“爸爸,回来啦!”门一开,小雀就颠颠着跑了过来,双手一张,抱着他的腿开心地蹭。
这两年来,说是他给予了小雀生命、抚养着小雀,其实小雀给予他的更多——每一个难过到窒息的深夜,小雀都是他的支撑与依赖。
“宝宝。”他脸上的风雪散了,眉眼变得温和,伪装的笑变得真诚,躬身将小雀抱起来,亲了亲额头。
“爸爸,好早,歪?”两岁的小孩说话还不那么伶俐,但他听得懂,小家伙是想问他今天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早。
“因为想宝贝了。”他抱着小雀去客厅,小雀坐在他腿上,捧着佛珠玩。
除了出生时险些死去,小雀没有吃过苦,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家里还有专门的玩具间,大到室内滑梯小到袖珍汽车,玩具间里无一不有。
但小雀偏生喜欢这一串佛珠,一靠在他怀里,就要摸几下,亲几下。
血脉是条很神奇的纽带。
窗外落着雪,他抱着小雀闭目养神,忽然想起落雀山庄的那只白孔雀。
孔雀的寿命也就十来年,他的小雀渐渐长大了,不知往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那只以长鸣送他的白孔雀。
冬日微寒,零星的雀鸣让山庄更显幽静。
柏云孤伏在温泉旁的暖房中,上身赤丨裸,筋肉的线条雄壮而华美。
他闭着眼,微湿的头发往后梳着,仅有一缕落在额前。
两名戴着口罩的医生正在为他做针灸。
近来他在落雀山庄休养,每隔两天,就要接受一回这古老的疗法。
倒不是生了病,只是早年打打杀杀多少留下一些祸根,这一年多以来杀伐果决,先是灭了“寒鸦”,又将另一支实力强悍的雇佣兵团“一之妆”驱离到西半球,大大小小硬仗不断,光是暗杀都经历了三回,长期高度紧绷的生活加上气温骤降,前阵子十分难得地染上了感冒,所幸将手上的事都放下,回山庄里歇息一段时间。
如今的“孤鹰”雇佣兵团,规模与势力已经远超柏雪、柏云寒时代的“风柏”。“孤鹰”的羽翼遮天蔽日,却也投下了无法忽视的浓烈阴影。
他的头上是炽阳,身丨下是火海,哪里都无法落脚。
这仿佛是个无解的难题。
当年的“风柏”被疾风暴雨摧毁,“孤鹰”尚是“幼鹰”,若不在尸山血海中屠戮,就会被别人屠戮。
弱者不配活下来。
可当“孤鹰”成为一方主宰,屠戮仍无法停下。因为无数双阴狠的眼睛盯着它,无数个枪口对着它。
松懈的强者,亦不配活下来。
又一枚针刺进穴位,沉闷的胀痛彼此撞击、扩散,他肩背略一**,眉心绞紧。
医生以为自己下手有恙,连声道歉。
他连眼都懒得睁开。
“柏先生。”一个干净年轻的男声传来,接着是轻快的脚步声。
他仍是没搭理。
金岭跑近,坐在自己的小腿上,半是撒娇半是抱怨,“柏先生,那只最漂亮的孔雀对我爱答不理。”
他半睁开眼,目光冷淡,缓缓道:“正常。”
金岭与他平素养在身边的美人不太一样,美也是美,但没那么娇,这回同他一起来到落雀山庄,温顺听话,时常去湖边山林逗孔雀,其他孔雀闻声而至,唯独猖狂的白孔雀,怎么唤都唤不来。
“它也不理您吗?”金岭兴致勃勃地问。
他谈兴不高,又闭了眼。
金岭识趣地闭嘴,安静等在一旁,待针灸结束,连忙殷勤地为他穿鞋,系上腰带。
碰巧,白孔雀在温泉外散步。
这东西想来是个看人下菜的家伙,不理金岭,倒是冲他直晃脑袋。
“饿了?”他食指在白孔雀额头一点。
白孔雀状似不满,高亢地叫了两声。
他差金岭去取些雀食来,金岭走没多久,吕伯就来了。
带来的是个可轻可重的消息。
当年“孤鹰”与金翼家族联手,在海上要了“寒鸦”首领的命。不久,金翼家族不甘为“孤鹰”的马前卒,利用努兰险些丧命一事为借口,抠抠搜搜向“孤鹰”发难。
努兰的那位堂兄是个心比天高的人,本事不是没有,但配不上野心,更入不了柏云孤的眼,横竖不过是颗堪用的棋子,安于其位倒能保下一条命,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就得承受相应的报应。
此人半年前制造了一场针对柏云孤的爆炸,自以为事成,不想当天就被“孤鹰”雇佣兵的枪口顶住后脑。
在暗牢里见到未伤分毫的柏云孤时,他几乎认为自己见到了鬼。
“凭什么?”金翼家族因他的胆大妄为而被抹杀,而他得到的解释仅是一句“做了什么事,就得付出对应的代价”,他不甘,不信,不服,歇斯底里地怒吼:“凭什么你们就不用付出代价!我只不过不愿再为你效命,凭什么就必须死!你们手上那么多血债,凭什么还安稳地活着!”
