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四原本只是想混口饭吃——毕竟每次有人上门,杨子安至少都会叫人吃一顿饭。
不少人为了这顿饭去冒充,虽然他们也知道自己的冒充不可能成功。
可张九四成功了,他不仅成功了,杨子安还要带他走。
按照杨子安的话来说,就是一日三餐都能吃饱,光是这一点,张九四就有些动摇了。
他每日运盐,拿到的工钱却少的可怜,四兄弟加在一起,也不过刚够他们吃饱,有时候还要接济朋友,自己也过得窘迫非常,还常常被打骂羞辱,连买药的钱也没有,能去一个一日三餐吃饱,不会被打也不会被骂,还提供住所的地方,简直是想也不敢想。
但是一想到自己倒是带着弟弟们走了,关系好的兄弟们还在受苦,张九四就试探地问了问杨子安的意思。
杨子安之前就被林渊叮嘱过,直接点头同意,也没有多问。
虽然张九四还有些疑虑,但杨子安给的承诺太好,他就是想拒绝,也不知道怎么张口。
还没给他反悔的机会,杨子安就已经带他们离开了兴化。
马是买不了了,兴化那边没人卖,杨子安就买了几辆驴车,老人孩子们坐,年轻人都靠双腿自己走,路上倒也没人抱怨。
张九四现在又开始害怕要是被发现自己不是他们要找的人怎么办?
那那么多年没见了,大概也认不出来?
他一路都在纠结,一会儿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贪心,一会儿又心存侥幸,觉得应该发现不了自己是假冒的。
杨子安倒也不怕他们打劫自己,主要是除了干粮和这些驴车以外,他身上的钱基本都花光了,这些人也不是亡命之徒,不会打劫不成还要人命。
到庄子的城墙下,杨子安才终于松了口气,距离他离开庄子已经过了近半年的时间,也不知道庄子里如今如何了。
他在兴化耽搁的时间实在太长,然而这时间的长短却并不容他去分配。
张九四他们却看直了眼,没想到这荒郊野外的,竟然还有这样的一处地方,简直就像是世外桃源。
瞭望台上的人看不清杨子安的脸,只知道这些人不是庄子里的,正要吹响号角,杨子安却大吼道:“我是你杨二哥,带人回来了,快去告诉我四弟!”
那人一愣,吼了一嗓子:“那你们先等着!”
林渊此时正在逗弄一个小婴儿,他本来就挺喜欢孩子的,现在只要心情不好或者烦躁的时候过来逗逗孩子,整个人的情绪就会好上很多,小婴儿都有一双比大人更加黑白分明的眼睛,大人们的眼睛更浑浊,孩子们的眼睛却非常剔透。
此时林渊正被小婴儿拉着手指,那孩子正张着嘴笑,这小婴儿的娘坐在一边,有女人笑道还在一旁说:“这孩子这么小就知道讨好东家了,长大了肯定也是个甜人。”
孩子的娘也笑:“她眼睛长得像我呢。”
林渊仔细看着,也觉得这孩子长得更像娘,不过这么小也不能笃定。
有些孩子就是小时候像娘,长大了像爹。
不过这么大点的孩子,连眉毛也没有,一张小脸肥嫩嫩的,不管怎么样都好看。
现在没有奶粉,喂奶只能靠母亲的母乳,母乳不够的时候就喂点米汤,竟然长得还挺好。
就是胎毛有些发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二两从屋外跑进来,冲林渊说:“少爷,杨二哥回来了,带了好些人,现在都在外头等着。”
林渊一下站起来,估计是动静有点大,女婴发现自己握着的手指不见了,嘴巴一撇开始哭。
林渊只能对女婴的娘说:“你哄哄她,我先过去。”
她娘笑道:“东家去,我必看好她。”
杨子安他们在外头晒了会儿太阳,这才看到大门缓缓打开。
林渊从门里出来,第一件事就是跟杨子安来了个热情的拥抱,杨子安一愣,也拍了拍林渊的后背,笑道:“人我给你带回来了,钱花光了。”
“你走了这么久,我还担心钱不够呢。”林渊笑道,“先进去。”
说着林渊搂着杨子安的肩膀朝里走,一边走一边问:“谁是张士诚?”
杨子安:“你认不出来?”
林渊睁眼说瞎话:“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我有些记不清。”
杨子安:“张士诚我没找着,找着了个张九四,他也有三个弟弟,我想着要不然就是你记错了,反正都姓张。”
林渊一想,对啊,张士诚以前就是个普通盐民,底层人民,怎么可能有正经大名。
他连忙顺着杨子安的话说:“应当是我记错了。”
杨子安:“不过他带回来的人有些多。”
林渊向后一看,张九四他们一行人都十分拘束的走在后头,但一直在左右看。
“不嫌多。”林渊把之前的事简略的说了说,“我们正好缺人。”
前段时间蒋光依言而来,把先前说好的三匹马带了过来,顺便把林渊给他的玉石大夸特夸,又拿了几块走,表示入冬前一定把林渊要的人带来,就是怕五百太多,林渊这边管不下来。
林渊叫他只管送,他们这边自然能管。
杨子安说:“宿舍不够了?”
