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柏松这才说:“东家何不派我去?”
林渊专注的看着陈柏松,他看着陈柏松坚毅的面庞,乌黑又锐利的眼睛,问道:“你想领兵?”
陈柏松说道:“论带兵打仗,我不比他差。”
他不知道林渊为何如此重视朱元璋。
但身为臣子,不能质疑主子的决定,可这不代表他愿意屈居人下。
陈柏松双膝跪地,主动请缨:“愿为我主分忧!”
林渊伸手将陈柏松扶起来,轻声说:“你有几分把握?”
陈柏松抬头,眼神如狼:“必杀他个片甲不留!”
林渊叹了口气:“那就你去。”
陈柏松提着的心放下来。
直到陈柏松走后,林渊才坐下,给自己斟茶,他现在不需要人伺候。
他觉得,还是自己想的简单了,陈柏松他们,现在估计也开始追逐权力了。
即便他们每次打完仗,自己都要把兵符收回来,他们自己或许也很懵懂,但也已经依靠着直觉去追求这些东西。
林渊不想有朝一日,他因为忌惮和对未知未来的恐惧,对这些部下举起屠刀。
他必须要想办法,既能让他们忠心,又不让他们拥有过分的权力。
或许可以用爵位相赠。
……总归有些麻烦。
林渊觉得如果自己穿越前是个政治家,或许处理方法会更多一些。
可惜他不是。
朝廷终于失去了耐心,要用武力使他们屈服了,不过能忍这么久确实已经超出了林渊的预计,他这一次要把朝廷的军队打怕,至少要争取到让泰州三地休养生息的时间。
天下越乱,就越容易建立新的规则,人们无所依靠,只能依靠他。
如今的泰州三地,正按照他的想法在变化。
人们有工作,女人们也能走上街头养活自己,他需要每个人都能创造价值。
如果女人们都被困在后院,那么他会失去三分之一的劳动力,或许更多。
他需要扫盲,只有会认字的人多了,才能提高效率。
他也需要有人做研究,发掘更多的人才。
林渊知道自己不可能建立一个理想国度。
可他想在能做到的范围内,让新规则代替旧规则。
——
“东家的想法,我参不透。”罗本正在跟宋石昭对饮。
他们喝的是黄酒,桌子上还摆着小菜,宋石昭喝了口酒,这才对罗本笑着说:“东家看到的东西,跟我们所看的不同。”
罗本:“如何不同?”
宋石昭笑道:“我们看的是眼下,看的是几年后,东家看得长远,看得是十几年,几十年,甚至百年后,我们看的是改朝换代,东家看得是天下百姓。”
“你可知,如今的泰州三地,百姓与之前有何不同?”宋石昭问道。
罗本说道:“男女皆可做工,衙役往复巡逻,各司其职,各领其事,各尽其用。”
宋石昭点头道:“东家,这是在改,把他觉得不对的地方,全部改过来。”
罗本奇道:“自古以来,规矩从不曾更改,男主外,女主内,何以东家竟如此不同?”
宋石昭忽然说:“正因东家的举动,如今识字小儿越发多了,百姓有了钱,商人也多了。”
“百姓不蠢,他们得到了利益,此时若是朝廷打来,你猜百姓们会如何?不说朝廷,便是红巾军打来?”