柏云孤平静地看着他,“因为规则由强者制定。谁死谁活,我手里的枪说了算。”
话音刚落,枪声震响,眉心的血孔让失败者闭嘴。
黑暗世界里遵循丛林法则,金翼家族溃败,其中绝大多数人都逃不出身死的命运。但导火索努兰却在祸事中离奇失踪,生死不明。
吕伯说,有人在c国边境发现了疑似努兰者,消息是否准确还有待核实。
柏云孤似乎不甚在意,看着来回转圈的白孔雀。
吕伯是通透的人,知道话不在多,意思传达到了就够了,语气随之一换,“前阵子蓝孔雀那边出了个厉害角色,跑来挑衅它,被它斗败了。”
柏云孤笑道:“地位不可撼动。”
秦轩文歇了几日,动身前往原城,处理单於蜚口中的“尾巴”。
冬天不常有雷暴天气,在他下车之时,一道闪电却从阴沉的空中劈过,像一枚雪亮的镜子,反射丨出了那些鬼鬼祟祟的暗影。
第四十五章 小雀遇险
整个c国,秦轩文最熟悉的就是原城。
单於蜚尚未入主明氏时,多次派他来到原城,执行获取情报、安插眼线之类的任务。这座城市纸醉金迷,暗流涌动,像一位风姿绰约的少妇,花枝招展地引诱着情人们前赴后继。
而他却是不解风情的过客。
原城吸引不了他。
哪里都吸引不了他。
单於蜚令他来处理“尾巴”,实则是将明氏涉黑残余全部斩除。这些人危害颇大,手上沾着无数条无辜人命,脚上牵扯着的又是豪门见不得光的密辛。所谓“拔出萝卜带出泥”,他们必须死,却不能光明正大地死。
只能由他来解决。
这任务对别人来说危险,对他来说却再轻松不过。他在浓重的夜色中穿行,甚至体会到一缕异样的兴奋。
在公司里,他是从不出错的第一助理,穿着高级定制的西装,头发纹丝不乱,笑容得体却透着寒意,底下人甚至说他如一尊华丽却冰冷的瓷器。
脱下西装,披上夜色,他不再是瓷器了,而是比瓷器更冰冷的杀手。
消声器将子弹出膛的巨响揉碎,湮没在臭水横流的嘈杂城中村里。
一共六个人,昔日作威作福,欺上瞒下,现下失去保护伞,四处躲藏,和这座城市里最低微的一类人同食同住。
他干脆利落地给他们做了个了断,善后自然有另外的人负责。
天亮时分,他打算去见一位“故友”。
原城有一座规模颇大的鸟类公园,园中珍奇鸟类应有尽有。去年还是前年,他打公园门口路过,被志愿者塞了一张色彩艳丨俗的宣传单。
志愿者眉飞色舞,说公园里正进行孔雀展,除了常见的蓝绿孔雀,还有稀奇的变异白孔雀。
“白孔雀”三个字让他陷入短暂的失神,清醒过来时已经通过了检票闸机,站在欣欣向荣的园区里。
孔雀展人满为患,大人挤在前方,小孩坐在大人的肩头,人声鼎沸,其乐融融,而宣传单里印着的白孔雀正是人们视线的焦点。
主持人热情洋溢地讲解孔雀的习性,他听了一会儿,觉得既闷且热,旋即绕到人群不那么密集的角落,正巧看到一只体型略小的白孔雀。
与被簇拥着的那只白孔雀相比,这只似乎有些可怜。
他像唤小白一样吹了声口哨,白孔雀试探着走过来,冲他扬起长长的脖颈。
他买了包雀食,坐在草地上喂白孔雀。
大概是受了欺负,白孔雀怯怯的,不敢亲近同类,对他这个人类倒是有几分黏糊劲儿。
他身上还揣着正事,没待多久就准备离开。白孔雀跟着他走了一截,弱声弱气地叫唤。饲养员赶来,一边驱赶一边说这只不合群。
这两年他来原城的次数不少,但再也没有去过鸟类公园。
那小东西不值得他惦记。
但大约是前几天想起了小白,不知有生之年是否还有机会回落雀山庄见一回,他莫名消沉,便想着去看看小白的同类。
孔雀展已经撤了,但孔雀园还在。他拿着雀食,寻寻觅觅,白孔雀倒是见着几只,却未再看到喂过的那一只。
一问,才知不合群的白孔雀已经患病去世了。
他心中顿时一空,手指收紧,将装着雀食的塑料袋捏出“嘶嘶”声响。
饲养员感叹道,孔雀其实很聪明,白孔雀尤其,它们若是亲近你,是因为知道亲近你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