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厨房热火朝天,比早晨更像个蒸笼,他握刀剖开龙虾,心里委屈,注意力就难以集中,一刀下去,刀面在虾背上打滑,在他手上划了一道口子。
他将血吮出来,没声张。
忙了半个小时,生煎出锅,端去露台,努兰却只吃了一个。而柏先生似乎已经用过晚餐,连筷子都没有动。
他劳神费力做出来的龙虾生煎,最后被倒进了垃圾桶。
海风浇在他身上,把在厨房蒸出的一身汗都吹干了,皮肤上有种黏稠的不适感。
努兰显然精心打扮过,皮肤雪白,将他衬得黯然无光。他看向柏先生,柏先生却没有看他。
突如其来的难过令他寸步难行,努兰走到他近旁,笑容甜蜜,眼中却闪着狡黠而阴毒的光,“生煎味道很好,可惜我不能吃太多。”
这话太假,他眼皮轻轻跳了跳。
“柏先生很喜欢,你能不能教我做呢?”努兰又道。
他冷冷地看着这骄傲的富家少爷,正要拒绝,忽见努兰俏皮地转身,“柏先生,您让秦先生教教我,好不好?”
他慌张地看向柏先生,心中祈盼柏先生拒绝这无理的要求。
他不想教任何人,更不想教柏先生的情人。
可柏先生却点了点头。
顿时,他眼中涌起激烈的浪潮,但面对柏先生的无动于衷,这浪潮就像撞在了坚实的崖壁上,支离破碎,惨淡退却。
两小时之后,厨房传来努兰的惊声尖叫。
第四十章 一场屠戮
爱情最大的作用,是令人失去理智。
早前努兰虽骄纵,却知道柏先生最不缺的就是情人,自己美归美,别的美人也不逊色,柏先生今日宠他,明日就可能宠其他人。迟幸的事他知道,柏先生心思诡谲,他也知道,所以初时小心之至,甚至表现得相当大度。
但时日一长,嫉妒就像蛆一般啃噬着他的心脏,啜饮着他的血。他爱柏先生,于是渴望柏先生只爱他一人。
金翼家族为此次“捕鸦”行动出了不小的力,他不顾危险登上这艘全是雇佣兵的游轮,不就是为了能够陪伴柏先生吗?可柏先生却抱着那个被赶走的人进入卧房,根本没有想起他。
他怎能不恨?
第二夜,柏先生明明已经到了他的房间,却半途离去。他妒火中烧,肺腑被炙得生痛。
在餐厅见到秦轩文时,他大吃一惊。
此人英俊挺拔,看向他的时候,眼中掠过冷淡的光。
他一下子就怒了。明明是一条被丢弃的狗,凭什么用这种高高在上的视线看他?
若不是那个叫明久的雇佣兵将他挡在一边,他一定当场赏秦轩文一个巴掌。
他是柏先生最宠爱的人,柏先生就算为此生气,也断然不会拿他怎样。
况且他身后还有金翼家族。
明久虎视眈眈的,那模样真令人发笑。
雇佣兵身手厉害又怎样?终究不过是一件武器,任自己再怎么羞辱,也不敢还击。
柏先生来了,他喜出望外,可柏先生那声“过来”却是对秦轩文说的。
秦轩文被遣去厨房后,他打算陪柏先生一同去包间。人已经跟到包间门口了,一名侍从却微笑着请他离开,对他说了四个字——闲人免进。
他委屈又气愤,远远看着秦轩文端着托盘进入包间,血液里的那些蛆几乎嘶吼了起来。
凭什么一个低贱的雇佣兵能与自己抢柏先生?
不久他打听到,秦轩文做的是龙虾生煎。
餐厅主厨赞不绝口。
他咬紧牙关,恨不得将秦轩文撕碎。
到了晚上,他倒是冷静了几分。
柏先生是疼自己的,这趟只带自己上船就是证明。秦轩文不过是碰巧出现罢了,被柏先生赶走是事实,待到游轮停泊在港口,这条狗就会被赶下去。
他眯着眼笑起来,将自己打理得光彩照人,去向柏先生讨欢。
柏先生心情似乎不错,他趁机撒娇,说想尝一尝秦先生做的龙虾生煎。
夕阳深青色的余晖落进柏先生的眼里,顷刻间消融。
柏先生问他:“为什么?”