百姓们如今过得是好日子,若有人出现,叫他们交出既得的利益,重新过回以前的日子,他们大约会咬死对方。
哪怕林渊到时候迫于无奈逃离,只要重整旗鼓,登高一呼,自然有无数百姓愿意追随他。
罗本叹道:“东家的心性,非常人所能比。”
宋石昭给罗本倒了杯酒:“罗大人不必为难自己,您是疆场上运筹帷幄之人,这些事用不着您操心。”
罗本喝了口酒,问宋石昭:“宋主管是何时投到东家麾下的?听说早先东家只有一座庄子,那时您便在了。”
宋石昭说道:“那时的我,不过是个食不果腹的流民罢了,现在想来,竟叫我有恍若隔世之感。”
“罗大人,我那时便知东家是明主,立身持正,不曾因身处上位轻贱百姓,又杀伐果断,不曾有妇人之仁。”宋石昭说,“这天下的人可分为几种,愚昧之人,残暴之人,柔弱之人,心性刚强之人,良善之人,律己之人。”
“可这天下人,却不是每个都能成为心怀天下之人。”
“上位者,要心怀仁善,仁善对着百姓。”
“也要残暴凶狠,残暴对着贪官污吏。”
“要心性刚强,不为外物所动。”
“也要严于律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他要是这世间最心慈手软之人,也要是这是世间最凶狠刻薄之人。”
宋石昭说:“我原担心东家过于仁慈,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罗本想起那张总是面带笑容的脸,也叹息道:“本原也担忧,怕东家对蒋家心存不忍。”
蒋家没有投降,选择了硬撑,林渊必须要心狠手辣,不仅仅是稳定民心,更重要的,是做给天下人看,投降就有活路,不投,就是死路一条,没有别的选择。
如今泰州三地的豪强全都被林渊掠夺了家产,却没有叫他们去死。
这难道不是恩德吗?
只要活着,就总有希望,总比死了好。
更何况,只要有手有脚,就不用担心饿死。
要是手里有本事,能做工,会读书,上升之路并不困难。
宋石昭喝下最后一口酒,他看向窗外,浑浊的双眼却冒出精光:“我宋石昭等的就是此时,等着风起云涌,改天换日!”
罗本也被宋石昭感染,站起身来,负手而立。
对他们而言,什么也比不上搅弄天下风云来得更具吸引力。
为此,什么功名利禄都可以抛开。
只要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哪怕是一个名字,都够他们为此奋斗一生了。
就在朝廷要打来的前夕,林渊砍了一批脑袋。
总有为了利益不要命的商人,他们大肆购买高邮一地的粮食,粮价涨得之快,叫人瞠目结舌。
还有贪官污吏——林渊给他们的俸禄并不少,他们是以前养下的习惯,至今没有改。
这一次,不少人都觉得地都被染红了,鲜血渗进泥土里,鼻尖全是血腥味。
那些被抓住的人痛哭流涕,以头抢地,跪求士兵们。
可是没人听他们的。
一个个被拉出来,一个个被砍头。
每一个被砍头之前,都有人在旁边唱读他的罪过。
一旦唱完,人头就落地了。
这次之后,有不少人出逃,林渊没有叫人去管。
他们怕他,也该怕他。
林渊坐在高处,脸色无人能够看清,连宋石昭都不敢说话。
他也劝过林渊,让林渊徐徐图之。
可林渊却说:“我缺匠人,缺更多的读书人,缺会种地的人,唯独不缺想发财和想做官的人,我不在此时确立秩序,难道还要等他们不怕我的时候去确立吗?”
宋石昭听完就明白了。
林渊不怕别人怕他,他更怕别人不怕他。
君王的仁慈,应该像雨露一般洒向百姓。
君王的愤怒,应该像雷霆一般让人畏惧。
林渊早就用仁爱收拢了百姓,他现在要做的,是用愤怒震慑阴暗处的人。
但出乎宋石昭意料的是,出逃的人似乎并没有打破泰州三地的秩序,百姓们没有逃,正相反,他们似乎更安心了。
“那些人就该杀!”
“南菩萨这么做,自然有南菩萨的道理,难道你觉得自己比南菩萨更厉害吗?”
“南菩萨做什么,难道还要给尔等解释不成?你算什么东西?”
……
宋石昭在街头听见这些话的时候,终于明白了他到底是哪里没有想对。
他一直以为,林渊在百姓的眼中只是一个领袖。
现在看来,他已经被百姓神话了。
在百姓眼里,他早就已经是皇帝了。
只有皇帝,做什么都是对的。
皇帝要杀人,必然是那人做错了,皇帝是不会错的。
百姓们会自行解释,自圆其说。
因为林渊在他们眼里已经是不再是人了。
皇帝在百姓们眼里,也不是人。
而是神。