林渊点头,觉得杨子安简直就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果然还是二哥你懂我,我想着新宿舍是必须得建起来了,好在上次建房的工匠虽然走了,但是有不少人是跟着一起建的,有经验,知道怎么弄,这回就不必去外头弄人了,砖这些估计又要叫你找人重新烧起来。”
杨子安:“这倒不是什么麻烦事,还是建三层啊,多修几个。”
林渊点头:“不过也住不了多久,明年年底,我们得搬走。”
杨子安一愣:“搬到哪里去?”
林渊只是笑:“到时候就知道。”
现在说话为时太早,等到明年红巾军起义,到时候天下大势,顺杆而起才是正常,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再去进攻兴化也就变得正常了。
杨子安看问不出,也就不问了。
张九四他们则是看着这一片片的良田和上面的庄稼,他们有些缓不过神来,李六在张九四旁边说:“你真有个名叫张士诚啊?”
张九四也小声说:“可能不是我。”
李六一惊:“这不是骗人吗?”
张九四:“你说话声音小点!”
林渊这时走到张九四身旁,他跟周围的人都不一样,只要长眼睛的,就知道这是东家,林渊如今长得很有点公子哥的样子,他又不下地干活,也不风吹日晒,加上五官也还不错,就显得像个白面公子哥。
不过这也就是和庄子里的其他人比一比罢了。
“张九四。”林渊叫了张九四的名字。
张九四从人群中站出来,林渊上下打量着他,他记得张士诚在记载中是个“少有膂力,负气任侠”的人,自己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还要仗义疏财。
其实从本质上来说,跟原主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他在成功后迷失了方向。
张九四看着林渊。
林渊说道:“你同我过来。”
张九四又回头看看自己的兄弟们,最终还是跟林渊走了出去。
林渊把张九四带到了一处比较僻静的地方,他知道张九四之所以愿意跟杨子安过来,就是因为此时的张九四已经被逼到了绝路上,他还处在是否反抗的边缘,但张九四骨子里并不是一个对皇权没有畏惧之心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被逼到至正十三年才反。
所以杨子安放出一条象征着生路的绳子,他才会在明知道疑点重重的时候抓住。
“你不是我要找的人。”林渊说道。
张九四一愣,他有些慌乱,毕竟不常说谎话。
林渊又说:“但来都来了,就安心待着,我虽没找到我那朋友,不过你们都来了,自然不会再叫你们回去。”
张九四一眼不错的看着林渊,心想这是什么活菩萨下凡?
“只是你那些兄弟。”林渊说,“可不能给我惹事。”
张九四拍着胸脯保证:“那是自然。”
张九四他们被分到了宿舍里,不过不能一家人一间屋子,都得分开住,吃饭的时候得去厨房。
张九四他们兄弟四个再加一个李六被分到了一间已经住了三个人的宿舍里,进去的时候原先就住着的三人倒挺热情的跟他们打招呼,得知他们是从兴化那边来的,这几人更热情了。
“外头如今如何了?”
“你们那可有盐,肯定都挺有钱。”
张九四他们看着已经铺好的床,提着的心放下了四五分,还有五六分在空中悬着,掉在那要上不上,要下不下,他们看着上下床,眼里全是惊奇,这辈子都没看过这样的床。
“这可是我们东家想到的法子。”同宿舍的原住民笑道,“东家说人太多,地方照顾不过来,弄这上下铺,睡得人能多写,还不用挨着挤着,一人一张床,舒服。”
张九四跟他打听:“你们东家,是个甚样的人啊?”
那人说:“说起我们东家,来,你坐,你听我细细跟你说。”
另外两人笑道:“赵哥话可多了,你们且听着,他不说个痛快可不会叫你走。”
被称为赵哥的人说:“我原先是个流民,他们俩跟我一样,都是在家乡待不下去了,跟着人一起走到这边,那时节正下雪呢!城里的老爷们不管我们,不晓得冻死饿死了多少人,正巧东家要招人建房,就是我们住的这儿,这可是我亲手建起来的。”
“本来建完了房,匠人们都走了,我们无处可去,就求着东家让我们留下来。”
赵哥一拍大腿:“东家眼睛都没眨,就叫我们留下来了。”
张九四连忙问道:“那你们平日里干什么?”
赵哥:“那得看在什么组,我是在姜管事的组里,上午得训练,下午就干农活,要是别的组,就有上午训练下午捕鱼的,上午训练下午打猎的,各干各,分得清楚着呢。”
这跟他们盐场也差不多,各有分工,只是他们不用训练而已。
“训练什么?”张九四问道。
赵哥又说:“多着呢,什么俯卧撑蛙跳的,花样特别多,东家说了,这是为了锻炼我们的体力,有时候东家也会跟我一起训练。”
张九四又问:“为啥要训练?”
赵哥:“你以为这边就太平的很呀?要是有流匪来了咋办?还不是得我们上?”
张九四咽了口唾沫。
赵哥笑道:“没啥大不了的,我就从来没怕过,男人,怕个卵!”
室友毫不留情的拆穿他:“上回有人来,你可差点吓得尿裤子了,要不是我们撑着你,说不定你得当逃兵。”
赵哥:“呸!我那是尿裤子吗?!那我只是汗出的有点多!”
张九四看了眼自己的三个弟弟。
张九五说:“大哥,反正来都来了,想这么多做甚,总之不饿肚子就行。”
“是啊,食堂吃什么?”张九七年纪最小,专注的看着赵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