他早就想好了理由,“主厨说秦先生厨艺好,您今天不是点了他做的龙虾生煎吗?我想尝尝,能学会的话,今后也给您做。”
柏先生笑了笑,当真将秦轩文叫来了。
上午在餐厅,秦轩文满脸寒霜,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此时寒霜褪尽,他满意地看到了对方眼中异彩纷呈的不愿、痛苦。
柏先生并没有阻止他,他心里登时有了底。
龙虾生煎端上来时,秦轩文脸上贴着汗,和那些忙忙碌碌的侍者没有区别。
他心中鄙夷,尝了一个,将其他的都扔掉了。
柏先生允许他向秦轩文讨教,秦轩文那悲伤的神情令他周身充满快意。
厨房里热气腾腾,他相当不习惯。只见秦轩文一言不发地从水箱里取出一只龙虾,沉着脸就要剖开清理。
厨刀雪亮,刀面反射着光,他本能地一怔,心中涌出一丝恐慌。
雇佣兵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怪物,若是把秦轩文惹得急了,会不会被捅上一刀?
很快,他就冷笑着打消了这种顾虑。
秦轩文绝对不敢。
靠得近了,他才看见,秦轩文手上有一处新鲜的伤。
“柏先生让你教我做生煎,你就这么教?”他双手抄在胸前,懒洋洋地说。
秦轩文停下手上的活,斜睨着他,“那要怎么教?”
他讨厌那刀一般的视线,蹙眉道:“你是哑巴吗?一句话不说,我怎么学?”
秦轩文似乎叹了口气,“那你过来。”
他十分享受对方这份无可奈何,这令他感到自己像个胜利者。
秦轩文还是不怎么说话,将虾肉捣碎后包进生煎皮里,打火热锅。
他瞧了瞧那把被放在一旁的刀,唇角轻轻勾起。
学做生煎是假。他刚满二十岁,别说做菜,就是厨房都几乎没进过。讨好柏先生有无数种办法,他才不至于蠢到劳神费力学做菜。
这太低级了。
引诱秦轩文犯错才是真。
此时厨房只有他们二人,发生任何事,为什么发生,还不是他一句话的工夫。
他要激怒秦轩文,只要秦轩文敢动手,他就有把握让柏先生将秦轩文投进大海。
方才秦轩文拿着刀,他还有些怵,毕竟刀这种东西太危险了,他能够承受一拳、一耳光,却不愿意被捅一刀。
现下刀已经被放下,他胸有成竹,舔着唇角走了上去。
锅里浇着油,生煎在里面滋滋作响。
秦轩文盯着生煎,目光发直。
“需要多长时间?”他问。
“五分钟。”秦轩文说:“起锅前用铁钳夹着快速晃动。”
他笑,“你懂这么多,为什么要当雇佣兵呢?当个厨师不好吗?”
秦轩文扭过脸,嘴唇抿着,眉心很轻地皱了一下。
“我说得不对吗?”他继续道:“雇佣兵出生入死,说不定哪天就吃枪子儿了。”
秦轩文转回去,反应平淡。
他哂笑,“哦对了,你已经不是雇佣兵了,柏先生已经把你赶走了。”
秦轩文的手指不经意地一抽,手背上泛出一片青筋。
“柏先生为什么要把你赶走呢?”他支着下巴,模样单纯又无辜,眼中充满好奇,“你做了对不起柏先生的事?还是没有完成柏先生交给你的任务?还是……”
生煎底皮被油爆得焦黄,锅里发出密集的噼啪声。
秦轩文侧脸上咬肌分明,看得出正在忍耐。
他心中欢愉,接着说:“还是因为柏先生不喜欢你,不要你了呢?”
刚被铁钳夹起的锅“嘭”一声跌落在灶台上,秦轩文眼眶泛红,哑声道:“你不是来学做生煎的吗?”
努兰挑起眉,笑靥如花,“对啊,我当然是来学做生煎的。”
“那就学。”秦轩文说。
就在听到“柏先生赶你走”时,他心中涌起巨大的悲伤,掩藏在身体各个角落的疼痛仿佛都活了过来。
这句话,一直是他不愿去想,也不肯接受的事实。
努兰早前骂他是一条狗,他的情绪都没有太大的起丨伏。此时听得这句话,胸膛就像被捅了一个大洞,海风灌进来,烈火烧进来,刺骨与灼热狠狠撕扯着他的心脏。
“我当然要学。”努兰轻哼,凑到他耳边道:“你是不是以为柏先生让你进他的房间就是中意你啊?呸!你已经被赶走了,为什么还恬不知耻地回来?”
他用力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
“我告诉你,你不妨将这几天看做一场梦,等游轮一靠岸,你就什么都不是了。”努兰顿了顿,又道:“而我,会一直陪在柏先生身边!柏先生现在宠爱我,将来也会宠爱我!”
火蒸干了锅里的油,原本饱满的生煎渐渐失去光泽。
火舌倒映在秦轩文眼中,像撕开的血肉,淌出的鲜血。
“会做生煎又如何?你已经不配留在柏先生身边了。”努兰放肆地笑起来,“你这条卑贱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